气氛骤冷。
那些小巧的瓶瓶罐罐,此刻像是石头,坠着三人的心。
连婴望着来往行人,大多神情漠然,没有注意他们。
只是偶尔,眼皮一掀,眼白上一粒针尖样的黑色瞳仁,恶意地盯过来。
“你看他们的脚”周璇紧张小声道。
踮着脚尖,走得相当飘忽。
“鬼”汤洋终于忍不住,背过身干呕几声。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巷子那边传来惊呼,一家三口刚从铺子里出来,被外面的诡异景象吓得够呛,他们这一声喊,巷中人脖颈不动,脑袋齐齐一转
连婴清楚地看到有个家伙脑袋转了180°
“嘻嘻嘻”
“嘻嘻嘻”
细细的交谈声,如蚊蝇,簌簌一片听不清楚。
一波一波,渐渐声音洪大,潮水般涌动而来,连婴三人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那一家三口早就吓瘫在台阶上,小姑娘哇哇大哭,年轻父母也顾不上她,两口子竟然拼着力气爬进铺子,把门一关
靠
汤洋当即小声骂了个字,迈步就要过去,周璇一把拽住他,急道“你不要命了”
“我的汤公子,圣母病不是让你这时候犯的,你给我老实点。”
“可是”汤洋盯着那小姑娘,喃喃,“我妹妹就和她差不多大”
周璇翻了个白眼,“瞎移情”
“没事,我过去。”
连婴勾唇,面对那重重巷中鬼,她竟然不觉得怕,甚至有一种难言的熟悉。
当她第一次了解家族生意,第一次缝合化妆问满意否,第一次带着员工处理白事,都会有这种莫名的情绪。
仿佛天生就吃这碗饭,别人忌讳,她不能忌讳。
鬼又如何,人又如何,在他们这些送行之人眼中,一视同仁。
衣诀风荷一荡,连婴也学着那些鬼,踮起脚尖,风摆杨柳似的穿行而过,那些目光黏在她身上,冷冷的。
众目睽睽,她把小姑娘一把抱起来,脚跟落地。
“哎呦,还真是酸疼。”连婴动了动脚,小姑娘哽咽一声,鼻涕糊了一脸。
“脏。”
连婴嫌弃地用指尖推开小家伙的脸,盯着一众鬼,细细地笑
“瞧你们把孩子吓的,皇城先民自有气度,和小孩子犯什么劲儿。”
窃窃私语骤然一停。
连婴抱着孩子直直站在台阶上,雪白的脸,红红的唇,唇角一弯,一个诡异的笑模样。
比鬼更像鬼。
双方对峙一会儿,还是鬼众先移开目光,小巷里又恢复了来往如织。
周璇汤洋几乎同时大喘出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对连婴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家学渊源啊,比不了比不了”周璇感叹,“汤公子,你估计没戏了。”
连婴这种女孩,不是他能追的了的。
“又不是比胆子。连婴”
汤洋爬起来跑到连婴身边,她怀里那个似乎哭累了,小脸皱皱着,呜咽,
“爸爸妈妈”
“真是作孽,跑了连孩子都不管”汤洋叹口气。
周璇问连婴“这小孩怎么办”
“当然是还给她爸妈了。”连婴抬手敲了敲店铺门。
一敲不开,二敲不开,三敲
“哎还要不要孩子了缩头乌龟胆小鬼这孩子倒了血霉摊上这么对儿爹妈”汤洋骂道,小姑娘恨恨瞪了他一眼。
“嗐,瞪我干啥啊,我说的也是实话。”
他笑嘻嘻摸了摸小家伙儿的头,又掐掐她的小脸。
“啊呀呀还咬我”
连婴无语,汤公子人挺好,就是有点贱贱的
“吱呀”门开了。
三人往内望去,却见这是一间布庄,到处堆叠着华丽的缎子,缭乱花样中坐在一位银发老妇,慈眉善目“客人来了。”
“刚才进来的两个人呢”
“客人不买布”
“不买,我们只是来找人。就是这个小东西的爹妈,刚才进来了。”汤洋举起小姑娘,道。
“那客人四处找找吧,老人家我是没见到。”她收了慈祥表情,冷漠道。
三人在铺子里转起来,如山一般的华美布料,似乎随时倾泻流淌,暗金织银参差点缀,宛如银河中的璀璨星辰。
连婴有些奇怪,这些布料好像都不是做平常衣服的料子,花样也都年轻,准确来说,都是适合年轻姑娘的衣服料子。
可能是主打这一类吧。
“找到了么”
“没有,可我眼见着他们是进来了啊。”周璇纳闷,店就这么大,两个大活人就这么不见了。
小姑娘瘪着嘴,突然挣扎着要下去。
她人小小的,走到老妇人跟前。
“小东西。从来听说找孩子的,没想到还有找爹妈的。”老妇哼了一声,“快走快走,这没你爹妈。”
小姑娘就盯着她。
老妇被她盯得难受,“哎呀说了没有了,你这个孩子真是,你们站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把她抱走”
连婴不动。
周璇和汤洋也只好硬着头皮不理。
老妇气的,“我哪里知道你们去翻吧,随便翻,翻出来算我的。”
小姑娘当即扑进那一堆锦绣中,小小的身子沉进绸缎海洋里,扑腾出几朵水花
“我听到爸爸妈妈喊我了。”
连婴帮着她抽出一匹匹布卷,她以为那夫妻俩是钻进布堆里了,突然身旁传来一个声音,优雅轻曼如夜昙绽放,“是这一匹么”
她怔怔地望着那只洁白玉骨手。
是真的玉骨,没有血肉,每一颗骨节都晶莹通透,小指上戴了一枚戒指,淡淡的青玉,新鲜莲子的颜色。
“你”
门口有风灌进,店铺内不知何时多了一群清朝太监,红顶帽,深蓝长袍,垂首列成一排,面苍白,木然无声。
周璇和汤洋吓得不敢出声,瑟瑟地缩在角落。
那老妇早已跪拜在地,冲着连婴的方向。
不是跪她,是跪她身边这个年轻太监。
他负手玉立,身着深蓝官服,胸前银粉金丝描绘一幅狰狞蟒图,乍一眼,山水之重,宫阑之贵扑卷而来,连婴不禁微微眩晕。
玉骨手轻轻一笑,抖开布匹,连婴第一次有些慌,细长眼不安半敛,不知是因为他那只诡异骨手,还是他狭长眼尾处红晕染曳。
亦或是那颗痣
左眼下一颗桃花痣,鲜红如血。
世间有一种苍白艳色,矛盾交织,透骨风流。却让人觉得肩上披霜,满身凄寒。
他是谁
为什么看到这人的第一眼,很想
连婴悄悄舔了一下自己左侧的小尖牙。
好痒。
“爸爸妈妈”小姑娘摸着布,那布质地绵密细致,甚至没有经纬丝线痕迹。
轻薄而微微透明,是一种诡异的人体黄色像是人皮。
小姑娘继续展开。
连婴按住了她,摇摇头,“算了。”
她把布迅速卷了起来,小姑娘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
那猜测超出她这个年龄能承受的极限,朦胧中感到深深的恐惧,豆大的泪水噼里啪啦地掉落,她一把钻进连婴的怀里
连婴把她抱起来,感受那小家伙热烫的眼泪迅速把自己的衣服浸湿,长长呼出一口气。
“你说过,翻出来,算你的。”
她盯着暗暗叫苦的老妇,微笑,
“在这位大人面前,你不会想赖账吧。”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收藏的小天使阿磐好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