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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嫁衣(五)
    突然响起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应向沂后颈一凉,反手就把准备好的剪纸甩了出去。

    他扶住阿鱼的肩膀,往院子里跑去,和大门拉开距离。

    “吼”

    凭空出现了一只大老虎,仰着头嘶叫。

    它明明是活生生的,却像是精怪鬼魅一般,皮毛呈现出赤红色,怪异至极。

    应向沂和阿鱼退到了院子里,和大门的老虎之间拉开距离。

    “那是哥哥变出来的大老虎吗”

    阿鱼瞪大了眼睛,她满脸灰尘,唯独一双眼睛亮得惊人,透着股古灵精怪的气息。

    应向沂摸摸她的头,没说话,看向老虎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惊喜。

    没想到真的成功了,他的剪纸可以变成实物

    经过这几天的实验,他渐渐能够肯定,比起剪子,他的武器更像是剪纸。

    昨天晚上,看到五道娃娃活动胳膊的时候,他就有了猜测剪出来的图案也许能活过来。

    剩下的四张小纸片,被他剪成了四个不同的纹样,这老虎就是其中之一。

    只是没想到,老虎不仅活了,竟然还变得和真老虎一样大。

    老虎体型庞大,堵在门口,挡住了说话的人。

    从它后面,露出一片青色的衣角,那是很贵的料子,微微透着点金色,寻常人穿不起。

    妖魔鬼怪穿衣服就罢了,料子还这么讲究。

    还让不让口袋空空的人活了

    穷鬼应向沂拍了拍家居服上的灰,心里酸的要命。

    “上,咬他”

    剪纸听从应向沂的命令,朝前扑了过去。

    “诶诶诶”

    “不,你们误会了,快让它停下来”

    “我只是和你们开个玩笑,不是坏人,我是个探灵师,来这里驱邪平灾的。”

    “乖乖,再不停,这家伙真的会咬死我,大侠好汉,求求你放过我吧,我还不到二十岁,不想英年早逝哇”

    青衣男子躲过老虎的血盆大口,拔腿就朝着两人跑过来。

    他那张嘴就没停下来过,絮絮叨叨没完没了,吵的人脑瓜子嗡嗡的。

    阿鱼拽了拽应向沂的衣袖,和他在识海中交流“哥哥,他身上没有阴邪之气,好像真的是人。”

    她不提醒,应向沂也看出来了。

    没有这么碎嘴子的鬼。

    青衣男子哭丧着脸,被老虎追得满院子跑,上蹿下跳。

    阿鱼心性善良,虽然被人抽过鞭子,还是做不到见死不救“哥哥,他只是和我们开个玩笑,要不别让老虎咬他了吧。”

    他绷着脸,没说话。

    倒不是他不想让老虎停下来,只是他还没弄明白怎么让老虎停下。

    眼看着男子朝他们冲过来,应向沂拉着阿鱼就往屋子方向跑。

    为防老虎伤及无辜,还是躲起来比较安全。

    屋门紧闭,应向沂一把推开门。

    男子挥舞着手臂“等等我别关门”

    男子和老虎之间隔的距离很近,如果等他来了再关门,老虎也会冲进来。

    应向沂抛去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你别怕,那老虎咬不死人的,再说你不是什么探灵师吗,应该能制服它吧。”

    男子看着“唰”一下关上的大门,气了个半死“骗子它咬不死人的话,你们跑什么”

    门外气急败坏的骂声忽远忽近,一直没停下。

    应向沂暗自咋舌,心道这小子的体力和口才都挺好的,是个不可多得的传销人才。

    “哥哥不喜欢他吗”

    应向沂差点被口水呛到,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双湖绿色的眸子,神经紧绷“不,不喜欢我不喜欢男人”

    阿鱼有些疑惑,但还是点点头“哥哥不喜欢他的话,那我也不喜欢他,我们不救他。”

    应向沂“”

    好像不太对劲。

    不等应向沂解释,阿鱼就转过身,一路小跑“哥哥快过来,这里有好东西。”

    房间里靠墙摆着一张长桌,长桌左右各放着一座黄铜烛台,中间的瓷盘上落了一层灰,黑漆漆的。

    蜡烛燃烧的程度不同,一根还剩三分之二,一根已经燃到了底部。

    嫩红色的烛泪溢满了烛台,凝固成一整块,经过长时间的岁月侵袭,颜色黯淡了不少。

    桌子很高,阿鱼踩着凳子爬上去,抱住了还剩下三分之二蜡烛的烛台。

    应向沂眼皮一跳“阿鱼,快下来”

    他四处搜寻剪纸纹样,为了寻找灵感,读过不少古书,也亲自去过古老的建筑。

    以他的经验来看,这张桌子应该是供桌,顾名思义,就是供奉用的桌子,那几个空盘子是放供品的。

    供奉祭祀之事,在传说中都带有浓厚的神秘色彩,与之相关的东西都邪门得很,最好不要轻易去碰,容易犯忌讳。

    小丫头身手还挺敏捷,应向沂制止的时候,她已经三下五除二爬上了桌子,一脸懵“哥哥,怎么了”

    没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应向沂暗暗松了口气,张开双臂“没事,怕你摔着,小心点,我抱你下来。”

    阿鱼跳进他怀里,把烛台递给他“这个是好东西,给哥哥。”

    “好东西”应向沂挑了挑眉,目光在烛台上打了个转。

    阿鱼以为他不相信,急了“这就是好东西,哥哥别不信我,我感觉得到,是宝物”

    应向沂失笑,将她放到地上“好好好,我当然相信阿鱼。”

    他接过烛台,正准备再哄哄小丫头,神色突然变得凝重。

    烛台的重量不对。

    这种尺寸的黄铜烛台,加上蜡烛,再怎么样也不会超过三四千克,可这个烛台,他拿着都觉得重。

    粗略估计,起码得是普通烛台的几十倍。

    应向沂对上阿鱼纯澈的目光,蹲下身“你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吗”

    阿鱼眨眨眼“我只能感觉到这里面有宝物,靠近它,让我很舒服。”

    说着,她抬起手,脏兮兮的掌心蒙着一层淡淡的乳白色光晕“力量也变强了。”

    应向沂将烛台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特殊的东西,他看了眼供桌上燃烧殆尽的蜡烛,眯了眯眼。

    屋外,男子的骂声和老虎的嘶吼声交织在一起,活泼又热闹,驱散了这座宅子带来的阴森寒意。

    应向沂抿紧了唇,将蜡烛从烛台上拔下来。

    左手烛台右手蜡烛,本来应该沉重的左边陡然变轻,他握住蜡烛的右手感觉到一阵下坠的力量。

    问题果然出在蜡烛上。

    应向沂掰了掰,没掰动,拿出兜里的剪刀,对着蜡烛剪下去。

    一层层的蜡烛被剪掉,藏在里面的东西露了出来。

    应向沂将那指甲大小的青色鳞片扣出来,掂了两下,重量基本吻合。

    “你说的宝物是这个”

    阿鱼直勾勾盯着他掌心的青色鳞片,目光痴迷,又充满虔诚。

    鳞片入手温凉,好似一块质地上乘的玉石,其中涌动着强大的力量,即使是刚筑基的应向沂,也能感觉得到。

    阿鱼说的没错,这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应向沂拽着衣角,将鳞片上面的蜡烛清理干净,然后递给阿鱼。

    她疑惑抬眼,似乎有些不敢置信。

    “你不是想要吗”

    小丫头眼里的渴望都要溢出来了,这宝物本来就是她找到的,应向沂无意占为己有。

    阿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起来,摇摇头“要给哥哥的。”

    应向沂愣了下。

    阿鱼摸了摸鳞片,认真解释道“我答应过要报答哥哥,这上面有强大的力量,带在身上能够保护你的安全。”

    救下阿鱼,不过是爱屋及乌。

    应向沂心里明白,自己会揽下这个麻烦,是将阿鱼当成了已故的应向虞。

    或许有被操控心神的影响,他在阿鱼的身上寻找应向虞的影子,也像保护妹妹那样保护她。

    应向虞的人生停留在五岁那年,在小孩独占欲最强的时候,她却会把最喜欢的东西分给哥哥。

    就在阿鱼决定把鳞片让给他的时候,应向沂似乎真的感觉到了,来自妹妹的回应。

    那些虚假的,缥缈的,自私的想法,突然就变得真实起来。

    院子里的吵闹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门被拍响,男子气呼呼地叫嚷“老虎消失了,现在可以开门了吧”

    阿鱼合拢他的手,语气焦急“哥哥,快收下,不能被别人看到”

    应向沂回过神来“我答应过送你回家,就一定会尽力,这太贵重了,你确定要给我”

    小丫头迟疑了两秒,伸出手,刚碰到鳞片,她就猛然抽回手“我不要,给你。”

    妖族的感知力天生强于任何种族,她的直觉告诉她,眼前的男人不简单。

    在树林中第一次看到他,她就知道应向沂和其他人不一样,他身上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吸引人靠近。

    所以她从绝望中睁开眼,挣扎着向他求救。

    没人不喜欢宝物,见她心意已决,应向沂没有继续推让“既然如此,那我就收下了。”

    “哥哥,我从小就是孤儿,无名无姓,可以跟你姓吗”

    应向沂开门的手一顿,眉眼低垂“好,那就叫应鱼吧。”

    应向沂的应,阿鱼的鱼。

    这个名字会提醒他,她不是应向虞。

    门一打开,青衣男子就冲进来,愤愤地控诉“都说了是和你们开个玩笑,竟然见死不救,要不是我跑得快,今日就要葬身虎口了。”

    “我们也是和你开了个小玩笑。”应向沂瞟了眼院子,空荡荡的,“你把老虎打死了”

    青衣男子夸张地比划着“怎么可能,老虎那么大,两个我都不够它吃的。”

    “说来奇怪,我跑着跑着,身后突然没了动静,那老虎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对了,你们是谁,为什么会来这里”

    他生得很俊秀,眉目张扬,若是再拿上一把折扇,活脱脱一个书中走出来的少年郎。

    应向沂敷衍地吐出两个字“路过。”

    青衣男子一拍手“原来如此,你们两个倒是福大命大。这地方邪门得很,藏着不少机关,我比你们来得早,把机关都破坏了。”

    “啧啧啧,若不是碰上我,你俩可能就得死在这里了,竟然对救命恩人见死不救,真是两个白眼狼。”

    “刚才那老虎是你放出来的吧,你是修士”

    可惜了,少年郎太聒噪。

    应向沂默默腹诽,给他打了个标签话痨。

    “我不是修士,那老虎是一种灵符,我花钱买来的。”

    从三个男人的态度来看,人间似乎并没有太多修士,树大招风,应向沂不想惹麻烦。

    青衣男子一嗤“骗鬼去吧,灵符多贵,就你这穿得破破烂烂的样子,能买得起就怪了。”

    应向沂“”

    听到应向沂被骂,应鱼对着他的腿就是一巴掌,气势汹汹。

    青衣男子“诶呦”一声“小丫头打人可真疼,年纪轻轻的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哥哥这么好看,你也舍得下手”

    应向沂“”

    他将应鱼拉到身后,默默给男子打下第二个标签自恋。

    “你要不是个姑娘家,我准得把你屁股打开花。”青衣男子拱了拱手,“相逢即是缘,本公子复姓百里,单名一个舒字,是昭南城最厉害的探灵师,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自恋话痨,傻乎乎的,没什么心眼,从衣着打扮来看,是个富家公子。

    总结起来,好骗。

    应向沂对百里舒的印象不错,学着他拱了拱手“在下应向沂,这是我妹妹应鱼,她小时候生了病,不会讲话,方才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见应向沂不想说,百里舒也没继续追问老虎的事,热情地拉着他聊天,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末了又问到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折腾了这么长时间,到午后了,应向沂有些饿,随口道“来找吃的。”

    百里舒一噎,神色古怪“来这里找吃的难道你们不知道,这地方”

    应向沂一头雾水“这地方怎么了”

    午后的日光很毒,他们离开了宅院,正好走到路边的一棵树下。

    脚底的影子被拉长,和树影模糊成一团,像是宣纸上的泼墨色块。

    百里舒垂着眼皮,压低了声音“这地方啊,闹鬼。”

    话音刚落,就有阵阵阴风袭来,寒意生凉,好似有什么东西缠住了他的腿,抬不起脚来。

    应向沂低头一看,小腿之下,只余一片刺目的殷红。

    衣襟之内,青色鳞片上闪过一道暗光。

    与此同时,隔着妖界七十二峰的崇山峻岭,越过波诡云谲的江河湖泊,浓白的雾气弥漫在谷崖沟壑,被笼罩住的干瘪松针焕发生机,枯萎的红莲重新绽放。

    静卧潭底的人猛然睁开眼睛,从潭中一跃而起。

    银白色的鳞片在阳光下闪动着夺目的流光,他拢着眉心,淡绿色的眸子穿过松涛和红莲,望向更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