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分梨。”
简舒华赶到医院时林之谚刚刚从手术室推出来,舒萍下楼接人,头一次从这个男人身上感受到一种极强的压迫力。
她忍不住拢了拢身上的大衣。
简舒华以往给人的感觉总是彬彬有礼,稳重且绅士的,但今天舒萍却莫名地察觉出一丝危险的攻击性。
“抱歉,不是针对你,”简舒华推了推眼镜,气场又温和起来,“怎么回事”
“拍完节目下山的时候方晴一起拍节目的一个女嘉宾踩空摔了,老林拉她没拉住跟着一起摔下去了,”舒萍在前面带路,“方晴骨折,老林肚子被扎了,昨天晚上立刻就都送过来了,当时老林说感觉没事,处理完他自己联系你,没让我们跟你说。”
简舒华点点头“那现在是怎么回事”
这个手术时间很特殊,不像是感觉没事的样子。
“急诊说怀疑腹腔内有大出血,紧急推进去手术了,”舒萍说,“好在现在稳定下来了。”
一拐进病房区,简舒华就看见一个打扮端庄,上了些年纪的女人站在一间病房门口。
舒萍脚步一缓“那是老林的妈妈,老林的意思是你要是不愿意跟她接触可以回家,等他醒了会处理好让你来的。”
都什么岁数了,简舒华想,还怕自己见家长不自在
他道“知道了。”
“过去看看吧,”舒萍道,“我就说你是朋友,他跟他妈妈关系不是很好,伯母估计今晚就回去了,也不会占太多时间。”
简舒华跟着走到病房门口。
女人转过头来,看见简舒华眼前一亮“简总。”
她伸出手来,简舒华礼貌地与她握了握“杨总,我过来看朋友,真巧。”
舒萍目瞪口呆“伯母,你们认识”
“星云算是杨总的客户,”简舒华笑道,“星云air全系列产品的责任承保是杨总这边谈下来的,也有五六年的合作了。”
其实他一开始也没认出来对方是谁,只是觉得有些眼熟,心里稍有些猜测。
之前真没想到云联保险的区域总经理杨悦就是林之谚的母亲,这位女士是标准的事业型女强人,简舒华早年创业时就听过她的事迹。
保险业本就是鸡血型销售行业,整个涉及销售的行业多多少少都有请过这位女士做宣讲,她的客户面拓展得也很广,比如与星云的合作。
简舒华心底隐隐还是有些震撼的。
“你和小谚是朋友”杨悦道,面上看不出太多的担忧,“那可太好了,我还怕他在这没个朋友要怎么办呢。”
简舒华“您是从b市过来的吧,要我帮您跟星云合作的酒店打个招呼安排一下吗”
“不用不用,我这边还有两个客户,我也好久没来了,顺路去跟他们再聊一下,小谚手术做完了,我这边也没有要再签字什么的,舒萍在这我放心,一会我就先走了。”
简舒华有些意外“您不去看看他了”
“看什么呢,当初就劝他不要做演员,给他找个闲点的工作混混多好呢,现在看他这个样子我心里也怪难受的,还不如不给自己找这个麻烦,”杨悦道。
随即转向舒萍拍了拍她的手,“我刚才还想着你一直不回来可怎么办呢,我这边约好了10点见客户,我就先走了啊。”
说罢她冲简舒华点点头,挎着包走了。
“挺好的,”看着杨悦走远,舒萍叹了口气,“她今天没找什么麻烦,真是谢天谢地。”
同样都是事业型的女人,舒萍对上杨悦还是要弱一些,毕竟身份地位是有些差距的,杨悦可是交税过千万的人,有名有望的女企业家。
蔡新洋坐在屋里招呼他们“舒姐,简哥,你们俩进来啊,医生说麻醉还得一会能行呢。”
“还交代什么了”舒萍问,“我让你记下来,你记没记,给我看看。”
“记了记了,”蔡新洋掏出手机把备忘录展示给舒萍,“我给你们都发一份啊。”
“你说她,不关心吧,我给她打电话她直接就跟着我坐飞机来了,”舒萍一边看蔡新洋记的一边念叨,“但你要说关心吧,你看她一声都没问就走了,手术中间拿了两回血,我看着都揪心,她还是那个样,好像这么大个儿子跟自己毫无关系似的。”
“谚哥本来跟她关系也不好,正常的,”蔡新洋道,“平时交流又少,谚哥小时候她也没带过,感情淡嘛,再说你也不能要求妈妈有了孩子就不做自己了是不是”
舒萍眉头微蹙“你们这些年轻人说的好像挺有道理的,等你真有孩子就知道了,实际跟说的可一点都不一样呢。”
他们俩小声聊着,简舒华在床边坐下。
林之谚嘴唇几乎没有血色,苍白得厉害。
他碰了碰林之谚露在被子外边的手指,一点也不温暖。
简舒华轻轻握住了林之谚的手。
被推回病房二十几分钟后,林之谚慢慢清醒了过来。
舒萍还有公司的事要忙,这会回了酒店整理资料,简舒华站在门口跟蔡新洋交代“你先在医院附近找个酒店吧,过来照顾人方便点,我找了护工,咱们几个盯着点就行。”
蔡新洋应声“我顺便把饭买回来,简哥你想吃什么”
简舒华想了想“给我带个粥吧,加糖的。”
送走蔡新洋,简舒华带上门进屋,就看见林之谚睁着眼睛,唇角扯了扯,对自己笑了一下。
“还知道笑”简舒华扬了扬眉毛,“过了24小时排气后才能喝水,有什么话少说点。”
他刚坐下,门又被敲了两下,轻轻推开。
一个没化妆但五官精致的小姑娘坐着轮椅进来,仰起头看了看简舒华和躺在床上的林之谚,指指自己的膝头“那个我、我给谚哥拿了水果和花,方便吗”
她的左腿和胳膊上都打着石膏,看起来应该是舒萍所说的那个「女嘉宾」。
简舒华弯腰拎走花和果篮,放在床头柜上,问她“怎么称呼”
“方晴,方圆的方,晴朗的晴,”方晴自己转着轮椅进来,“我听说谚哥手术出来了,我就看一眼,不打扰他。”
简舒华“他刚刚醒,你待一会儿也没关系的。”
“不了不了,”方晴连连摆手,已经开始尝试着把轮椅转过去,“谚哥为了拉我才这样,我就来看看他,不打扰谚哥休息啦。”
简舒华帮她推了一下轮椅“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不用不用,简老板你留在这吧,”方晴道,“我的经纪人和我哥我妈妈都在门口等我呢”
“那我就不送了。”简舒华跟着她到门口,确认她说的人确实在后才道。
方晴被绑得像个木乃伊,浑身的动作都被封印了似的,动作僵硬,连好的那个胳膊摆手都摆得像招财猫一样“你快回去吧,等谚哥好点我再来看他”
有个高瘦干净的男孩接手了方晴的轮椅,简舒华回了病房。
林之谚指尖勾了勾,声音沉沉的“舒华。”
“现在知道喊我了,”简舒华重新在床边坐下,“要什么”
“牵手,”林之谚道,“我好冷。”
简舒华握住他没扎点滴的那只手,慢慢包在手心里,手指的温度凉得吓人“你出院给我写检讨。”
林之谚冲他笑“好。”
林之谚不能喝水,简舒华担心他口干不舒服,没再多说话。
第一天林之谚平躺了小半天,蔡新洋和舒萍回来后简舒华回公司处理了一下工作又回来。好在临近年关,星云这个提倡幸福工作的公司已经提前进入了过年的准备,员工们该休年假的休年假,该提前请假回家的的提前回家,除了费城分部一切照旧以外,国内的步调慢了下来。
简舒华没太多事可做,抱着笔记本住进了病房,开启了线上办公模式。他这一「长住」舒萍便闲了下来,待了几日后又赶回了b市。
杨悦那天匆匆一见后便没再露面,林之谚觉得无所谓,简舒华倒有些遗憾。
“你对她那么上心呢”林之谚靠着床头坐着,一边看看简舒华削苹果一边问。
简舒华的指尖动作很灵巧,皮薄又不断,心情好起来还会给他用苹果皮叠个小兔子摆成一盘。
“不是对她上心,我只是觉得是不是应该跟家里互相介绍一下更好,国内现在还没有法律能正式地认可我们的关系,不是吗”
林之谚伸出手去,手掌贴在简舒华的肚子上,乐乐最近长势很慢,他住院几周,肚子几乎没大多少,简舒华出门不穿显身材的衣服都看不出来有肚子。
“她对我没什么心思,我有时候怀疑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她可能会觉得终于少了个累赘而开心,”林之谚道,“她不是那种所谓的好母亲,即使有孩子,也不过只是生下我而已,她的生活里依然没有我的位置。”
简舒华「嗯」了一声,林之谚很少这样直接地跟自己提起家里的事。
他猜测到林之谚家里对他带来的影响不会太小,因此他才会有几乎是讨好型人格的表现,那种小心翼翼的察言观色,很难想象竟然有人会努力去做到不给家人添麻烦。
尽管简文烨也没给予过自己父爱,但在简舒华眼里,所谓家人就是互相添麻烦的一群人。
林之谚的家庭关系不如自己复杂,在这方面的认知却比自己扭曲很多。
林之谚今天少见地没有回避这个话题,主动说起来“我爸妈就是那种包办婚姻,你知道吧,没有爱情,也不知道为什么结婚,他们俩结婚就是因为到了结婚的年纪,家里都说你应该结婚了,家里都说这个对象很不错,然后他们就结婚了,稀里糊涂有了我。”
“我觉得在他们俩心里我可能就跟他们那个婚姻是一样的,”他拿走一块苹果边吃边说,“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只要我没死,没有法律追究责任,他们就觉得很好了,我爸现在还不大爱回家里,我跟他谈过几次,他天生就是那种向往孤独的人,在家里对他而言就是个折磨,这也不能怪他。”
“他们那个年代的人,很少有人知道追求自由和爱情是什么感觉,只知道有公众的认知我应该做什么了,我就做了,但实际上结果怎么样呢,众生皆苦,所以生活的艰难就好像理所当然了。”
“有些婚姻就是互相牺牲,有些则是相互成全,我以前也觉得爱情没什么意义,不过是口头说说而已。”简舒华自己也拿起一个苹果兔子吃了。
林之谚急切地问他“那现在呢你觉得爱情有意义了吗”
“janen1963,2020年的拍品是一件鸽血红作为主镶嵌宝石的王冠头饰,最终以三亿英镑的价格被一位欧洲贵族收藏,”简舒华道,“那是我接手这个牌子以来创造出的最贵的拍品,我这双手绝不会给除了你之外的第二个人碰水果刀,这就是爱情的意义。”
他说着从洗好的水果中拿出一只梨子。
林之谚「哎」了一声“这个你别切啊,你想吃吗”
简舒华看着他,眉梢一抬。
用表情在对他表达自己的疑惑。
“中国人不分梨,”林之谚伸手去按住了那只梨子,生怕简舒华一刀下去切成两半,“我们不分梨。”
“知道了,”简舒华将梨放回去,“等一下我自己吃,你还要点别的吗”
林之谚摇头“苹果就够了。”
“过完年我们去庙里吧,”简舒华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水果刀的刀刃,漂亮的指尖蹭过冰冷的金属,“你那会应该能走一走了。”
林之谚一愣“去干嘛”
简舒华“拜一拜,希望你在新的一年平平安安。”
“那我就你和乐乐平平安安”林之谚想了想,“过完年是不是就可以做dna筛查了”
简舒华「嗯」了一声。
他这个病例怀孕还是全球发现以来的首例,李瑞安查阅了很多资料,也与其他的大佬们沟通过,发现这个基因并不仅仅只是有可能遗传这么简单。
很有可能造成胎儿的发育畸形与另一种遗传病。
李瑞安怀疑另一种更加常见的遗传病实际上有可能与简舒华这个不常见的有些关联,奈何样本太少,难以支撑研究,暂时还只能停留在纸面的猜测阶段。
因此乐乐接下来的每一次检查都格外重要。
简舒华不懂医学,但久病成医,很多这方面的专业术语也听得懂一些。
从现实一点的角度来看,有极大的概率乐乐会是一个先天发育严重畸形的胎儿。
他曾经坚定地认为自己应当负起责任,让一个健康的孩子来到世上,而不健康的孩子没有经历一生苦难的意义。
但临近检查时再想起这些,心情却复杂起来。
他知道自己在赌一个概率极低的可能,赌乐乐是个健康的小孩子。
但这也不仅仅是一场赌博。
这个素未谋面的小孩子让简舒华产生了一些莫名的情绪,在李瑞安上一次谨慎地建议他趁月份小可以拿掉时选择了拒绝。
他有些难以想象如果一定要与乐乐分别,自己会是什么心情。
“舒华,”林之谚的手落在简舒华的手上,把他从思考中拉回来,“你是不是害怕”
简舒华放下水果刀,摇头道“没有,就是想到一点事。”
“无论你要做出什么选择,”林之谚握住了他的手,“我都会站在你这一边。”
“所以不要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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