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001
    谨以本文纪念金田一少年事件簿连载30周年

    “这么说,老师当时提到的那个案子,就是”

    年近60的优雅女性,曾经做过高中音乐教师的姬野优未,沉吟着点了点头,手指则无意识地摩挲着咖啡杯的把手,似乎陷入那久远的回忆当中。

    “是的,他就是魔术社的那个孩子身边的同伴一一被杀,自己也受到警方的怀疑,但是没有证据也许他在那时就受到了影响吧”

    在咖啡厅悠扬的轻音乐中,姬野老师深深地喟叹一声,似乎在遗憾“没有守护好他”。

    “那个案子,最终也没有结论呢。”

    “诶你不会认为他是凶手吧明智同学,不”姬野老师稍带警觉地收回远望的目光,注视着坐在对面的人,“应该称呼为警视长先生”

    明智健悟习惯性地用指尖抬了下有框眼镜,露出温煦的笑容。

    “就不要挖苦我了,姬野老师。”

    “哪里昔日的学生成为警视厅高官,我也与有荣焉嘛”

    尽管已经开始步入老年,姬野老师嘴角边的笑意仍然是调皮的。一种温和不伤人的调皮。

    这大概也是当初什么样的学生都乐于和她相处的原因。

    后来成了警界实权人物的也好,成了名声响亮的杀人犯的也好

    “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哟,明智君”

    关于“认为他是凶手吗”这个问题。

    “不,我什么也不会认为。”在说着这种似乎敷衍的回答时,明智的脸上却是坦率的神情,“我是刑警,我只会听从证据的指向。”

    “你这个性格在现在的位置上”姬野老师突然犹豫着,没有把话说完。

    “不管什么位置,我的心里,始终是个普通的刑警。”

    成婚之后就辞去教师工作、出国定居的姬野老师,20年来还是第一次重新踏上日本的土地。她当然会去昔日工作的校园转转,并会见一些当年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学生。

    只是没有想到,带她去见其中一名学生的,是她的另一名学生。

    而且,巧合的是,这两个人的名字,都记录在秀央高中入学试的“满分获得”档案上。

    事后她得知,如果没有明智警视长的同意,像她这样的普通社会人员,是无法进入特别监狱探视的。

    不知带着什么样的心情,姬野老师看到了她一度非常关注、并暗暗打算守护的学生。

    高远遥一在面对她的一刹那就露出开朗的微笑。

    “姬野老师,非常感谢您能来看我。”

    有一瞬间,姬野优未忘记她是在特别监狱之中,同时也觉得高远的性格不再像高中时代那么难以捉摸,变得适合与人交往了。

    尽管身高长了一些,但他整个人的样貌,还是那种瘦削清秀的感觉。穿在身上的白衬衣虽然略显宽大,但干净得耀目。

    以至于他长过肩头的白发都不显得很突兀。

    纯白的白发。

    他今年也只不过43岁而已,姬野老师算着时间想。

    “请您不要再来了。”

    姬野老师觉得心脏在胸腔中急剧下坠,一种冰冷的感觉从那里蔓延开来。

    “可是,高远同学”

    “唯独姬野老师,我”高远遥一自嘲般地笑了一下,然后背转身去,“不想看到你失望的表情。”

    然后他就没有再开口说一个字,后背对着牢房坚固的钢制栅栏,有如具现化的沉默。

    一片雪白的沉默。

    直至此时姬野老师才发现,他并没有改变。

    他还是那个表面随和、内心执拗,偶尔可见的笑容似乎在嘲讽着什么人、也包括他自己的高远遥一。

    只不过,成为“大人”以后,他也多了一些面具。

    比如面对高中时代的老师,可以心无芥蒂地热情招呼的面具。

    他应该经历了许多事。

    48岁的明智健悟警视长蓦地惊醒,发现身处最浓重的夜色之中。

    在噩梦的余味下,心脏还在砰砰地敲击着胸膛,但他准确地伸手到床头柜上,点亮了台灯,并拿起眼镜戴上。

    柔和的橙黄色光晕铺满室内,托眼镜的福,本来模糊的世界也一下子清晰可辨,历历在目。

    无数次的尝试过后,明智还是没办法习惯隐形眼镜,风靡一时的激光手术也没去尝试,所以有框眼镜成了他忠实的伴侣,以至于曾经被同僚打趣过“眼镜才是本体吧”。

    眼镜带来的安全感消弭了最后一丝心悸。明智坐在床头,拨通手机通讯录里的第一个号码。

    嘀嘀嘀

    等待之余,明智侧过脸,看到床头柜上的电子闹钟显示着“217”的字样。

    此刻的洛杉矶时间应该是

    嘀嘀咔嗒。

    在明智迅速地换算出对面时间的同时,一个充满活力的声音从大洋彼岸传来。

    “哟,警视长先生,你又在通宵了吗还是深夜寂寞,想来个跨洋的语音助眠服务”

    “咳咳”尽管是合法夫妻,明智还是因为那种语气中的“调戏”感有些不自在,同时也后悔自己电话打得冒昧,“抱歉,派翠西亚,我是不是打扰你工作了”

    “工作哦如果你不是指那些烦死人的开会的话你能想像吗在早晨不到10点半的警察局,竟然连个像样的案子都没有”

    派翠西亚奥布莱恩,哪怕和明智结婚也还保留本姓,洛杉矶警察局干练的女性副局长,以一种夸张的激烈态度回答。

    明智因而报之以一笑。

    结婚之后,他们两个的关系似乎有所改变,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各自的事业让他们谁也无法离开现在的位置奔向另一方,16个小时的时差更是令越洋电话也寥寥无几。

    也许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保持着彼此的新鲜感,不像其他的夫妇那样沦为鸡毛蒜皮大战。

    “好啦,话说回来,你究竟是睡了呢,还是没睡”

    “忽然醒了”

    头脑已经完全清醒的明智,觉得“做了噩梦”未免是个太逊的理由,只能含糊其辞。

    “奇怪,你从前的睡眠质量没有这么差吧”

    该说是出于熟悉,还是同行特有的职业敏感呢听到电话对面这种质疑的明智不禁想。

    “做梦了吗对了,你白天有见过什么人”

    不论是哪种原因,她都已经逼近了真相。

    明智决定放弃抵抗,简单讲了姬野老师来访的事。

    “这样啊你和你们那个臭名昭著的教唆杀人犯地狱的傀儡师,是同一所高中毕业的呢而且看起来,也都是那位老师心爱的学生你是因为这个心里不爽的”

    “怎么可能”明智的回答听起来更像一声叹息。

    早在姬野老师归来,点破这一层关系之前,事实上,是在高远遥一终于落网的时候,他已经把关于这个人的出身、经历、社会关系,乃至于一举一动都查得很清楚了。

    也想起了自己还是大学生时,偶然回校看望姬野老师,听她提起的那桩发生在魔术社的离奇案件。

    所以,是因为这个吗

    因为尘封的档案中无法给出结论的事件,经由故人重逢被再度翻出,而激发起心底沉睡的那种猎犬般的刑警的本能冲动

    “如果当时你在的话,应该能查出真相的。”

    那一年明智的回忆渐渐清晰起来,那是他进入大学的第二年,在他刚满20岁的时候姬野老师面对来访的他轻叹道。

    语气中不无惋惜,但也没有太认真。

    因为没有人再被杀,或许那潜藏在暗处的杀人魔已经停手了。对于警方也好学校也好,事件的影响力总会过去,人们重新步入正常的生活轨道。

    只有明智,或者再加上那位一直暗中窥伺一切的嫌疑者,才明白,事情还没有结束。

    没有结论的杀人事件,绝对不可称之为结束。

    “局长工厂地枪击”

    电话那头传来隐约的急促语声,然后是奥布莱恩局长中气十足的大叫。

    “所有人集合防暴装备”

    声音穿透话筒的一刻就从中折断,留下明智警视长在这边望着已经挂掉的电话苦笑。

    看起来,正如他无法帮上派翠西亚的忙,他这边的事情,也必须一个人去解决。

    “或者,再去和他谈一谈”明智出声地自言自语,似乎在下定决心。

    “警视长先生好像很闲”

    单人囚室里的人仍然背对着栅栏门坐着,只是把脸转过一半,用眼角的余光瞥着门外的明智。

    “是因为姬野老师的来访,唤起了你对学生时代的回忆,所以特地来开一个特别的同窗会吗”

    话说的是事实,但一如既往带着冰冷的嘲讽,不知道是在嘲讽明智亦或是他自己。

    早就对各种罪犯的垃圾话免疫的明智,连眉梢也没有动一下。

    “我确实早就听说过你呢”高远遥一自顾自地说着,仿佛真的在同窗会上见到阔别已久的同学,哪怕当年感情平平,也愿意多聊上两句。

    “每次考试都以满分名列年段第一啦,做什么事都能做到完美、是个真正的天才啦,还有”笑意不仅从嘴角,也从高远的眼角透出,没有温度的笑意,“秀央的福尔摩斯”

    “人总有年少轻狂的时候。”唯独对最后这个称呼,明智轻松地哂笑了一声,“除此之外,别人给予我的任何评价,无论是否合乎事实,都是我不能左右的,所以也和我没什么关系。”

    他自以为已经说得足够轻描淡写了,因为他其实也知道,那些套着光环的往日荣耀,会给能力不足者比如某位名侦探的孙子带来多大的心理压力。

    但高远应该不会的。

    在明智心里,这是一个和他自己同样优秀或许,稍逊一筹吧的天才,一个充满艺术追求的高智商犯罪者。

    尽管对任何形式的犯罪都不可能认可,但“高智商”这一点,委实给明智以同声相应之感。

    他想高远大约也有类似的感觉。

    然而,高远缓缓地伸出一只手捂在脸上,并在手掌下呵呵冷笑。

    他的样子像是听见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你是怎么做到的”他带着喘不过气的笑声问,“活了一把年纪,还像个从没被现实教育过的公子哥你见过的罪案应该比一般人都多好几倍吧”

    明智直接无视了这种挖苦。

    “我无意和你这种人讨论什么初心。”

    “这么说,警视长先生的确是为了正义才选择这个职业的呢东大法学部的优等生,在校期间就通过了司法考试,明明可以走上前景无限的仕途,却甘心情愿跑去当个在泥里打滚的刑警”

    “你今天的话很多呢。”明智出其不意地打断了对方历数自己履历的滔滔不绝,从走进特别监狱起第一次,在眼镜片后露出微笑的目光,“面对我让你感到不自在吗,高远”

    “你在说什么”尽管矢口否认,高远遥一还是不自觉地住了口。方才那种眉飞色舞的兴奋神情从脸上抹去了,此刻的他眼眸低垂,目光沉静。

    “也许是吧”沉默了很久,他才重新开口,变得谨慎,字斟句酌,“身为罪犯见到亲手逮捕自己的警官,有些不自在也是正常的吧”

    在深暗的囚室背景下,白发和白色衬衫的他显得分外孤寂。

    然而明智此时意识到的,正是姬野老师当时的感受。

    眼前这个人,他有许多不同的面具。

    如果换作是别人,比如当年的某位热血有余、头脑不足的下属,想必会被他的样子蒙骗过去,而后因为心生怜悯,结束这一场谈话。

    明智带着一丝温煦的微笑想。

    幸好他自己是不会被这样就骗过去的。无论是歇斯底里还是脆弱无助,这些面具他都已经见过太多了。

    “魔术社的那个事件就是你在秀央就读那一年发生的案子,”趁着高远安静下来的时候,他直截了当地说出自己的来意,“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一次,高远没有再装出惊愕之类的表情,他缓缓抬起的眼中有不出意料且饶有兴味的笑意。

    “你想问我是不是凶手如果是的话,我到底用什么手法杀害了藤枝椿、黑江真砂也和雾岛纯平的”

    高远开始咯咯地发笑,同时目光第一次正视明智的眼睛。

    “你猜我会不会对你说呢,刑警先生”

    他果然对那个事件很在意呢明智在心中喟叹一声。

    否则的话,就算是当事人也好,恐怕很难在时隔近30年之后还那么快就叫出三位受害人的全名。

    “如果我是凶手其实对现在的局面也没有影响了不是吗毕竟我已经是在押的杀人犯了顺带提一句,我听说你对我的刑期有所不满,正在积极准备继续上诉”

    “你的消息很灵通嘛”明智冷不防插入一句,“和在外面的那些手下,一直有联络吧”

    一边说,一边目光向下,直至落在对方的手上。

    那双纤瘦修长、具有着一流魔术师的灵巧的手中,正拿着一本红与黑。

    虽然还没有证据,但明智的直觉告诉他,问题出在这些几乎是源源不断送进高远囚室的书上。

    “我会告知监舍看守,从今天起不再直接把外面寄来的书籍送给你,以前你看完废弃的那些也不会送到集中的垃圾处理点,而是就地粉碎销毁。”

    从表面上看,高远的神情波澜不惊,但很难说他是否又戴上了一张面具。

    “哎呀哎呀,”他带着那种嘲弄的笑意说,“你对我的照顾,有点令人难以消受了说起来,你要求法院改判我什么来着死刑”

    “是的。”

    “就那么恨我嘛,刑警先生”

    “我对你的态度无关紧要,”明智望着那双带着恶意的笑的眼睛说,“我所做的,只是要让你不能再犯罪。

    “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