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维持着出门前的模样，饭菜变得冷冰冰，未被动过，美人静静地躺在床上，似乎一直在睡觉。
除了那朵腊梅花枝。
花枝被折断，花瓣被一片一片扯下来，碾碎出暗红色的汁水，最后被无情地扔在地上。
宋绫咬下一口糕点，目光回到闭着双眼的美人身上，看到那双骨节分明，冷白如玉的手上，指尖染着猩红的花汁。
一副干完坏事，却忘记销毁证据的模样。
宋绫出门前还嫌弃他，此刻却生出一丝怜爱之心，也大概理解，为什么人人都爱笨蛋美人。
想到他今日还未进食。
宋绫用手帕包上几块糕点，假装塞进荷包里，实则收入游戏背包，放到床边矮玑上，让他睡醒后用来垫肚子。
宋三娘留意到她的小动作，撇撇嘴道“喜欢吃就直说，我让侍女给你装一盒，偷偷摸摸藏什么。”
宋绫冲她一笑，也不觉得尴尬，“多谢三姐。”
宋三娘心中嫌弃，懒得理她。
随着日头移动，栖霞院渐渐热闹起来，小郎君们都来了，柳姨娘母子四人也姗姗来迟。
“我们也去前头。”
宋三娘坐不住了，站起来就往外走，像只随时准备战斗的母鸡。
宋绫看了她一眼，用帕子仔细擦干净手指，起身慢吞吞地跟在后面。
柳姨娘是个很有韵味的美妇人，虽然育有三个孩子，但腰肢纤细如初，皮肤白皙紧致，硬生生把坐在旁边，已经发福的徐夫人比了下去。
宋四娘和她长得很像，不过没有那股岁月沉淀的韵味，是个高冷的少女，目光自宋绫身上一扫而过，没有半分停留的意思，怯懦不受宠的宋五娘，从未被她放在眼里过。
“五娘自幼体弱，这次又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还未将养好，柳姨娘怎么便要她抄书”见所有人来齐，徐夫人开口问道。
宋绫注意到，陈姨娘和一个小男孩向自己看过来，面露担忧之色。
柳姨娘怔了怔，看向她道“魏嬷嬷是这样与五娘说的”
宋绫点点头，是这样的没错，她一句也没夸大。
柳姨娘收敛笑意，转头看向宋元生，柳眉微蹙道“许是五娘的侍女会错意了，五娘爱读书，我便让魏嬷嬷送几本书去，供五娘打发时间，顺便送了套文房四宝赔罪。元郎你也知道，四娘这孩子糊涂，害得妹妹落水，我心中自责都来不及，又岂会做这种刻薄的事。”
宋元生点头道“你一向柔顺，确实不会做出这种事，我方才还觉得奇怪，既然会错意，说清楚便好，左右不是什么大事。”
宋绫“”她收回刚才的话，这便宜父亲好生糊涂，幸好她不是宋五娘，没指望他能给自己出头。
柳姨娘没来前，他对自己的话毫不怀疑，柳姨娘一来，随口糊弄两句，他就相信了，也不知道怎么当上的礼部尚书。
“是不是会错意，问问五娘的侍女便知道了。”徐夫人抿了一口茶，似笑非笑道“若是她冤枉了柳姨娘，那就给五娘换个侍女。”
柳姨娘抿了抿唇，“不过是会错意，也不算什么大事。”
“冤枉人的侍女，又岂能留在五娘身边”徐夫人瞥了她一眼。
柳姨娘揪住帕子，深吸一口气，退步道“兴许不是五娘的侍女会错意，是魏嬷嬷老糊涂，没听明白我的话。”
宋五娘这个憨货，不管不顾地把事情捅到元郎面前，打得自己一个措手不及，徐意柔这个泼妇也紧抓着不放，若真叫那侍女出来问话，为了不被撵出府，那侍女定然会说实话。
为今之计，只有让魏嬷嬷吃点苦头了。
“五娘身子弱，夫人别吓她。”柳姨娘仍不肯吃亏，寻着机会刺了徐夫人一下，对宋元生道“就罚魏嬷嬷半年月钱，元郎瞧着可好”
“我那还有一支百年人参，回去便差人送到春令阁，给五娘补补身子，五娘别害怕，哪能真换你的侍女，都是吓唬你们的。”
被这一通话堵的，徐夫人面色微沉，“你若不将事情推到五娘侍女身上，我也不会吓到五娘，魏嬷嬷上月才被抓到喝酒赌钱，这次又老糊涂，连话都能传错，我看还是直接撵出去。”
柳姨娘哪里肯，“喝酒赌钱而已，怎就至于被撵出去了。”
“撵出去。”一直未说话的宋元生忽然道。
“元郎”
“我宋家家风清白，此等恶仆留在府中，只会带坏郎君和娘子们。”宋元生是读书人，最厌恶喝酒赌钱之人。
此话一出，柳姨娘便知道木已成舟，即使心中不舍，也不肯再求情。
徐夫人则面色缓和许多。
再看处于风暴中心的宋绫，正低头盯着自己的裙摆，一副呆呆的模样，仿佛完全没受影响，倒是她身后的侍女被吓得脸色苍白，这会儿还没缓过来。
宋元生皱了皱眉，对徐夫人道“再给五娘请个大夫。”
看看是不是烧坏脑袋了。
徐夫人瞬间会意，想了想道“不如直接请个太医”
宋元生嗯了一声，“也好。”
到底是宋家的女儿，真烧坏脑袋，那就养在家里当老姑娘。
徐夫人一一应下，不与柳姨娘针锋相对时，她看起来倒是有几分慈眉善目，大概是因为体态丰腴的缘故。
“时辰差不多了，去花厅用饭吧。”宋元生放下茶盏起身。
“赐粥的内侍还未登门。”徐夫人愣了一下。
“太子被废，陛下哀痛难忍，今年宫里不赐粥了。”顾忌着孩子们都在，宋元生回答比较简短。
徐夫人想起半月前的太子弑君一案，感叹道“陛下仁善，到底还是顾念父子之情。”
一屋子人转移到花厅，仆妇们将一锅热气腾腾的腊八粥端上来，摆在花厅中央，宋元生洗净手，由徐夫人帮忙挽起衣袖，亲自给众人盛粥。
众人拿到粥后，各种好听的话不要钱似的往外蹦，宋绫就在里面浑水摸鱼，最后等到粥快冷了，才被允许开始喝粥。
腊八粥味道一般，没有宋绫想象中的味道好，倒是后面的腊八面还不错，她吃了两大碗。
惹得宋四娘嫌弃地皱了皱眉。
宋绫
不愧是姐妹俩，哪怕两人水火不容，但却一致的嫌弃自己，这算不算心有灵犀
宋元生没在后宅久留，吃过午饭，他便带着几个年纪稍长点的儿子去了前院，考校他们功课。
姨娘们带着儿女纷纷告辞，宋绫也随大流起身，离开前不忘带上宋三娘让人给她撞上的糕点，顺便要了份腊八粥。
回去的路上，天空又飘起雪，丹云不无担忧道“五娘子，柳姨娘这下怕是彻底记恨上你了。”
“记恨我做什么”宋绫将脸缩在兜帽里，雪白的毛领，衬得她肌肤晶莹雪白，就是仍然没什么血色。
“魏嬷嬷被撵，到底因为咱们”
“不，是因为夫人。”宋绫边走边问道“你今天害怕吗”
丹云点点头，她当时真怕自己被撵出府去。
“不要怕，夫人不会撵你走。”
“五娘子怎么知道”
宋绫歪头看着她，“因为我都已经准备好装晕了。”
丹云
“骗你的。”
回到春令阁后，宋绫脱下狐裘，喝下一杯热茶，舒服地喟叹一声，摆摆手让两个侍女去歇着，自己想要睡一觉。
等到两人离开，她却只是躺在软榻上，打开游戏看美人在做什么。
这一看，却让她直接精神了。
空荡荡的破屋里，出现了第二个游戏角色，是个满脸褶皱的老头，手里提着一个食盒，刚从外面走进来。
看到床上躺着的人，他咧嘴笑了笑，说了句命真大，然后把食盒放在桌上，从里面取出一碗腊八粥。
“喝了吧，否则今夜很难熬。”
宋绫还没品出他话里的意思，就看到那碗腊八粥上，浮着一行字一碗有毒的腊八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