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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惠(三)
    天逐渐阴起来,却迟迟没有下雨的迹象,灰蒙蒙的树下,只有稀薄到几乎看不见的树影,攀上花坛。

    说点什么吧

    由乃觉得她应该说点什么,于是她低头看着自己驼色鞋上瘪瘪的蝴蝶结,哆嗦着对惠说“你认错人了。”

    惠难得非常有耐心地说“我并没有。”

    “你就是有我讨厌你”语序颠三倒四。

    “没关系。”他说。

    “我想杀了你。”声音由重至弱,她嗫嚅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脑子一片混乱。

    “你尽管来。”

    “你不要盯着我看。”

    “为什么不能看你很漂亮。”他讲得很轻,终于学会捡些好听的夸她了,但就是这句话,她委屈地哭了,可能是漂亮这个词刺痛了现在的她。

    “那你以前为什么不说,你以前从不夸我漂亮。”由乃的语气带着抱怨。

    “我很抱歉,这是我的问题。”

    情绪激动下,由乃的五官又溜没了,她惊慌失措地背对着惠。

    惠又凑过去面向她,用同他父亲相似的翠色眼睛凝视着他,冷淡中蕴涵着一丝温柔“没有什么的,我早就看到了。”

    由乃的动作使得绷带有些松动,她低头试图重新将绷带卷起来,不怎么敢看他,耳朵却动了动,似乎在重新酝酿勇气坦白,因而思忖良久。

    惠问她“伤口还疼吗”他蹲了下来,由乃看见他上翘的发梢和成熟稳重的表情。

    “很疼,一直都很疼。”

    “具体是哪里疼”

    “哪里都疼,哪里都非常疼,”过了一会儿,她盯着他,似乎是觉得他很安全、很温柔,才缓慢地说道

    “那个时候,我真的太害怕了,我很弱,也很没出息,你们也不喜欢我”眼睛不管不顾地往下坠眼泪水。

    在咒术界,平庸也可能是罪过。

    如此平庸的七海由乃,之所以成为咒术师,都是为了离大家更近一点,哥哥也好,惠也好,还有那个她不记得的人也好。

    只要一想到,能和大家有共同语言,恐怖的咒灵、令人眩晕的血和想要呕吐的疼痛,都不足以畏惧。

    她拼命地想要追赶上大家的步伐。

    但哥哥冷淡地对她说“回去吧,你不适合这个世界。”

    惠背过去对她说“不要再做咒术师了。”

    那个她不记得的人笑着对她说“我吗感觉你只是在拖后腿诶”

    “一直,一直都很痛,一直一直,都很害怕。”她说。

    意外发生在六月,她隐约记得自己好像出了一个祓除低级咒灵的任务,却发现「窗」误判了咒灵的等级,她废了好大的功夫才祓除咒灵,逃出生天。

    她差一点点就死掉了,腹部撕裂出伤口,就算是用反转术式也还是留下了痕迹。

    在那场任务之后,奇怪的后遗症才逐渐显现,她沾染了奇怪的诅咒,身体常常出现幻觉和异变,好似在逐渐转变、衰败。

    她听见多人在她耳边耳语,有一天还在镜中转瞬看见自己的模样只是一具白骨。

    七海由乃不能接受自己身上这种可怖的变化,更害怕自己迟早有一天被身边亲近的人所祓除。

    她认真的同所有亲近的人打了最后一通电话,搬到了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打算独自去死。

    之所以不敢最后再见一面,是因为身边的人一个比一个警觉,丁点就会察觉到端倪。

    她不想给人添麻烦,更害怕被放弃。

    害怕他们用充满敌意、看人类害虫的冷漠眼神看着她。

    她一个人搬到了这所公寓等死。

    她眼看着黑色的纹路攀爬上她身体的每一处,害怕自己的躯体同其他咒灵一样变得肿胀狰狞,手持刀刃对着自己,却根本没有自裁的勇气。

    然后她的脑袋从某天陷入了停滞,心脏停止跳动,血液不再流动,是人类意义上死亡。

    却因为诅咒的缘故模糊了死亡状态至少她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像一个人偶一样不动,却并没有腐烂。

    然后某天,她停滞的脑袋重新具有了意识。

    在10月31日涩谷事变之后,大楼开始遍布咒灵。

    “嘻嘻嘻”从门的缝隙间常常会传来小朋友神经兮兮的笑声。

    “跟我玩跟我玩跟我玩”

    听见了这个声音,由乃的头开始“咔嚓咔嚓”的转动,她同手同脚的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啊啊啊”男声凄厉到变音。

    走廊,几个没有眼睛的孩子从不同的方向在扯着一个眼镜男的身体,他脸色痛苦,见门开了,孩子的头齐刷刷的看着由乃。

    “什么嘛大姐姐也要加入吗”

    眼镜男自身不保,仍然叫他快跑。

    由乃拿着那把刀刃竖着插进咒灵的头,刀却被咒灵的头给搅碎了。

    然后她神经兮兮地哭起来“我好寂寞”

    仍然如此的弱小,如此的弱小。

    孩子们尖利的叫起来,扑向她试图扯烂她,迟钝的停下后,忽然转变了态度,围着她团团转,温柔地对她说“爱着你,爱着你,爱着你,爱着你。”

    七海由乃在死后离奇地成了特级咒灵。

    说到底她仍然寂寞,仍然很想被人喜欢,因而具有能将「杀意」转换成「爱意」的能力。

    那时候的眼镜男逃走了,他在得以喘息的空闲,看见由乃那张漂亮小脸变成一片空白,仿若薄薄的皮,没有五官,骇人地很。

    他像是被扼住喉咙一般发不出声,心跳奔跃着下楼时还脚滑了一下。

    记忆残缺的由乃则留在了这里,在永恒的国度,与寂寞长存。

    后来没过多久,她便遇上了伏黑甚尔,同他走出了那栋大楼。

    听完由乃经历的惠陷入沉默,他嘴唇发涩,试图说些什么,最后出口的是:

    “我知道了。”

    “是我的错。我早该告诉你的,我从来没有不喜欢你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放弃你,更不会祓除你,”人生中他难得这样直白而又紧紧地盯着她:

    “你和津美纪对于我而言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然后由乃哭得更惨烈了。

    在树背后的甚尔没有出声,他看着宁静的公园,脑子里想的是今天应该吃什么,脸上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不过他多少有听了一点两人的谈话,末了将思绪转圜到七海由乃这里。

    他撇了撇嘴,心底笑嘲地想着

    她在向惠撒娇。

    其实有时候,她是个相当会看人眼色的蠢东西。

    自从他们相遇后第一次他骂她“丑女”将她弄哭后,多半在他面前都是假哭,即便是控制不住泪腺,她也不会在他面前这样大哭。

    因为知道自己真实的痛意,多半得不到回应。

    还挺会看碟下菜。

    他开始感到无聊,同时有一点厌倦,厌倦于当下“捆绑”的束缚。

    他看着说话的两个人,无非是惠去劝慰哭着、闹着的由乃,愈发的感到无聊。

    他伸出手向后拉,脚也向后走了点。

    随即由乃笨拙地差点晃倒了。

    “走了。”连他自己都没发觉,自己的脸色是如此地阴沉,带着一点微妙的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