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车夫原以为不是什么大事儿,三下五除二就能弄好。
谁知有地刺棘碎屑被搅填进轴心缝隙中,用小木棍挑都挑不出来。
后面的马车一辆辆超过,同行的马夫还扬着鞭子打趣几句他的衰气。
车夫笑骂几声,用手背擦擦额上的汗,直到队伍行至末尾,瞧情况却还是上不了路。
在他为难的请求下,两名金仙主动留下等他,其余人则继续赶路。
车夫修得大汗淋漓,索性脱去上衣打赤膊,誓要跟顽固的地刺棘纠缠到底。
天热,连道风都没有,叶子都有些蔫蔫地软垂着,无精打采。
“拉肚子。”不远处枝头上,乌鸦瞄准那两名金仙,再次发动霉咒。
只见方才还在闲聊的高个金仙忽然脸色一变,捂着肚子皱起眉,面带些许羞臊。
“诶,昨晚好像吃坏肚子了,我先去解决,你留下。”
“哈,就说你修为不精吧,现在还能被五谷侵蚀脏腑啧啧啧。”
那金仙朝看他热闹的同伴拌了几句嘴,一溜烟儿没影了。
谁知他刚走,另一位矮个金仙也面带了难色。
原本还想等着那个回来换换班,没想到这肚子竟然来了劲儿,越忍越疼得厉害。
修到一半的马夫瞧这金仙不好端端的站着,居然隐隐夹起了八字腿,偏脸上还装出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由觉得好笑。
“大人,用不着担心,离得也近,您也去道边歇歇脚吧有事我就招呼”车夫给了个台阶。
矮个金仙的嘴角隐隐抽动,闷着声应下,匆匆选了离同伴稍远些的树林去解决。
彼此都是修士,天天道骨仙风的,要是冷不丁听到什么难以启齿的声音就不雅了。
车夫蹲了半晌,再加天气炎热,本就晕头转向的。
当一记重重的手刀劈在他后颈,车夫甚至连喊一嗓子的力气都没有,顷刻躺倒在地。
化身人形的朱蚩仍维持着手刀的姿势,动都不敢动“他这是晕了还是死了”
虽然朱蚩各种形态都长相凶残,但他确实没杀过人。
“晕晕晕,别摆造型,快过来帮忙”
同样化为人身的苍束从朱蚩身后闪出,迅速跑到车门的封条前,用手去揭。
没想到刚碰到边儿,小手便如被灼炎烫伤般,猛然收回。
朱蚩不明所以也去碰,更是疼得嗷了一声,吓得在远处放风的巫良忙也跟着叫,将这边的痕迹掩盖。
“老大,不行啊,这符咒能感知妖气。”朱蚩苦着张脸。
若是强行撕毁,没准能将手掌整个灼化掉。
苍束眨眨眼,从腮帮中取出惊云鞭,用鞭头轻轻去挑那封条。
万幸,这次没出什么岔子。
当贴得严丝合缝的封条,刚刚被挑开个边边,正张符咒瞬间失去作用。
与其同时,车门也从内被重重推开
精准击中朱蚩的面部。
苍束因海拔略低堪堪躲过一劫,直觉头顶生风,连呆毛都抖了抖。
眨眼间,一双云纹绣鞋便惊惶跳落下来,水色衣袂飘飘。
抬眼看去,竟是位人族女子
不、还不止她。
那女子下车后被身材高壮的朱蚩吓了一跳,却能抑制住自身的恐惧,惊险地捂住嘴。
等她转头又瞧见“人畜无害”的小豆丁苍束,明白这两位并无恶意,立即回身去迎车内的其他同伴。
枝头放哨的巫良频频回头,虽未释放信号,却显得有些焦躁。
看着车内长相水嫩的姑娘们一个个往外跳,朱蚩悄悄蹲下身,凑到苍束耳边问道“这、这也不是妖啊。”
苍束同样有点懵“看模样,好像是人。”
两妖正疑惑着,只见水色衣裙那姑娘也跟着蹲下,用手掩住朱唇悄声道“多谢两位侠士搭救,前方车辆还有其他姑娘被困,不知能否”
还没等说完,远处巫良忽然发出三长一短的聒叫
糟糕,拉肚子小分队回来了
“你们走先,沿着这林子往福阳城逃”苍束急忙道。
水裙姑娘慌忙摇头“不可不可,我就是在福阳城被绑的。”
苍束
电光火石间,苍束猛然想起裘千识抓高阶妖送破元宗的勾当。
难不成这些姑娘,也是那城主备的礼
眼见那两位金仙越走越近,巫良无奈下,唯有对他们发出第二次“拉肚子”的霉咒。
不料这次才发挥作用,两人竟沉着脸色,用自身灵力将那霉咒解除了。
随即,像是联想到什么,他们几乎同时拔剑出鞘,飞奔马车而来
待修士们赶回原处,发现车夫晕倒在地,轮子仍修到方才的进度。
两名金仙对视一眼,一人去查看车夫的状况,另一人则检验封条的完整度。
封条虽贴得严实,可车夫却怎么推都不醒。
两人握紧剑,短暂犹豫后,豁然扯开封条
门一推,里头的姑娘们仍好端端地坐着,甚至还畏惧地互相抱住。
生怕他们有何不良企图。
修士们正纳闷,忽听身后传来阵阵蓄力般的刨地声。
回头看去,一头和马车块头相当的棕红色野猪,在朝他们怒目而视。
瞥见宝剑,甚至还发出威胁性的低吼。
修士们微怔片刻,近而精神略放松起来。
“原来是这畜生干的。”
“听闻野猪生性凶残,恐怕以为咱们侵占了它的领地,这才出来示威。”
“呵,还是头精妖,可惜品阶太低,我都懒得剥杀换钱。”
“就是,在它身上瞎耽搁什么功夫”
矮个修士随意挥挥手中剑,刚想顺手将其宰杀,脑海中却突然冒出张悬赏令来。
不对呀,他记得福阳城的公告栏好像通缉过类似的野猪妖,价格还不菲
再联系方才身上不知被谁莫名其妙施的小咒,修士的眉皱得愈发紧。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野猪的同伴,还有只会咒人的乌鸦。
莫非,他们就是
矮个修士艰难地动动喉咙,这种天降横财的幸福感一时砸得他有些不知所措。
乖乖,这两笔加在一起,可比他苦兮兮地跑腿挣得多多了
“诶,你不是心软了吧起开,让我来”高个修士显然没留意到这妖的价值,不耐烦地推搡他。
矮个修士反手推开同伴的剑,目光游移不定。
活的和死的可是两种价钱,不能让这白痴变宝为废
不如先将这畜生挑断筋骨,再做打算。
思及此处,矮个修士的灵剑脱手而出,直奔野猪而去。
只是这一击未携杀气,目标在于四蹄。
眼看着剑逼至近前,矮个修士的嘴角也愈发上扬。
嘿嘿,等口袋充裕,他就能买更多的器材喂养宝剑。
届时身价暴涨,哪儿还用得着在这干苦差
嗯
这野猪鬃毛里怎么钻出只仓鼠
对了,他记得这伙妖一共有三只,就数这仓鼠最贵
欸,这仓鼠怎么从嘴里掏出根水云鞭
还用鞭子把他的宝剑卷走了
哼,雕虫小技,区区精妖修为还妄图跟他抗衡,只需勾勾手指,宝剑自然归来
“咕咚”
苍束张开次元不同的嘴,当场表演了个活鼠吞剑。
而且在众目睽睽之下,咽了。
傻在原地的矮个修士,很快发出闻者落泪听者心碎的悲鸣。
他的身家他的希冀他的名望和地位他的野心和欲望
被吞了吞了吞了吞了
遗憾的是,不远处枝头上的乌鸦再度发出聒叫,绵长而不觉,甚至振翅扑腾爪踏枝干,将他的哭诉以令人惊叹的噪音压了下来。
任谁听了都要低头狠狠啐上一口晦气。
“好妖孽还我道友宝剑”
高个修士同为剑修,自然对他的痛楚感同身受。
刚想御剑除妖,冷不丁想起这两头货方才恶劣的“钓鱼”行径,忙将剑握得紧紧的,驱身攻来。
没能将两把剑一起套来着实有点可惜,但苍束心中已有底气,并不惧,反而运行妖气,站在朱蚩头顶愤然应战
有了镜影花的经验,苍束几乎在瞬息间便捕捉到体内的剑气。
他立起身子,短小的前肢高举,一柄虚型宝剑刹那出现,与逼到眼前的灵剑重重相击
“噹”
剑身相撞所发出的重大冲击,让临时充当坐骑的朱蚩被冲退数米。
幸亏苍束事先用妖气将两只后爪牢牢黏在朱蚩头顶,否则恐怕早就被气浪掀飞。
“剑我的剑”
丢剑的矮个看见虚剑再度哭嚎,逼得枝头乌鸦又扯起嗓子来。
巫良我真的要遭不住了啊。
战况一时焦灼,马车内的姑娘们趁机鱼贯跳下,手牵手抹泪朝与福阳城相反的地方跑去。
苍束说,那里有个叫“极莱”的小镇,只有普通百姓居住,大抵不会跟破元宗扯上关系。
水裙姑娘哭着跑了两步后,担忧地回头望了一眼奋战中的仓鼠和野猪,泪流得更凶了。
她做梦都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在“治安良好”的福阳城被绑。
更想不到,抓她的是人,而救她的,竟然是妖。
在同伴的催促下,水裙姑娘咬唇别过头,继续赶路。
虽不知何时能再相见,但若此番真能脱困,笔笔恩仇帐,她绝不会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