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怀孕了啊怀孕了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啊”

    接到电话时简舒华刚刚起床,端着温水杯坐在沙发上吃药，舌尖泛着药片的苦涩。

    这间房里曾经有另一个人为自己准备早餐，搭配衣服,然后又恢复成自己一个人，突然之间有些不大习惯。

    像是母亲刚去世的时候,他还是常常会给母亲打电话想要分享一些好消息，听到空号的提示才会反应过来她已经去世了。

    再度感受到这种有什么东西失去了的空旷感,心底有些没来由地烦躁。

    因此在看到林之谚的电话时他第一时间就接了“怎么”

    没记错的话林之谚昨晚报过行程,今天一早就开始拍摄节目了,他自己也说过没时间打电话来。

    但还是打来了

    或者是节目组的要求

    短短的一两秒钟内，简舒华已经想到了几种可能。

    他不熟悉综艺的流程，但也不是完全没看过，知道有一些节目为了趣味性会增加一些互动挑战环节，结果直接关系到嘉宾接下来的「死活」。

    “简老板,”林之谚冲着镜头眨了眨眼睛，他穿着标准的赞助商指定的三件套加choker,造型与先前并无差异,“我们这个节目需要，我要对你说一句话，然后你也要回我一句。”

    简舒华「嗯」了一声。

    林之谚深吸了一口气“简老板，我爱你。”

    既然是节目的要求,那么肯定会有什么指定的答案。

    简舒华简短地思考了一下，回道“知道了，我也爱你。”

    这或许不是标准答案，但是他暂时能够想到的最有可能的答案。

    屏幕中,林之谚欢呼了一声“简老板,我真的爱死你了么么哒我继续拍节目了,晚上再给你打”

    说罢电话便挂了。

    看着逐渐暗下去的手机屏幕，简舒华笑了笑。

    明明只是恋综过后的余情未了，林之谚却过得像刚刚恋爱似的黏糊。

    清晨的恶心感在药物的作用下缓缓退去，简舒华放下手机，去厨房为自己准备了早饭。

    简舒华原以为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下去，没了恋综的加持，林之谚与自己之间的关系慢慢就会淡了。

    就像去世的母亲，终于有一天他也不再会给她打电话，他会清晰地记得她已经不在自己身边，他也会开始模糊地回想过去好像跟母亲做过什么，又想不起来。

    就像是掺了沙土的混水慢慢沉淀成了清水，索然无味，渐渐被抛之脑后，被其他新鲜的东西所取代。

    简舒华深知自己不会爱人。

    畸变的染色体结构让他拥有了旁人所不会有的感知，在感情方面却使他更加淡薄了。

    这种需要长久付出，甚至有可能要为之牺牲的交往关系其实并无价值可言，母亲就是最好的例子，爱情只会将人磨得疲惫不堪，它拔光人所有用于防御的刺，让一颗毫无抵御的真心直面最锋利的凶器。

    太荒谬了。

    人有那么多种生活方式可以选择，爱情这种如飞蛾扑火一般的东西实在没有必要。

    但林之谚竟然坚持了下来。

    他会给自己报平安，会给自己买节目组当地的特产，会每天都更新日程表发过来。

    简舒华不止一次地想，他想要什么呢

    在他看来，林之谚是个很单纯很纯粹的男人，会在欲望的驱使下冲动，也会渴望一些很微不足道的东西。

    比如他发烧时曾拉住自己的手说「别走」。

    在生病时希望身边有人陪伴，对于成年人来说，其实是个很奢侈的愿望。

    但简舒华在那一刻被什么东西蛊惑了心，觉得满足他一下也未必不可。

    距离我结节目结束已经有两个月，林之谚赶完了几场综艺的拍摄，此时正在k市的自然景观区拍电影。

    简舒华翻了翻聊天记录，这两个月来林之谚与自己聊了上千条的消息，其中很多都没什么意义，互相的「嗯」、「好」、「哈哈哈」一类的至少占了一半。

    但出乎意料的是这天竟然还能继续聊着。

    就算是汪岩他们这些认识了许多年的朋友，简舒华也很少能保持如此高频率的聊天不中断。

    星云要处理的事务很多，闲时他本应该抓紧时间休息一会，而不是聊这种没营养的天。

    简舒华将手机扔进口袋里，推开英菲尼迪的车门下车。

    中宁医院，李瑞安相当的不见外“我看你车停在那得有二三十分钟才下来，坐在车里干嘛呢”

    简舒华不想跟他聊林之谚的事，只是敷衍“私事。”

    “哎哟，你现在也有不能告诉我的秘密了，”李瑞安笑笑，示意简舒华在对面坐下，取出抽血的工具来，“坐好，手臂放松不要紧张。”

    简舒华是来复查的。

    李瑞安开的药先前有些效果，但后来慢慢地又不太行了。

    他甚至比之前还要敏感了，好像能闻到一些旁人注意不到的味。

    比如眼下李瑞安袖口的一点洗衣粉味就让他有些恶心。

    李瑞安便要他过来做个检查，药物效果微弱的情况下，就得考虑是不是子宫出现了什么问题所导致的了。

    李瑞安拿着血样去了化验室，交代道“结果出来微信告诉我啊。”

    随后又返回办公室，带简舒华去隔壁做b超。

    简舒华躺下来，问他“你换洗衣粉还是洗衣液什么的了”

    李瑞安将耦合剂涂在他的小腹，不禁感叹简舒华的腹肌保持得实在是漂亮，自己的已经快要出现啤酒肚了。

    他不明所以，一边将探头贴上去一边反问“没换啊，怎么了”

    “上次我来好像不是这个味，”简舒华说，“有股抹布水的味。”

    “你太敏感了吧，”李瑞安笑笑，忽然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了简舒华一眼，又飞快地转回去仔细看了看b超影像，发出一声震惊的“我靠”

    简舒华“你突然怎么了”

    李瑞安像是受了什么打击，转过头来“你、你不是1吗”

    简舒华“你说正事。”

    “你，”李瑞安吞了口唾沫，有些紧张，“你怀孕了，你知道吗”

    简舒华愣了片刻，神情却很自然“谢谢，我现在知道了。”

    李瑞安看起来却很激动“哥你怀孕了啊怀孕了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啊”

    简舒华看着他，片刻又看了看已经离开自己肚子的探头“那我可以起来了吗”

    探头立刻回到他的肚子上，李瑞安又恢复了医生的范“不行，等一下，我刚刚没拍。”

    简舒华沉默地保持配合。

    他心里其实约莫是有那么一丁点的惊讶的。

    但也不是很惊讶。

    孩子是林之谚的，这是件好事，对方的长相非常优秀，有很大概率能继承到不错的基因，会长得很好看。

    想到此处，简舒华出声“他会遗传到我有问题的基因吗”

    “不一定，如果你考虑这个的话，后续可以做筛查，”李瑞安道，说话间他已经将探头放好，扯了纸给简舒华擦耦合剂，“你有什么想法，想生下他”

    简舒华甚至未作太多思考“我可以吗”

    “目前看来没什么问题，后续的话理论上是可以的，”李瑞安的面色十分凝重，“但实际上，至今还没有与你同样因为遗传病而拥有子宫的男性怀孕的例子，所以也有可能会出现一些影响，毕竟你是男人，这个子宫对你来说是多余的器官。”

    简舒华「嗯」了一声“还有什么我要注意的吗”

    李瑞安有片刻的震惊“你到底在想什么”

    “如果没有的话我就要回去了，”简舒华道，“我等一下还要开会。”

    李瑞安沉默了。

    普天之下得知自己作为一个男性怀孕还能这么心系工作的，可能就只有简舒华一个吧这是什么敬业模范

    他问得很艰难“你最后一次发生关系是哪天，还记得吗”

    简舒华飞快地说了一个日期。

    “知道了，如果你要留着他的话，产检我会提醒你过来，”李瑞安随手在本子上记下来，“血检和b超我晚点微信发给你，你这个情况特殊，过程中如果有问题我可能需要跟其他前辈探讨一下，目前也不知道会不会出现不好的影响，你得做个心理准备，如果有什么比较棘手的问题，有可能会涉及到暴露你的一部分相关信息。”

    简舒华点点头，擦干净小腹上冰凉的耦合剂，整理了衣服正要离开。

    李瑞安又把他叫住了“对了，我能再问个问题吗”

    “你说。”

    “这孩子的另一个父亲是谁”

    简舒华只是轻轻笑了声，并未回答。

    他走出医院，脱离了消毒水的覆盖范围，胃里阵阵恶心终于平复了许多。

    十月底，天已渐凉，冷风轻轻拂过，简舒华看着脚下黑漆漆的柏油路，忽然想到自己应该告诉林之谚一声。

    如果可以的话，他觉得自己有个孩子并不是坏事。

    他有足够的资金，能够保证这个孩子将来会生活得很好，也可以安排自己的时间来陪孩子成长，就像母亲曾经陪伴自己那样。

    既然自己的取向是同性，那么能生一个自己的孩子其实是非常理想的。

    他希望林之谚也能扮演好父亲这个角色，可以不付出什么，但至少不要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