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自顾乘上公交车而去的藤枝,高远陷入了沉思。
“哎呀哎呀,”不出意外,某个讨人厌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来,“魔术师先生,被高中女生说教了啊”
已经习惯了他随时随地都在监视自己的高远转过身“有什么事”
“只是想问你有没有改变主意。”明智笑吟吟地走过来,一看就在打着什么坏主意,“事先说好,如果是藤枝蝉联的话,无论什么第二名还是冠军助手的,我可是都不会搭便车的。”
“你这样对藤枝并不公平。”高远指出。
“不公平的是你吧,魔术师先生”明智看着他,“就算面前是近宫玲子本人,以藤枝的个性,也会毫不犹豫地挑战的。你却只想着放水给她”
“在知道对方的真正实力下挑战,那是另一回事。”
“你就那么确定她评估不出你的实力”明智伸手放在高远的肩上,轻轻把他推向公交站的方向,“我早说过她洞察力很敏锐的。好了,上车。”
“什么”高远从思索中猛然省悟,“我又不坐这班车。”
“去我家。”明智一边推着他,一边笑吟吟地说,“我妈妈想见你。”
“这样真的好吗,刑警先生”直到公交车穿越了几乎整个城市,高远才想起来阴阳怪气地说,“让自己的家人和冷酷的杀人魔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明智瞥了他一眼,示意他跟着自己踏上一条略显荒僻的小路。
“我妈妈17岁以前生活在北海道,和朋友一起进山打猎的时候走散了,遇到了熊。”明智的声音轻轻松松的,像在给朋友讲述什么秩事,“她拿着猎枪爬到树上,和那个大家伙周旋了两个小时。你猜她会不会害怕一个自称冷酷的杀人魔的高中生”
这段传奇的经历立刻吸引了高远的注意力,以至于都没顾上回应明智的讽刺。
“那么她令堂是怎样脱险的”
“被刚好路过的我爸救了。”明智简短地说,“我爸当时还是个基层刑警,去北海道出任务。我外公不同意他们两个交往,我妈妈就跟着我爸私奔了。”
高远越听越觉得自己上当了。
“你接下来不会说,你父亲名叫杜丘冬人吧”
明智忍不住笑出声来“啊啊,我小时候也这么怀疑过,他们是不是拿推理小说的情节骗我来着。”
“所以呢”
“很遗憾,我一直没能得到这件事的真相。”明智摊开手说,“或者你可以亲自问一下明智太太。”
两个人就这么闲谈着走到房门前,好像交往多年、熟不拘礼的朋友。
高远这才意识到有些可笑自己和一个坚持正义的死心眼刑警怎么可能成为朋友呢
不过,面对无辜的明智太太,该装还是要装一下的。
对于早就习惯了扮演各种角色的高远来说,这当然是小菜一碟
才怪
刚一进门,高远就险些被眼前所见的一切破防。
明智太太高远猜应该是她,因为她拥有一头和明智健悟绝无二致的优美银发,只不过是披肩的波浪卷身着精致的休闲套装、而不是普通主妇的家居服迎出玄关,化了淡妆的脸庞上看不出多少岁月痕迹,还带着适度热情的优雅笑容。
要不是她手里还握着一把尖锐的菜刀,那应该是堪称完美的。
以高远这位用刀专家的眼光来看,那把刀,锋利得足以一次割断任何人的喉管。
高远差点以为自己遇上了一位处变不惊的同行老手,然而明智很熟练地走过去,接过菜刀进了厨房。
“这位就是高远遥一同学。”他的声音和咚咚咚的切菜声几乎是同时飘出厨房的。
完美地以实际行动回答了高远那个“是否介意家人和杀人魔共处一室”的问题。
甚至高远都有点拿不准谁才更像杀人魔了。
比起他的纠结,手持菜刀登场的明智太太却显得十分自然。她招呼着高远坐到客厅的沙发上,泡了地道的英式红茶,金边的细瓷茶具和樱花形状的小饼干相得益彰,足以显示主人的品味。
怎么看也不像刚才拿着菜刀欢迎客人的那位女性。
高远决定把那段记忆暂时删除,只当是自己因为来到陌生家庭的一种幻觉。
毕竟他也不知道真正的“家庭”是什么样的。
明智太太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他一些关于父亲的生意、还有他自己学校生活的事,顺便请他品尝小饼干。
高远出于礼貌咬了一口,立刻赞扬起明智太太的手艺。
这个茶点就算摆在伦敦最火爆的点心房中也毫不逊色,高远因此默默地调整了一下明智太太在自己心目中的厨艺水准。
也许她只是刀工方面有所缺憾吧。
“其实,这个不是我做的呢。”明智太太很大方地承认,一点也没影响她的优雅,“是健悟,他的厨艺比我好得太多了。”
缺了一瓣的樱花小饼干从高远手中滑落到红茶杯里。他罕见地在陌生人面前有一秒钟的失态。
所以他是穿越到什么不讲理的异世界了吗
那个明智,东京警视厅搜查一课的精英干将,时刻像高昂头颅的孔雀一般光鲜亮丽的家伙,不但会下厨切菜,还会做精致的小茶点
是樱花形状的诶
“喂,高远”那个下厨房的精英居然在这个时候叫他,一点都没客气,“进来给我帮忙”
“健悟哪有让客人帮忙的道理”
尽管明智太太反对,高远还是一副乖巧的模样站起身。
很想知道刑警先生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厨房里的明智却真的潜心厨艺,忙得热火朝天。
只是动作迅速准确之余,看不出一点凌乱的样子。
“我说,你会不会做饭”趁着青菜下锅爆出的呲啦声,明智压低了声音问。
“应该会的吧当逃犯的时候总不至于天天吃外卖。”
“会。”高远忍住了用那把厨刀给他割喉的冲动。
主要还是打不过。
“那就好。我妈妈做饭很难吃的,你最好不要冒险尝试,自力更生比较好。”
明智自顾自说完,没发现身后的高远拳头又硬了。
“这种事情,你现在才说真的好吗”
被明智太太搞得如同宇宙诞生之前的一片混沌的厨房,奇迹地恢复了秩序。明智把做好的饭菜端出来的同时,高远帮忙摆了餐桌。
自己也很奇怪为什么会这么做。
就像眼前这顿饭一样,平淡,却又宁静,好像从远古以来就是如此。
比起茶点来,菜品显得太过家常。萝卜牛肉锅,中华式的炒青菜,油煎豆腐,和白米饭。一点也不像那个孔雀般华丽的家伙的手笔。
明智太太有些歉意地笑着,招呼高远尽管随意。
“本来想,简单一点的东西我还是会弄的,结果还是失败了。对了,高远同学平时喜欢吃什么呢”
“三明治吧。”想起明智对他妈妈的评价,高远选择了一个相对安全的答案。
“诶,这个我会呢”哪怕是这么随意的对话中,明智太太仍然不失优雅,看起来十分可亲,“你可以试试阿姨的手艺。”
听起来还是有点可怕。
“我以为是炸鱼薯条呢。”明智居然乱没形象地一边吃饭一边吐槽,“fish a chis,大英名产。妈妈你可以放心了,他是被黑暗料理的国度培养出来的口味。”
正在装乖孩子的高远不知道该不该瞪他,只好埋下头吃饭。
“健悟你是老师吧,还是前辈学长,怎么可以这样欺负后辈呢”
明智太太嗔怪着,眼睛里却含着笑意,很欣慰的样子。
“真是的,自从你爸过世以后,还是第一次看你这么活泼。在学校和别人相处得好吗”
明智的筷子似乎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夹菜。
“很好。”
看出他那个细微动作的高远悄然露出一个微笑。
“同学们都很崇拜学长,把他作为榜样。”他以高中生特有的认真神情说,“就连高年级的学姐也”
果然,听到“学姐”两个字,明智太太的目光亮得像发现了猎物的猫科动物。
“是吗是什么样的女孩子高二还是高三了嗳,健悟,什么时候带人家到家里来呀”
一直带着名门大小姐气质的明智太太,终于也暴露出催婚妈咪的一面。
高远用眼角的余光看到明智默默放下碗筷,按着太阳穴的样子,心里有报复成功的快感。
所以变本加利地进行揭发。
“是比学长还高一届的学姐,音羽山女子大学的大三学生。我们还听到她主持的学园祭电台广播呢。”
“啊,是礼菜吗”明智太太毫不掩饰地兴奋起来,“在秀央的时候,她就是很有名的校园dj了”
“现在也很厉害喔听说已经有电视台联系她去实习了。”
“真是太好了”
在高远不动声色的煽风点火下,明智太太的眼睛里已经开始出现粉红色的桃心了。
“行了,高远还有妈妈,你们也差不多一点”
明智叹了口气,站起身把吃好的碗碟收拾出去。
终于在长期的对峙中扳回一城,高远怎么可能放弃近距离观察“吃瘪的刑警先生”的机会,跟着钻进了厨房。
“去削苹果”明智没好气地支使他。
心情甚好的高远把玩着水果刀,根本不介意明智近乎赌气的态度。
无能狂怒罢了,呵
然而等他端着精心雕刻成蔷薇花的苹果回到客厅时,明智太太粉红色的目光已经转向了他。
“呐,高远同学,给我讲讲藤枝同学的事吧”
高远带着僵硬的笑容放下苹果,眼角瞥见明智冲自己耸了耸肩。
好像在说“看吧,女人”
高远向明智太太告辞出来的时候,月亮又开始发光了。
走出那条两旁生着杂草的小路以后,他才觉得平静下来。
重生以来、或者再加上前世,高远第一次有了如此急于逃离某地的感觉。
因为不知名的眷恋。
他无法接受自己对于什么地方产生这种眷恋,那就像是温暖的水,慢慢包围他,淹没他。
令他窒息。
像他这样的人,是没办法有什么“正常”生活的。地狱才是最适合他的地方。
他最终的归宿。
而在那之前
脚步声从背后响起来。高远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是我妈妈的命令。”明智很多余地解释说,“她说怎么能让未成年人单独走夜路。”
高远平淡地一笑。
在那之前,他也是无法逃脱刑警先生的监视的。
“另外,有件事”明智和他并排走着,好像已经很习惯这样的交谈,“想要感谢你。”
高远挑起眉梢。
据说,很少有人能从明智警视长口中听到这个谢字。
礼貌用语除外。
“我父亲,”明智缓缓地斟酌着词句,“他是去年过世的,这我记得很清楚。”
除了明智太太,高远记得明智自己也提起过一次,在向高远先生介绍家庭情况的时候。
“不过时隔很久了,要不是有照片,连他的样子我都不大想得起来了。所以,其实我并没有太纠结。
“不知道你能否理解,我刚刚回来的时候,发现比他过世的时间已经晚了八个月。
“只有八个月而已。”
高远默然点头。
他确实是看出,在明智太太提到有关父亲的事时,明智细微的神情变化。
所以才把话题引向了非常无厘头的方向。
就算是对明智亲自下厨的回报吧。
“就说你是不识人间疾苦的公子哥。”高远嘲讽地微笑说,“这种程度的遗憾,不是每天都在发生吗”
明智,他救下了藤枝,甚至可以说救了雾岛,也阻止了美国滑向更深的泥淖。
但他和他父亲之间,永远隔了28年又八个月。
这如果不用“命运”来解释,还能用什么呢
被这么吐槽的明智只是点点头。
“话说回来,你有没有想过,”他偏转过脸,郑重地注视着高远,“近宫玲子还活着,你或许可以没有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