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迟不想跟他了。
他真的走了。
陆行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挂断这通电话的。
他压抑地抵着唇,闭上眼,脑子里却全都是几天前谢迟在他怀里,低低地和他说“我们分手吧”的画面,嗡嗡地响。
这家伙其实挺娇气的。
不是那种通常意义上的娇气,而是他真的很喜欢在一些事情上冲陆行朝撒娇比如他从很久以前,就喜欢厚着脸皮喊陆行朝“小朝”。明明他比陆行朝还要小一岁,却搞得俩人好像是同龄人似的。
所以陆行朝很容易摸出他的情绪。
他委屈的时候会叫他“陆老师”,生气到极点的时候会叫他“陆行朝”。通常喊他为“小朝”的时候,就是这人想要被他亲、被他安慰了。
他以为谢迟只是在跟他撒娇。
他从没想过,谢迟也有会想跟他分开的一天。
连续熬了几夜的头痛得厉害。
陆行朝按住额角,将眼前的礼物收了起来。
他得想个办法,早点把谢迟劝回来。
还得找个机会让他知道,自己从没想过和他分手的事,也不是故意想和他吵架的。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把人找回家。
陆行朝出去打了个电话。
他朋友不多,不过能用的人却不少。
自从当初被霍明河慧眼识炬,推荐他去拍了圈内名导邰严青的新片,并现象级地破圈爆红之后,他过去烂到一坨稀碎的“人缘”,就迅速变得好了起来,朋友圈也顺势而然地扩大了一片。
s市虽然不是他大本营,但到底也经营了这么多年,想找几个愿意帮他把谢迟找回来的“朋友”,还是绰绰有余的。
谢迟回到家的时候,刚好天黑。
左右自己这边的事情都安顿好了,也不怕再被谢茴追问,他便发了条消息,跟她说自己今晚能回去了。
谢茴本来以为他还得再过一阵子。
这下突然收到他的消息,人惊得差点把手机给丢了。等谢迟到家,他脸上那伤又把谢茴给暴击了一通,心疼得要命“是不是周越泽他打你了”
谢迟说“没,我自己摔的。”
谢茴怒道“那你走路不看路啊”
谢迟也不想让她难受,笑了下,只说“这不天黑,路上滑么。”
谢茴气得够呛,直接一巴掌拍到了他脑袋上,训道“那你倒是给我少喝点啊”
“哎,姐你轻点破相了要。”
“你就胡鬼扯吧,把脸当回事儿过吗”
谢迟蹭了蹭鼻子“噢。”
谢茴被他那样子弄得火直往上窜,又忍不住抽了他一下。
等抽完了,火气总算消下去点。
但马上又纠结了起来“你这么快辞职回来,周越泽他不会对你有什么意见吧”
“没事,他那边好说。”
谢迟随口扯了个谎,漫不经心地冲她弯了弯眼睛,“反正他下个月工作也要调动了,不急着这一时半会儿,不用担心。”
谢茴半信半疑“那上次怎么还突然”
谢迟清楚她心底的疑虑。
周越泽那作风和说话的风格,跟陆行朝一贯来得的表现实在相差太大,再怎么装正经也显得奇怪,实在是没有那味儿。
但这种事,明显解释得越多,就越容易引起怀疑。他便主动岔开话题道“就是太忙了,挺烦的。对了有我能帮忙干的事儿么”
说起这个,谢茴果然就被转移了注意力。
她“哎”了一声,指了指地上摆成一列的礼品盒,念叨着说“你提醒我了,刚好阿姨家捎过来几箱子土特产,说让咱家尝尝。你拿一箱给蒋阿姨家分分去上次辛苦柏洲跑那么久,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行。”谢迟满口答应,低头挑了一盒,又掂了掂重量,不由哂道,“这么重的东西,怨不得叫我搬。”
“那你说搬不搬吧。”
“搬搬搬,肯定得搬,等着我啊。”
谢茴满意地点点头。
谢迟笑了声,便抱着东西出了门。
蒋柏洲距离他家不远,也就隔了一幢。
谢迟拿手机发了条消息的功夫,这两三步就直接到了,甚至都没来得及等到这人回复。
他敲了敲门。
没一会儿,还穿着厚外套的蒋柏洲过来给他开了门,微微愕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人估计刚到家,连屋里的灯都是暗的。
谢迟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将手里的礼品盒塞给了他,说道,“这两天才刚回来,顺便当回工具人苦力喏,我姐给你的东西,你先拿着。”
他微微皱起眉,将东西接进怀里。
随后,视线瞥过谢迟低下来时垂落的额发,表情一变,“陆行朝打你了”
谢迟眨眨眼“嗯”
蒋柏洲伸手撩开了他的头发,指指额头,“别装傻,我又不瞎。”
“噢没,就追狗仔的时候被撞了下。”
“你跟着陆行朝的时候”
“嗯。”
“”他表情顿时变得更加糟糕了。
“嗳,不提这个了。”
谢迟敲敲纸箱,弯眼睛冲他笑道,“我好不容易分个手,回头是岸。你不给我庆祝就算了,摆个苦瓜脸干什么。”
他皱着眉头沉默了一阵,“你等等。”
说完,回屋把东西放下,又拿了件外套,“走吧,刚好我也才到家,出去请你吃饭。”
这个点,外面已经没什么人了。
蒋柏洲回来的晚,大冬天又实在冻得慌。俩人走了一会儿,才选了间位于胡同里还没关门的私房菜小店。
冬夜的风呼呼刮过,狭窄小巷里竖着一块蓝色的挡风布,搭成了小棚。店老板阿姨在后厨忙活,店内零星坐着几个客人。
谢迟其实已经吃过了。
不过他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没什么事做,跟蒋柏洲出来呆会儿也行。就没拒绝,揪着人在店里坐下了。
俩人挑了张空的桌子。
蒋柏洲将外套在椅子上一放,去老板那里取了菜单,一边问“你跟他是真分手了”
谢迟掰开筷子“嗯,分了啊。”
他沉默片刻“我还以为你是说笑的。”
谢迟动作顿住,将手里杯子递给了他。
俩人玩这么多年,当初他是怎么追陆行朝、死心塌地的跟在对方后面,眼前的人可以说是清清楚楚。
陆行朝冷了他这么多年,他都没放弃。
现在几天过去,他突然回来说自己跟陆行朝分了,惹蒋柏洲怀疑也属正常。
怕是把分手当成是陆行朝踹了他。
毕竟,在知情的那部分人眼里,他才是属于打死也绝不会先放手的那个。
虽然他以前也是这么觉得的。
但他这回是真的累了。
有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其实是死在那个下雪的夜晚里比较好,还是继续过着这种被对方救下来,然后麻木地活着的日子比较好。
前者他会终止在无忧无虑的童年。
可说不定也要好过后面这近十年酷寒无光的漫长冬夜。
他像是故事书里被人吊着的兔子。
每次跑到快要绝望,前面挂着食物的绳子便又轻轻地触过了他的唇,让他重新燃起希望的火光。
一次又一次。
一年又一年。
“真分了。”
他低声笑了一下,“强扭的瓜不甜,我想明白了。况且”
“客人们,你们点的菜啊。”
店老板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他没说出口的话,笑盈盈地说,“天冷,趁热着吃。要是有什么问题喊一声,马上过来。”
谢迟冲她勾唇“行,谢谢阿姨,您忙。”
“哎,不客气啊。”
阿姨也和善地笑了一下,擦擦手,拿着遥控器切了个台。下一秒,熟悉的脸出现在店内挂着的电视机屏幕上,让他瞬间一怔。
“所以,对于陆老师来说,比起解决您私下里的个人问题,更想专注于在演艺事业上的表达,我理解的对吗”
“”
“对,可以这么说。”
蒋柏洲反应过来,扭头看了一眼。
他皱了眉,当即起身,去拿老板放在一旁的遥控器“阿姨,我换个台成不”
“不喜欢s台啊成,你换吧。”
“谢谢。”
“没事,不用换,这不挺好的。”
谢迟掰开一瓶啤酒,倒满杯子,浑不在乎地冲他笑,“刚好看看陆老师这么多年来飞黄腾达的样子,多下饭。”
蒋柏洲黑着脸推了他一下,扬手打算切台。
只是下一瞬,主持人的声音便随着扬声器传出,传进了俩人耳中
“那我这边,再冒昧地问陆老师您一个问题啊。就是您出道这么多年来,这次好像还是第一次接拍爱情方面的题材。是因为心血来潮想恋爱了么还是说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我以为,这次采访只需要回答电影方面的问题”
“哈哈,因为我们是访谈节目嘛,其他方面的事情也可以多闲聊闲聊的。”
“”
“那你们可能要失望了,我只是想拓展一下戏路而已。”
“哎,原来是这样吗”
“对。”
“好的好的,那粉丝提问。这边是关于您私人的最后一个问题陆老师有过喜欢的人吗哈哈哈,后面还附了一句s希望被抽中,呜呜呜真的很重要。”
屏幕中的人眼底飞快划过一丝厌恶。
很轻,很难察觉。
但和他同床共枕了这么多年,谢迟早就练出了这人哪怕动一动手指,他都能察觉对方喜好的程度了。
果不其然。
屏幕中的人眉眼疏离。下一秒,电视机中便传来了他无不反感的冷淡嗓音
车缓缓停在巷外。
被冻得僵硬的地面发出“吱”的一声轻响,有人从车上下来,抬眸望进巷中。
昏黄的灯投映在老旧的招牌上。
是这片街区最古老的、泛着油腥气的记忆中的味道。
傅长野有句话没说错,谢迟是个很恋旧的人。
他会留着很多过去的东西不肯丢,把盒子垒成大大小小的方块。送他的笔能留着七八年都不丢,也愿意为了一点看不见的希望留下来等了一年又一年。
陆行朝长长出了口气。
他拿出礼物,心底却有种不知该如何开口的迷惘。
谢迟走了。
可他却连该怎么哄对方高兴,都觉得茫然。
“老师”
“在这等着。”他微微捏了下手,“我等会儿回来。”
他走进小巷。
冬日的夜晚,失去了夏季应有的热闹。零星行人自黑暗中穿过,行色匆匆,叫他一眼就望见了不远处灯光下坐着的人。
他微微一怔,下意识往前走去。
只是临近走到门口,耳边却响起了一句再熟悉不过的嗓音。
“没有。”
“我没有喜欢的人。”
他脚步骤地一收。
他猛然抬头,僵硬地朝着店内望去。却看见坐在桌子前的人垂着眼,像是毫无意外地笑了一下。
“都说了,你还不信我。”
“强扭的瓜不甜,你看这语气,他怕是已经烦我烦得恨不得我死了。硬贴了这么多年,真的够了。”
陆行朝本能地向前连走了数步。
却只听见耳边像是低嘲似的冷淡回答,“当我死了吧,以后都不会再喜欢他了。”
谢迟荡了荡酒杯。
呵出的热气缓缓飘到玻璃杯壁,泛开一片浅浅的白雾。他又笑了一下,低低地说“世界那么大,我喜欢谁不好,非得倒贴去喜欢一个不喜欢我的”
话音未落,手忽然被人抓住。
他抬起眼睛,却瞧见了一张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脸。
他压抑地呼吸着,眼中满是纷乱复杂的情绪,低低望来。谢迟皱着眉抽了下手,手腕却被他死死地攥住,不肯松了半分。
玻璃杯“哐啷”坠地。
谢迟起身,看见泼洒了一地的酒液。洇湿的痕迹在衣服上缓缓扩散,滴进脚下裂开的玻璃的碎末。
“谢迟。”他嗓音低闷地喊。
“”谢迟拧眉,反手推了推他。随后,对着身边纹丝不动的人冷下了嗓音,“放手。”
“你先听我说完。”
“我不想听。”
“我可以解释。”
“我说了,陆行朝,放手。”谢迟凑近他,盯着他沉得压抑的眼,冷冷地说,“别逼我跟你在外面打起来,到时候丢人的是你。”
他攥着的手骤地一僵。
他微微抬眸,瞧见眼前人扬起了他漂亮的下巴,露出一截雪白的颈。
他曾在床上无数次吻过对方动情时的喉结,微微滑动,低闷地哽咽着喊他“小朝”。
他以为他们只是又一次分歧。
但
谢迟将他推开,拿纸擦了擦身上的水渍,语气平淡地说“陆行朝。”
“我们老死不相往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