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8点55分。
唐泽绫人抬头望了一眼黑板旁挂着的钟表,确认现在的时间。
这是东京咒高一年级生入学后的第一堂课,正常8点45分开始。距开课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分钟,唐泽绫人迟迟没开讲,是因为还有一个学生没有到堂。
五条悟。
千年不世出的六眼,十五岁的五条家家主。
除此之外,还是个接受了十几年一对一家庭教育、头一回接触校园和集体生活的中学生。
他在心底轻声叹气,转过身,面向讲台下的两名学生,低声说“抱歉,劳烦大家再等最后三分钟。”
“没事,老师。”
坐在下面的夏油杰轻松地笑着答复,家入硝子没说话,但偏偏头,比了个ok的手势。
这一届新生的校服还没有到,他们穿着自己的常服。夏油身上是规规矩矩的衬衫,熨得边角锋利;家入则整个人罩在一件松垮的size卫衣里,手指都被袖子拢住。
虽然夏油同学和家入同学表示谅解,但一直等下去根本算不上办法。他也不能不管不顾,直接跑出去把人找到然后揪回教室。
唐泽绫人的右手探进裤兜,握住手机。
他给校长盲打了一封邮件五条同学没来上课。
咔,咔,咔。
秒针扫过一圈又一圈,分针走动了两格。在差十几秒,分针就要走向第三格的时候,教室的门忽然被咚咚敲响了。
“打扰了。”
夜蛾校长扯着五条悟衣服的后领,气喘吁吁地出现在教室门口。
“五条悟来上课了。”
他寒气森森地笑了笑,手上不肯放松,似乎怕五条悟突然挣脱跑走。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校长侧颊边有一块新鲜伤痕,脸上戴着的墨镜歪掉了,镜片下是比平时更黑的脸。
“啧。”
五条悟不舒服地挣动一下,像被叼住后颈的猫。他的墨镜也歪了,露出下边湛蓝的六眼,眼里全是不情愿和不耐烦相混合的神情。
“辛苦了,夜蛾校长。”
唐泽绫人走下讲台,去迎夜蛾正道。蓝眼睛的学生被他们夹在中间,活像一场古怪的猫主子交接仪式。
“没什么辛苦的。”
夜蛾校长松开手,推了一把五条悟的后背,示意他向前,“唐泽,人带来了快上课吧,待这臭小子不用那么好脾气。”
说完这话,他就甩甩手离开了。
“好,五条同学在空位坐下吧。我们准备开始上课。”
唐泽绫人走回讲台上,拿起一支粉笔。
然而,五条悟却依然倚在门框边不动,双手插兜,墨镜歪歪斜斜。
“怎么了,五条同学为什么不坐下呢”
唐泽绫人耐心地问。
感觉自己不像高专讲师,倒像个幼师,他在心里哑然失笑。
五条悟摇摇头,说
“唐泽老师,我只坐靠窗的座位喔。”
他理所当然地抬手,径直指向家入硝子坐着的位置,漂亮的蓝眼睛里潜着嚣张的暗流。
“嗯”
正看热闹的家入硝子猝不及防。
听到这么离谱的要求,她挑眉,有些话譬如“你以为自己是漫画男主角吗”马上要脱口而出,但唐泽绫人的反应比她更快
“不行。”
他用柔和又坚决的语气重复了一遍“不行,五条同学。”
他又一次走下讲台,手掌按在空余那套桌椅的椅背上,说“你坐在这里。”
“欸我是五条悟,还不够吗”
五条悟上半身前倾,睁大了眼睛。
他接下来讲出的话完全称不上撒娇,而是十足十的宣言“我觉得可以。所以我要坐窗边的位置。”
“跟你是谁没有一点关系。”
话说到这份上,唐泽绫人反而失笑“先来后到,先到教室的同学先选好了自己的座位。可是,你迟到了呀。”
“所以你坐在这个位置。”
他用指关节敲击椅背,咚的一声,在安静的教室里分外清晰。
看见五条悟微微眯起眼睛,仍不怎么想过来的样子,唐泽绫人放下粉笔,说道
“我记得,五条同学也到十五岁了。”
他低头略微理了理黑色衬衫的袖口,继续说“如果五条同学喜欢门框这个位置,做好一直站在那里听课的决定,我也没有异议。”
终于,五条悟长长吁了一口气,像不得已放弃什么似的,挪到了空位里。
他把手肘搁在空空如也的桌上,用手背撑着下巴,每一根头发丝都透着不爽的情绪。
因为身量太高,腿放到桌子下,膝盖就会把桌子顶得翘起,发出吱吱呀呀年久失修的声音,所以他只好把腿伸得笔直,更显得是在发泄不满。
唐泽绫人望了一眼桌子,什么都没说。
他拿过讲台上自己备课用的课本,又抽出裤袋里的钢笔,一并放在五条悟桌上,说“先借给你用。”
“迟到、忘记带课本、还有座位的事,都不要有下一次了。”
明亮的蓝色六眼透过墨镜镜片审视着他,他安静地予以回视。
走回讲台上,唐泽绫人在黑板上端正地写下本课的标题
集合与常用逻辑用语
“好的,下面正式开始上课”
“这就是描述法,自然语言和列举法以外,表示集合的第三种方法”
“铃铃铃”
“噢,下课时间到啦。”
唐泽绫人把剩下的半句板书写完,转过身,拍掉手上的粉笔灰,说
“刚好讲完这节课的内容。讲得稍快了一点,大家听起来感觉吃力吗”
“没有哦。”
“老师,这样节奏正好。”
学生们的回复相当一致。
“那就好。”
唐泽绫人放下心来,从讲桌上放着的牛皮纸袋里取出一沓选课表,分给每个学生。
“大家选一选自己想上的通识课,数目大概在三到五门,每门课所属的通识课门类最好不要重复。”
他停顿一下,接着说
“当然,如果表格里没有自己感兴趣的内容,可以在其他栏备注,写下自己想要学习的课程。唔,不好意思占用了大家的课余时间填表。”
“没关系啦,唐泽老师。”
“自由选课制欸”
“诶,在咒术高专教授通识课的老师,也都是咒术师吗”
五条悟新奇地翻动选课表,兴致勃勃地问“包括家政课”
“大部分都不是。”
唐泽绫人摇摇头,答道,“有一些课程由辅助监督来上,还有些课程需要带大家去大学旁听,只有少部分通识课的老师是咒术师。”
“比如时尚美学,授课的钉崎野蔷薇老师就是咒术师;再比如咒骸的制作与应用入门,由夜蛾校长亲自主持课程嗯,来高专授课的咒术师很少,差不多在个位数。”
说到这里,他忽地停顿了一下
“但五条同学刚刚提到的家政课,的确在个位数中。负责这门课的是一级咒术师,伏黑惠老师。
大家的下一节课,基础格斗一,以及未来要上的基础格斗三、基础格斗八,也都由伏黑老师来讲授。
对了,表格明天才收,不用着急,拜托大家务必用心选课。”
有条不紊地把话说完,唐泽绫人穿上搁在讲桌旁的黑色长风衣。他系好风衣扣子,对学生们俯身鞠了一躬,安静地走出教室。
他离开后,屋里短暂静了三秒,而后,家入硝子慢悠悠地开口
“唐泽老师的外表,跟他给人的实际感觉,完全不同啊。”
如果唐泽绫人踏出教室的门槛,走到大街上,恰巧碰到猜猜ta的职业呦一类的节目摄制,那么绝不会有嘉宾猜他的职业是老师。
黑衬衫黑长裤,黑色风衣垂至小腿。看起来就不好相与的冷淡样貌,两只眼睛一黑一灰,虹膜灰色的那枚是义眼,泛着无机物漠然的光。
他身上见不到丁点彩色,连唇色都不鲜润,整个是一帧活在黑白胶片里的人。
说他是个老师,并且合法合规持证上岗,真的令人难以置信。
“嗯,该怎么形容,出乎预料的温和”
夏油杰的声音里藏着一点轻柔的笑意。
“你想说他脾气不错”
家入硝子把手从肥大的卫衣袖子里伸出来,干脆地总结。
“哈”
五条悟边在选课表上潇洒地打勾,边加入话题,说“不一定噢。”
夏油和家入的目光全投向了他,他头也不抬,继续在表上画对勾
“咒术师嘛,哪有不疯的疯病只是早晚的事情。”
没人接话,教室里静了一瞬。
“看我做什么”
画完最后一枚对勾,五条悟啪地一声将钢笔合上,仰起眼睛。
“唔,五条同学”
夏油杰挂上礼节式的微笑,欲言又止。
“你是那个,咒灵操使”
五条悟磕绊了一下,明显没记住同学的名字。
夏油杰的笑容愈发客套,回他
“谢谢,我姓夏油。”
五条悟不理会,抬起食指压低墨镜,从镜片上端露出宝石似的六眼,对夏油杰说
“比如你,咒灵操使,持有的不是咒灵操术吗要吞服咒灵吧疯起来就相当快哦。”
“如何,说得没错吧”
“”
“怎么又不说话”
“”
“这么看我到底干嘛喂喂喂有话讲啊。”
夏油杰深呼一口气,手背上现出青筋。
“没有说话的必要。”
他答道。嘴角边的礼节性微笑,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
在夏油杰背后,为他所役使的咒灵,已像积雨云一样,乌压压地开始膨胀显形
唐泽绫人立在庭院里,正和伏黑惠闲谈。
“总之,钉崎额外提醒,不要忘记今晚的同学会,绫人前辈。”
“放心吧,惠君。噢,关于二年级生的基础格斗课”
他的话尾,被淹没在骤然响起的高专结界警报声里
“外敌闯入”
伏黑惠眼神锐起来,站立的姿势一同随之变了。
高专结界内出现未登录的咒力,警报才会被触发。如无异常情况,警报怎么会作响
“稍等,”唐泽绫人蹙眉,“这一届新生里的夏油”
他的话突然停了。
两个高专老师几乎同时回头,望向身后的校舍
一股属于五条悟的庞大咒力倾泻而出,扫过屋舍,轰地一声,半排校产圮倒垮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