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啸春一直沉默。
路少延哭了一阵,不哭了,擦擦眼泪,抖着腿下床,刚站直,就脚一软坐回床上。
他无能狂怒地捶了好几下床沿,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是在怨愤谁,是自己,是孟啸春,是齐安源,还是这老天爷
孟啸春看着他单薄的背影“你回床上,我去续房,明天就好了。”
身体是能好,可脏了的灵魂不能好了
路少延吸着鼻子红着眼睛爬回床上,低着头默默忧郁。
孟啸春给他打开电视,调到猫和老鼠。
听到音乐,路少延抬头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下,依依不舍地、恹恹地又低下头。
孟啸春换了个台,路少延听到一道女声告发皇后与侍卫通奸,谋害皇嗣是现下很红的一部宫斗剧。
他猛地抬起头,睁大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视屏幕,原本颓废的腰板都悄悄地直了直。
孟啸春“”
笨蛋。
为什么会这么笨。
他甚至想,假如当年被带去齐家的不是自己,是另一个人,比如,毕安邰之流,路少延会不会依旧死缠烂打又懵懂无知。
那,路少延一定会被欺负死的。
这个世界上的坏蛋太多了。
像一头肥美的绵羊莽撞地闯进了原始丛林,四周潜伏着无数双饿得发绿的野兽之瞳,嘴角挂着迫不及待的涎水,随时会扑上去撕裂它。
孟啸春再一次强烈地意识到,如果自己不管路少延,这家伙真的会死掉的。
他一向不在意死亡,包括奶奶,他和她并不亲近,尽力筹钱给她治病,不过是因为她当年劝说孟家人留下他、给他一口饭吃。
他不喜孟家,也在这里过得不好,无所谓留不留下,但她那么做了,他就算是欠了她的人情。现在她要治病,他尽力而为,仅此而已。
倘若他尽力之后,结果仍不如人意,他会很平静地接受,不会像他在医院看到的其他过世病人的家属那样痛哭痛苦。
所以,就算她袒护纵容阮藩拿走路少延给她的救命钱,他也不生气。
他无所谓。
假如因此她得不到及时的救治,他不会同情她。他根本就不在乎。
路少延当面叫他养不熟的白眼狼,背地叫他蛇精,都没有错。他确实冷血。
不过,他唯独不希望路少延死,至少不要比他先死。
他只是稍微设想一下,就胸口很闷,很难呼吸,很愤怒。
假如真的发生了,他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做出过激的事情,但他并不想惹这些麻烦,所以,路少延不能死。
想要路少延活着,就要好好地照料这朵脆弱的、温室里的玫瑰花,浇水不能多、不能少,不能早、不能晚,要严格比照量杯和时间。
还有阳光、风、空气中的各种质素含量占比。
最怕虫子咬花,要把所有出现在附近的虫子都碾死,死掉的虫子连肥料都不配当。
有点麻烦,但要做到并不很难。
孟啸春挤了牙膏,把牙刷和漱口杯拿过来床边,递向正看得目不转睛的麻烦源。
电视上正全程高能,路少延才没心思刷牙“哎呀,你走开,我等下自己去刷。”
孟啸春就在旁边等着,等放片尾曲了,路少延才移开目光,身残志坚地下了地,艰难地扶着床和墙壁去洗手间。
孟啸春跟在他身后,把他的牙刷和漱口杯拿过去。
路少延刷牙的时候,孟啸春就给他拧毛巾,等着时机递过去。
路少延洗漱过后,看一眼杵在旁边的家伙,问“我撒尿,你要帮我扶吗”
孟啸春四平八稳道“你想的话。”
路少延刁难失败,还想起些说不好是喜欢还是讨厌的反正是羞死个人的这道貌岸然的混蛋干的坏事儿,顿时恼羞成怒,吼道“你想得美出去”
孟啸春转身出去。
路少延白他背影一眼,缓缓挪去马桶前,脱裤子撒尿。
靠,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撒尿都疼
他越来越信孟啸春真跟齐安源还没上床了,这家伙昨晚跟八辈子没脱过处似的,简直了
他隐约记得自己最后实在不行了,脑子里疯狂拉响警报器,反复刷屏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赶紧忍辱负重求孟啸春到这儿就行了别太过分了吧
虽然记不清自己具体是怎么求的了,但求是肯定求了。
孟啸春根本无动于衷
不,或者该说,更得意、更嚣张了禽兽啊
孟啸春给酒店打完叫餐电话,看到路少延慢腾腾地出来了。
他正要说话,路少延先严肃地开口“退一万块钱给我,我觉得我刚给多了,你不配。”
孟啸春“”
他沉默数秒,低头给路少延退钱。
果然心虚,退钱这么爽快,早知道说退一万五了
路少延腹诽着,爬回床上拿手机一看,即时到账一万。
他眨眨眼睛,得寸进尺“我刚口误。你要退一万八给我,还差八千。两千当你劳务费不错了,搁外面人家说不定还要你倒赔钱。”
孟啸春这回拒绝了“那八千是我营养费。”
“哈”路少延深深地震惊了,“你还要不要脸啊”
“不要。”孟啸春说。
“”
孟啸春这是真的疯了吧一定是的吧
难道,虽然蛇精面上强作镇定,其实内心也很介意,本来是想留着第一次给姓齐的所以现在内心其实也在崩溃重建
路少延惊疑不定,眼珠子滴溜溜转个不停,特灵活,像只因为又笨又爱自作聪明而被赶出族群的小狐狸。
半晌,他暗道我管他崩不崩溃,泥菩萨过江了现在是。
于是他改而抓起手机命令“你再说一遍,我要录下来。”
孟啸春不说了,去客厅拿水过来给路少延喝。
路少延继续cue他录下刚刚的不要脸言论,但孟啸春一个字也不说了。
路少延只好悻悻然作罢,暗道下回一定要快准狠地及时把录音打开
没多久,餐送来了。
孟啸春去门口拿了进来,本来打算给路少延在床上吃,但路少延不肯,坚持去餐桌那儿吃,还不让抱,说自己能走。
只说自己能走也就罢了,路少延还非得小声叨叨“最讨厌被姓孟的、名字里带啸字和春字的人碰了最讨厌这三个字了难听死了一听就不是好人”
被指定针对的孟啸春面无表情道“笨蛋说喜欢我。”
那个时候,路少延缩在他怀里,紧紧地抱着他的脖子,怕有人和自己抢似的。
路少延闭着眼睛,发出很小的声音,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孟啸春听了半天,硬是一句也没听懂。
忽然,路少延的声音大了些,清晰起来“你喜欢我吗”
孟啸春默然地吞咽下一口唾液,没说话。
路少延等了会儿,不高兴地挣扎了下,又问一遍“你喜欢我吗”
孟啸春想了想,说“我不喜欢不喜欢我的人。”
路少延马上就机智地逻辑自洽“那、那那我喜欢你那你就也喜欢我了吗”
“你喜欢我”孟啸春问。
路少延眼睛一直没睁开,声音含含糊糊的“喜欢那你就也喜欢我了吗”
孟啸春过了很久都没回答,路少延急了,抱着他使劲儿哼唧。
本来就是一口气灌下两罐啤酒,又被孟啸春一通折腾,这会儿路少延的脑子里一团浆糊,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干什么,全靠本能在推动。
他甚至想不起来这个和自己刚刚做了最亲密的事情的人究竟是谁但本能地依赖、依恋、依存着对方,好想好想好想听对方说喜欢自己。
他隐约记得刚才对方说过的话我不喜欢不喜欢我的人。
于是就一直主动表白、疯狂明示“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那你现在喜欢我了吗”
一直说、一直说,终于,对方回了他一个吻和答复“喜欢你。只喜欢你。”
这几个字是神奇的治愈系魔法,路少延顿时发出了全身心都得到满足的一声轻叹,黏在对方怀里,不闹了。
不管这个人是谁是谁都好,只要喜欢他,只喜欢他是谁都可以。只是为了睡他而撒谎,也可以。毕竟,这么温柔的谎言也很难得。
但是,一觉睡醒,路少延不、记、得、了
他怒道“你才是笨蛋你是猪”
“我说是你了吗”孟啸春问。
“对哦,不是我,我才不会发这种神经”路少延冷笑道。
孟啸春认真地问“那你会发哪种神经”
“你才发神经”路少延忙说回去。
“是你发神经跑过来要求和我,我没有发神经要求你。”孟啸春淡淡道。
路少延顿时捂起耳朵大叫“啊啊啊啊啊啊不准说那个词”
孟啸春忍无可忍,给了他一个白眼,看向别处。
因为这个白眼太小,路少延根本没看到。他深呼吸,然后说“我不跟你斗嘴皮子”
“斗不过当然就不斗。”孟啸春说。
“你我不跟有幻想症的人斗拉低我档次”路少延狠狠给他大白眼,背过身去,继续前进。
孟啸春悄然转头,目光落在路少延那两条打颤的腿上,心情复杂微妙。
那是被他弄成这样的,自然有歉意,但与此同时,还有些变态的满足感。
是被自己干成这样的。孟啸春一想到这点,心口就会涌出难以形容的快感和充实,连天灵盖都微微发麻。
路少延或许会永远地失去选择权。
他彻彻底底地、一点都不想放手,也不能放手了。
路少延说了喜欢他,说了很多遍,还逼着他承认也喜欢路少延,那他俩就因此成为了严丝合缝、浑然天成的一整块。
除非死亡将他先带走。若仅仅只是带走路少延,依然不能让他俩分开。
是路少延先说的喜欢他,是路少延一直在招惹他,是路少延非要和他在一起。
话都是路少延说的,事也都是路少延做的,那么,以后路少延就不可以说结束。
作者有话要说
路少延我要你跟我在一起是为了什么你心里没数吗啊啊啊啊啊
孟啸春已黑化因为你喜欢我。你说了很多遍。
路少延我没说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