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可以再有一次机会吗”
“对不起。”简舒华道。
他头疼得厉害,几乎要站不住,但他知道有些话如果不说,就再也不会有说的机会了。
星云的当家简舒华可不是一个抓不住机会的人。
“我刚才有些冲动,让我冷静一下再说好吗”
林之谚转过来看他,轻声问“你肚子疼吗”
他还记得朋友说的,如果宫缩或者见红要去医院。
简舒华摇摇头“我没事。”
他的语气舒缓下来,又恢复了过去那种温和的模样。
林之谚点点头,转身去了厨房。
简舒华摸索着坐下来,拿起手机给李瑞安打了个电话“我能吃止痛药吗”
后腰细密的酸乏减轻了一些,但头疼却没有,这种持续的密集的疼痛正在消磨着自己的耐心,简舒华觉得他没办法在这种状态下与林之谚好好沟通。
也许说着话又会失去耐心凶起来。
这样不行。
“你的话我不建议,”李瑞安说,“哪里痛”
“头痛。”
“医生会告诉你怀孕期间头痛是很正常的,腰痛也是,”李瑞安说,“你可以躺下来睡一下,休息一下,放松可以缓解,适当减轻,没有太好的办法,或者你也可以考虑不要这个孩子。”
简舒华“好。”
因为腰痛,他起来的时候有些吃力。
客厅里没人,简舒华往厨房看了一眼,林之谚正在厨房呆呆地站着,听见动静看过来,脸上的表情一愣。
“我要睡一下,”简舒华道,“你再等我一会,行吗”
这是他们认识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认真地征求林之谚的意思。
也是第一次给了林之谚说「不」的选择。
但林之谚没有拒绝,他说“好。”
简舒华提了1天年假,告诉方林、周时和办公室主任自己今天有事后才放心地躺下。
只是没想到这一觉睡到了下午三点。
睡醒时一切都很好,阳光明媚,透过冬日里冰冷的玻璃温暖地盖在自己身上,哪里也不痛。
头也很好,腰也很好,胃也很好。
还很饿。
简舒华“”
可能这就是命运弄人。
他无奈地起床,拢了拢睡袍的腰带,镜子里的人看起来很有精神。
走出去时林之谚正坐在沙发上看手机。
简舒华没有先跟他说话,而是简单地洗了个澡,洗漱过后收拾了一下自己,才走到林之谚身边坐下。
林之谚看过来。
“我先道歉,”简舒华说,“我早上可能有一些情绪化,不太正常。”
林之谚深吸了一口气,想说的话很艰难地从喉咙里吐出来“对你来说,我只是”
说到一半顿住了,他指了指坐着的沙发“你喜欢这个沙发吗”
他看见过网上的消息,知道简舒华肯定是喜欢的。
不然不可能花大价钱买这样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沙发。
林之谚自己就是个有钱人,虽然有钱程度与简舒华还有些差距,但也知道有钱人不是花钱买没用东西的冤大头。
他们只是会把钱花在自己认为有价值的东西上。
喜欢是最大的价值。
之所以看起来买昂贵东西时的决定很随意,不是因为他们不在乎,而是因为他们有钱,相比之下时间反而更珍贵,没必要将宝贵的时间放在「买」与「不买」这个选择上。
简舒华点头“喜欢。”
“你说过你喜欢我,”林之谚说,“你所说的的喜欢,是跟喜欢这个沙发一样的感觉吗”
简舒华没说话。
当林之谚自己发现这件事的时候,他没有任何话语可以去反驳这个事实。
因为曾经确实是的。
“我不想要你的道歉,它只会让我彻底的失望。”林之谚垂下眼睛,他身上那些过去让简舒华很喜欢的感觉,那种富有侵略性的锋芒在这一瞬间都收敛了起来,变得沉默而寂静。
“简老板,我一开始是不喜欢你的,我是喜欢你给我的那种感觉,那种我可以为你做点什么的感觉,能回应我的期望的感觉。”
“但是我后来真的喜欢你了,因为你是第一个回应了我的人,”林之谚眼角红得厉害,“我有朋友,我不是一个孤独自闭的人,我有很多关系很好的朋友,也有很多其他各种各样的朋友,但你是唯一一个让我真正参与到你生活里的人。”
“我很在乎的那种感觉,你都帮我实现了,我可以给你做饭,我可以满足你的需求,我可以来照顾你,我可以毫无顾忌地跟一个人吃住睡在一起,所以我拼命地迎合你,我生怕有哪一天你就不喜欢我了。”
“然后你告诉我这些都是假的,只是因为我是你喜欢的那个沙发,所以可以被你摆在家里,而不用被摆在展览柜里,简老板,我不是一个什么物件,不是一个可以随便放在你家里的摆设,我是个活生生的人。”
人是会伤心的。
简舒华很轻的「嗯」了一声。
他没有办法补偿林之谚的这种情感上的损失,在感情面前谈物质,是对人性的侮辱。
但他的心也在痛。
人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就是在睡醒的那一瞬间,简舒华突然就通透了。
他知道自己输了,输得彻彻底底,输给了这场感情与利益的虚伪的博弈,那些他用来说服自己的所谓的理智最终都将成为对林之谚的伤害。
因为他竟也因为林之谚那拉住自己一角的一个小小的动作而在难过。
简舒华曾下过一个坚定的决心,绝不可以为自己的任何行为而后悔。
他可以道歉,可以低头,但绝不可以后悔,做过了就是做过了,时间不能重来,只能坦然面对。
可他现在无比后悔自己所做过的一切。
如果他当初能预料到自己会让林之谚难过的话。
林之谚是个聪明人,在成长的岁月里没人关心的孩子总是更加懂事,更加会读懂气氛,简舒华的沉默让他已经猜到了全部。
“我需要一点准备的时间,”他道,“如果你怀孕不方便什么的,我还是可以照顾你,我也会照顾孩子,我不会因为我们俩之间的事而抛弃做父亲的责任。
但我需要时间把我的感情放一放,我也需要重新整理一下我的生活,如果不住在你家的话,在s市我暂时还无处可去。”
简舒华终于开口“林之谚。”
他说“不要用这样卑微的姿态喜欢我。”
一滴眼泪从林之谚的眼睛里落下来,滑过他那张简舒华百看不厌的脸,落在衣服深色的纹路里。
“如果我说,我现在喜欢你,不是喜欢沙发的那种喜欢,但是我可能会和之前给你的感觉不一样,而且我需要你做你自己原本的样子,不要来刻意地迎合我。”简舒华一边说一边斟酌着自己的用词,因此说得很慢。
他很认真地看着林之谚“我们还可以再有一次机会吗”
简舒华忽然明白了,人到最后是要与自己和解的,不是放过那些对自己不好的人,而是要放过自己和自己所爱的人。
林之谚看着他。
简舒华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林之谚的指尖,见他没有排斥,接着拽住了林之谚的手腕,让他靠进了自己怀里。
林之谚紧紧抱住了简舒华,他问“你是认真的吗”
“我是认真的。”简舒华拍了拍林之谚的背。
“不要推开我。”林之谚道。
他抱了很久,直到简舒华肚子里「咕噜」一声。
林之谚这才放开他“饿了”
简舒华“有点。”
“我去做饭,”林之谚道,“你想吃什么”
“不用做,”简舒华摇头,“我点个水果捞吃,要给你带一份吗”
“要。”
简舒华怀孕以来胃口一直不大好,时而想吃时而不想吃。
水果捞送过来时他已经过了想吃的劲,简单挑了几口便都剩下了。
外卖的量对于一个成年男人来说是少了点的,林之谚很快吃完了一盒,看着他剩下的那一大半“不吃了”
简舒华皱起眉头摇头。
他又想吐了。
孕反的劲上来想忍都忍不住,下一秒简舒华就冲进了卫生间“呕”
吐得干干净净。
林之谚靠在卫生间门口看他“我给你煮杯牛奶喝”
他知道孕反很磨人,但简舒华胃不好也是事实,这么吐下去不是个事。
“不要,”简舒华起来漱了口,“牛奶腥,我想喝甜的。”
刚刚喝酸奶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奶的味道好腥。
好恶心。
“我”简舒华犹豫了一下。
林之谚看他“嗯”
“我想出去走走,吃点外面的东西。”简舒华说。
忽然想到了外面小店里的味道,很奇怪,他明明从前都没吃过几次,现在却突然想得厉害。
林之谚「嗯」了一声“我跟你一起。”
s市的初冬还没有太冷,简舒华还是毛衣套着大衣,想了想又加了件围巾。
永安区附近的小饭馆不多,大多是气派的高档餐厅,简舒华干脆开着英菲尼迪去了市中心的小吃一条街,转了两圈才勉强找到一个车位。
s市的小吃一条街十分有名,说是「一条街」,其实是并排的平行四条街,街道装修成砖瓦红墙的风格,十分复古,也是s市的网红打卡盛地之一。
下车时简舒华在后腰轻轻按了按。
怀孕的快乐是在短暂,磨人的腰痛像是故意给他留了个沟通的时间,紧接着便又缠了上来。
酸乏得要命。
简舒华这会儿兴致不错,吃饭的冲动冲淡了腰痛带来的烦躁感,他在小吃街入口处买了杯柠檬水,加冰的,随即又要了一桶红油串。
也不嫌油腻的味儿了,吃得很香。
林之谚跟在他身后皱眉,但没出声。他看出来简舒华又在腰疼了。
最后简舒华进了一间米线店。
他们两个都是大高个,外形出挑收拾得干净,一进门就引来屋里好几双眼睛的注视。
市中心来逛的学生最多,这家店里有好几对大学生模样的男女,女孩的眼神在简舒华与林之谚身上徘徊着。
简舒华“要一个双人锅,加一份豆芽和干豆腐,荤菜要鱼丸的。”
有两个女孩不确定地出声“是谚哥吗”
林之谚属于私下外出,穿得很随意,黑色大衣套着黑色毛衣,一身黑色,与简舒华的大衣造型既搭配又对比鲜明。
没有遮遮掩掩的墨镜口罩帽子,真人又与镜头里拉过变形的样子有些不同,路人便不敢认了。
林之谚看看简舒华,对方站在小小的收银台前,没注意到店内人的关注,便对那两个女孩比了个「嘘」的手势,然后给了她们一个k。
“陪他来吃个饭,让我做个普通人。”林之谚双手合十,小声道。
两个女孩又惊又喜,连连点头。
简舒华付了账过来,疑惑道“你在干什么”
“没什么,”林之谚拉开旁边桌子的椅子,“坐这。”
简舒华摘了围巾搭在椅背上坐下来,看着林之谚在自己对面坐下。
他道“我点了个小锅,一会吃完还可以吃点别的。”
可惜现实不尽如人意,简舒华在小吃一条街吃得满足,还没回家就恶心起来。
英菲尼迪猛地停下,简舒华推开车门,吐得一塌糊涂。
吃下去的辣椒油是他一时冲动做的孽,这会儿就遭了报应,胃到喉咙里火烧火燎地痛。
简舒华吐完皱着眉头,在路边找了个干净地方就地坐下了。
后腰愈发酸痛难耐,心里很不愉快。
还没坐稳当就看见林之谚跟着下了车,脱了自己的大衣递过来“地上冷,你要坐就垫着。”
简舒华“我就坐一下。”
林之谚不由分说弯腰把人捞起来,硬是把衣服铺在地上了“怀着孩子呢。”
“你开车回去吧,”简舒华把双手拢着膝盖,把头靠在上面,“我在这坐一会儿。”
“你不坐车了”
简舒华咬着下唇摇摇头“一股车里那种味儿,我闻着想吐。”
林之谚“那你呢”
“也不远了,我一会走回去。”
林之谚笑了一声“那我陪你,让司机开车。”
简舒华掏出手机给陈巡打电话,交代完后继续靠回膝盖上。
他又回到了早上时的那种状态,头痛,腰也痛,胃里还不舒服。
简舒华想不通,肚子也就有个馒头那么大,这么一个小东西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样呢
他难受极了。
待陈巡赶到把车开走后,或许是凉风吹的久了,简舒华终于觉得好受了些。
太阳已经快要完全落下去了,留下天际一条细细的橘红色,整条街都灰蒙蒙的。
他抬起头,看见交叠在自己手上的一只手,冻得通红。
简舒华反手将那只手握住,双手轻轻搓着林之谚的手背。
看见他有动静,林之谚终于出声“好点了”
简舒华「嗯」了一声,他还是有点发蔫,但主观感受上确实好了一些。
他拽着林之谚的手站起来,捡起大衣拍了拍。
一片细碎的雪花落在手上,接着是第二片,第三片。
“下雪了,”林之谚说,“我们回家吧”
他从简舒华手里接过自己的大衣穿上,手插进口袋里,用胳膊肘向简舒华示意了一下。
简舒华的手从林之谚胳膊的空隙轻轻穿过去,挽住了他的小臂。
“其实我很生气,早上就很生气,但你怀着孩子呢,我也不能狠狠欺负你是吧,”林之谚道,他的语气中多了一种以往没有过的压迫感,“简老板,等你生了可我再跟你算账。”
简舒华「嗯」了一声“好,那你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我们还可以再有一次机会吗”
林之谚“嗯,就一次。”
“谢谢。”简舒华叹了口气,心里的紧绷终于放松下来。
“我有个问题,”林之谚边走边问,“简老板,你是男人,为什么会怀孕”
简舒华想了想“一种染色体造成的问题,通俗点来说,你大概可以理解为先天的发育畸形。”
林之谚“那你会有别的地方不舒服吗”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担心会让简舒华觉得不舒服,问得非常小心。
“之前有头晕,在南山那次,不严重的,我这个病例很少,也没有太多能参考的经验。”简舒华说。
林之谚“崽崽是不是要做个dna筛查之类的”
“26周去做,我希望他会是个健康的孩子,不要像我一样,”简舒华说,“之谚,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你说。”
“如果他和我一样不幸运的话,我可能要考虑不要这个孩子。”
简舒华能确定自己可以接受这个小孩子并非是父爱层面,而是其他各种条件综合衡量下来,让他觉得自己可以去养育一个孩子。
但肚子里真的有动静,感觉到这是一个活生生的小东西的时候,要做这个决定就更加艰难。
尽管很多母亲会说孩子生下来无论怎样都是自己的孩子,但简舒华知道一个与正常人不一样的人,要吃太多的苦。
他并不觉得这样的孩子会感谢自己生育了他。
就像自己其实也曾犹豫过是否要将子宫拿掉,虽然大多数时候这个器官没有什么存在感,可是总有一些失眠的夜里简舒华会不可避免地想到这些。
这个问题他思考了很久,本打算等李瑞安那边做完筛查,结果出来再决定要不要跟林之谚讲,但现在他们的关系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简舒华决定还是把一切可能成为问题的东西提前说出来。
“孩子是你生的,你决定就好,”林之谚道,“怀孕那么辛苦,我没有替你做决定的资格。”
“我不赞成人一定要经历些苦难这种说法,”简舒华说,“但当时是我让你做1的,怀孕这个结果是我的决定所造成的,我的确应当承担这种责任既然你是另一位父亲,我希望你能参与到跟他有关的决定中,这不是谁辛苦的事。”
“我觉得你想的有道理。”
林之谚说着,忽然抽出手,弯腰去把简舒华打横抱起来,惹的人惊呼了一声“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是抱你。”
“你”这样的姿势简舒华不得不伸手揽住林之谚的脖子,这就让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林之谚的脸就在自己的面前,“你放我下来。”
“不放,我抱得动,”林之谚原地转了一圈,“我们是不是应该给他起个小名”
简舒华对起名这件事没什么想法“有什么建议吗”
“叫乐乐吧,我想好久了,”林之谚说,“让爸爸开心一点,乐乐你说是不是”
好像真是跟他一唱一和的,肚子里轻轻动了一下。
简舒华看看肚子“乐乐是男孩的名字还是女孩的名字”
“小名不分男女,”林之谚转而问“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简舒华“我喜欢女儿,但我希望我生的是个男孩,女孩要受好多的苦,怀孕好累,我不想让她再经历一次了。”
“那就生个男孩。”眼看着走到小区门口,林之谚轻巧地把简舒华放下来。
简舒华笑笑“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