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讽刺。
和陆行朝呆一起的这么多年,他没从他身上学到多少好的东西,反而近墨者黑,连自己都快要被一同异化了。
谢迟垂眼想着,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声。他突然发现自己现在的行为,居然已经快和陆行朝没什么区别了。他们仿佛两只冻得发抖的刺猬,明明知道再靠近彼此注定不会有好的结果。却偏偏还要一意孤行地靠近对方,最后把彼此都伤得鲜血淋漓。
“嗡嗡”
一阵突兀的震动突然间在房间中响起,亮起的屏幕灯投在天花板上,落下一片暗蓝的微光。谢迟回过神来,从床头拿起手机,抬眸瞟了一眼。却发现是之前自己怕看剧本看忘了时间,而特意定下的闹铃。
居然都已经是这个点了。
他看着屏幕,忽然有些恍惚。
过了许久,才疲惫地将手机关掉,在床上翻了个身。
房间再次沉入黑暗的瞬间。
有一个问题忽地从他的脑海深处浮现出来如果那天自己真的打开了陆行朝买的礼物,那他和陆行朝还会选择分手吗
答案大概是显而易见的。
他会的。
他已经疲惫了在看不见光的地方一次又一次等到深夜,哪怕会有人把他抱回到床上,一言不发地帮他整理好床铺。
他们之间积累的问题,早就不是用这一对小小的婚戒就能够解决的了。就算陆行朝能用这个承诺换来他一时的妥协,等到期限过后,那又该怎么办呢
倒还不如早早好聚好散。
他把陆行朝当陌生人,陆行朝也不要再来找他。等到时间把所有记忆都磨平之后,自然也就不会再有什么放不下手的感情。
这晚睡得不是很好。
谢迟做了一晚上的梦,梦到过去的事,又梦到他和陆行朝的事。直到闹铃再次响起,才模模糊糊地醒了过来。
他从枕头下翻出手机,关掉震动的闹铃。看见了十几分钟前小梦给自己发的消息“哥你醒了吗要给你带什么早餐上去豆浆和生煎包可以吗”
“我刚醒。”
他有些疲惫地撑着床起身,一边给她回复“我都可以的,你看着哪个方便,就买哪个吧。”
“好,那哥等我一会儿。”
谢迟放下手机。
没过多久,敲门声便响了起来。
他把毛巾放下,去给小梦开门。
对方拎着一袋热气腾腾的早点进了房间,放到桌上。看见他的样子,愣了一下,问“哥昨天没休息好吗”
“不小心熬了下夜,没事。”
谢迟快速收拾了一下心情,安慰地冲她笑了笑,说“我还以为你们会起得更晚一点,就没定那么早的闹钟。下次我会注意的。”
见他明显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小梦也很识趣地点了点头
,主动岔开了话题“对了,昨天外面下了一整天雨,温度降得厉害。哥记得多套件衣服,免得冻感冒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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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天还黑着。
昨日毛毛细雨下了一夜,今日温度便降得厉害。虽说有小梦的提醒,这骤然掉了一半的温度也把谢迟给冻得一个激灵,连脑子都清醒了不少。
他轻轻呵了口气,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化作一团白雾。戴弈走进房间,看见造型师已经帮他收拾得七七八八,忍不住道“我还说早来一会儿,结果还是没早过你。”
“戴老师已经很早了。”
谢迟安慰他道。
戴弈笑了一声,正准备和他再说些什么,另一边掩上的门忽地又被人打开了,自门后吹来一阵冷风。
陆行朝带着满身雾淋淋的雨水走进屋子,大衣的毛尖缀着水珠,随着他走动的步伐滚落而下。
他将伞放进角落,视线扫过屋内的其他人,最终定格在谢迟的身上。
俩人自镜中默然对望。
最终,是陆行朝先开了口,主动避嫌道“早上好。”
“陆老师早。”
谢迟回了他一句,冲他微微点头。他似乎也已经默认了谢迟表现出的冷漠态度,只“嗯”了一声作为回应,转头和戴弈攀谈起来。
“老陆你怎么也来了你也被徐导安排了任务”
“刚好闲着没事,就过来瞧瞧。”
“哟,这么关心啊”
“花了钱投资的片子,当然得多上点心吧。”
戴弈被他撒的谎说服了,忍不住低头笑了起来。谢迟坐在不远处听着,这才忽然发现,这人原来也是很擅长说谎的。
若不是他对陆行朝今天来这儿的目的心知肚明,说不定就真的要被他给出的理由给骗过去了。
他捏着剧本,突然有几分想笑。
他和陆行朝谈了那么多年,可对他的认知,却还没有分手后的这几个月来得深刻。这么想想,陆行朝还真是一个非常擅长隐瞒的骗子
不仅把他给骗的团团转,还把周围所有人都骗的信了这人的谎话,以为这就是真实的他。
谢迟扯了扯唇,不知怎的,心底竟突然生出了几分心酸。
他有些怔忡地坐着,垂眸不语。直到肩膀被身边的人轻轻拍了一下,才如梦方醒地抬头“小谢”
“我在。”
他骤然回神,下意识冲对方笑了一下“怎么了戴老师,叫我有事”
“徐导在喊人过去了。”
戴弈指了指门外,看他好像还有几分回不过神的模样,忍不住扬了扬眉,调侃道“上次你不是发挥得挺好,至于这么担心么”
“戴老师就别逗我了。”
谢迟把剧本收起来,站起身,跟着他朝屋外走去,又说“今天只要能拍出来一条能用的,应该就算我发挥超常了吧。”
“哪有这么恐怖。”
戴弈对他信心十足“说不定咱俩今天都发挥特别好,上来就直接一条过了呢。”
谢迟笑了一下,笑意却不达眼底。
他走过陆行朝身边,俩人的目光短暂对视。大概是未曾预料到他今天居然会有如此反应,陆行朝怔了一怔,眸中露出一丝愕然。
他动了动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谢迟却先一步偏开了视线,装作没看到他投向自己的忧虑目光,只对戴弈道“那就借戴老师吉言了。”
先拍的这段,是舒阳与贺靖在影片中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为了拿回贺岩留下、却被舒阳领走不还的遗物,贺靖报复性地住进了俩人租下的房子里,和舒阳成为了邻居。可令贺靖感到意外的是,舒阳对他越线的行为却并无微词。他毫不在意地与不同的男人欢声笑语,同进同出,身边人换了一个又一个,完全没有一点身为“遗孀”应该有的自觉。
看到这样的舒阳,贺靖不由为贺岩而感到了深深的不值。于是在舒阳又一次带人回屋夜宿之后,贺靖终于忍无可忍,和他吵了一架。俩人在房间中大打出手,双双挂彩。堪堪险胜的贺靖掐着舒阳,想要将他痛揍一顿。只是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没有舍得下手。
他摔了门,恼火地离开住处。
舒阳对他的选择颇感意外,反而因此产生了一种十分特别的感觉。他忍不住追上了贺靖的脚步,跟着他来到了天台,由此产生了接下来的这段剧情。
天台上的风很大。
带着冬寒的冷风吹得人脸蛋发木,却恰好符合徐正庆的需求。他对站在远处的俩人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准备。
谢迟吸了口气,冲他点头。
随后便朝戴弈的方向走了过去,按照剧本给出的分镜,追上了在天台旁边抽烟的他。
“嗳,你的烟给我一支。”
他笑着走了过去,像是根本不记得自己才在与对方的厮打中受过的伤。男人微抬起眼,看着他毫不在意的眼睛,动作忽然一顿,厌恶地偏开头道“自己去买。”
“懒得。”
“那就别吸,懒死你算了。”
谢迟“哈”的笑了一声。
他仿佛没骨头似的,慢吞吞地靠到了男人的身旁,旁若无人地将手探进了身边人的口袋里。
男人瞬间一激,下意识捏住了他伸向自己的手,警惕道“干什么”
“借烟嘛。”
谢迟将烟盒从他的口袋中取走,抖出一根,张唇咬住。随后侧过脸,好让徐正庆方便抓拍这部分的面部特写,用不紧不慢的语气抱怨道“你和贺岩看着可真不像是一对兄弟。”
身边人猛地回过了头。
陆行朝沉默地站在另一边,远远看着他与戴弈的对戏。
谢迟和戴弈的这两段戏,他早已背得滚瓜烂熟,是再清楚不过了。
自然,对于这两段剧情中的人物心理,他也是
同样深深刻入了脑中,只要提到便能立刻回忆起来。
这一段的舒阳,其实是很简单的。
他对贺靖,至始至终都没有产生过什么兴趣。之所以让对方住进家里,也只不过是看在贺岩的份儿上,让他的弟弟不至于流浪街头。
他收留贺靖是因为贺岩。
而日复一日地不停更换男伴更是因为贺岩。
所以,当贺靖选择为了对方而和他大打出手的时候。尽管他嘴上并不想承认,内心还是迅速就提升了一大波对贺靖的好感,主动追了上去,和他攀谈。
但他同时又是复杂的。
因为不愿承认贺岩对自己的不可或缺,他迫切地想要找到一个能代替对方的替代品,不停地更换男伴,想要缓解因对方离世而产生的孤独与痛苦。
而在这个时刻,贺靖出现了。
他有着肖似兄长的外貌,却也有着和对方完全迥异的性格。但舒阳却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失去爱人的痛,让他一刻也无法再忍耐下去。他急需一个与贺岩相似的人,来弥补他过去因骄傲而犯下的错误。
因此,在这短短的一组镜头中,他却需要同时表现出数种、或者可以说是完全相反的感情,表演难度可见一斑。
但是
这一段,谢迟他演岔了。
陆行朝忽然有些茫然。
按理来说,这一段谢迟是不可能会演错的。他能在还没有拿到剧本、仅仅只是试镜的时候,就能将角色推演得那么精准。没道理在拿到剧本之后,反而出现了他决不可能会犯的错误。
除非说他的心乱了。
男人眉头紧纠,表情颇为不耐地注视着他。而那本就凌厉的五官,在额角伤疤的映衬下更是显得攻击性十足。
他瞪着谢迟,表情危险地看着。
谢迟反而挑衅地扬了扬眉,冲他勾唇笑道“瞪我干什么,难道你觉得我说的不对”
他冷笑一声,将头别了过去。
他那副恼火的模样让人看得想笑。
谢迟挨过去,拿胳膊顶了顶他。然而男人只烦躁地瞥了他一眼,道“你又干什么”
“火啊火也借我个嘛。”
“你”
领子瞬间被人猛地一揪,提着扯到了身前。但谢迟仍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任由眼前暴怒的男人盯着,从容地自他咬着的烟上取火“就借个火而已,你别太”
“cut”
话音未落,表演忽然被叫停。
谢迟动作一顿,俩人很快分开。
戴弈朝着徐正庆的方向看去,用眼神询问他叫停的原因。
“谢迟的情绪不对,再调整一下。”
徐正庆盯着监视器,目光灼灼地说“不要走神。这里舒阳对贺靖还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他只是在算计怎么样才能让贺靖答应他的要求,别演得太像撒娇了。”
谢迟抿了下唇,冲他点了点头。
他便朝其他人又比了个“ok”的手势,示意接着再来一条。
雨渐渐大了起来。
雾似的雨丝密密飘着,落在发丝和睫梢,凝成潮湿的水珠。
谢迟收拾好表情,重新回到最开始的位置,再一次朝向戴弈走去。
只是这一回。
徐正庆叫ng的时间却比上次还要更早。
似乎是觉得谢迟这次发挥得远不如上次,他站起身,冲远处的谢迟招了招手,说“谢迟,你来,过来一下。”
谢迟心中微微一坠,有种果然被自己预料中了的沉重感。他低声和戴弈说了声抱歉,快步朝徐正庆那里走去。
“徐导。”
他在徐正庆身边站定。
徐正庆“嗯”了一声,示意他往自己这边再站过来一点,随后坐到了监视器前,道“你刚刚演的那段,情绪拿捏的很不对。知道自己是发挥失误在哪儿了么”
“嗯,是兄弟那里吗”
“对,你心里有数就行。”徐正庆将他方才演的那段调了出来,让他自己看一遍回放,“你自己揣摩一下,是不是比你上一条少了点复杂感”
谢迟点了点头。
“你上一条就演得很不错,很有那种味道,要继续保持住。”他对谢迟说,“先再来一条试试吧,我相信你的理解力。要是还发挥不好,我再和你细讲。”
“好。”
徐正庆举起手来,指示其他人看他准备。谢迟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朝着对自己投来询问目光的戴弈扯唇笑了一下,再次开始了拍摄。
只不过,他却对自己现下的状态心知肚明
这一条,估计也很难过了。
果不其然。
不过短短几分钟之后,在同样的地方,同样的镜头,他又听到了徐正庆同样熟悉的叫停声。
“cut”
对方盯着监视器,眉头已经微微地拧了起来。显然他也不太能够想通,谢迟为什么会在这样简单的地方卡住。
但陆行朝已经看不下去了。
之前一直盘旋在他心底的那股不安感,如今彻底破土而出,像是在印证他内心不愿面对的猜测,在此刻一点点成为现实。
他几乎已经可以确定谢迟今天之所以会发挥失常的原因了。可是那原因却让他无言以对,甚至只是稍微去深想一下,就难堪得无地自容、心如刀割。
“陆老师。”
陈峡抬头看了眼天色,小心翼翼地喊他“雨好像快要下起来了,要不咱们换个位置,去监视组那边慢慢看”
“不用了。”
陆行朝回绝了他的提议,一动不动地盯着远处,像是一樽静默的雕像。
他对淋湿了自己的雨水恍若未觉。
直到口袋中响起了震动的铃声,他才骤地回过神来,取出手机,匆匆走向一个没人的角落。
“喂,我在,有事你说。
”
他哑着嗓子问道,眼睛却仍观察着远处的动静。
好在徐正庆还算是个有耐心的人。
虽然已经在无关紧要的地方ng了数次,但他依旧还保持着十分稳定的态度,询问谢迟道“需要我给你再讲解一遍么
谢迟沉默片刻,微微摇了下头。
他问题究竟出现在哪儿,他自己比任何人都要更加清楚。这不是徐正庆讲解得不够仔细的问题,也不是他无法理解角色行为逻辑的问题,这只是他自己一个人的问题。
他没办法再继续代入了。
他本来就不是科班出身的演员,就算有一部分天赋,但想要准确地完成徐正庆的要求,就免不了要在演戏上下更多的苦功夫。
之前,他靠的是天赋和霍明河传授给他的经验。而到了后面被瓶颈卡住的时候,又有陆行朝手把手的引导。
他从他那儿学会了该怎样把自己冷酷地切割出来,好让自己融入角色,成为一名合格的演员。可如今的情况,却让他无法再继续靠这个办法代入了。
“不好意思,我可能需要再花点时间整理一下思路。”
谢迟主动道歉,冲戴弈抱歉地扯了下唇角,对徐正庆说“徐导,能稍微给我几分钟吗我想先一个人试着找找状态,应该用不了多久。”
徐正庆沉吟片刻,看了眼时间。
这会儿雨势正巧已经下起来了,确实也不适合继续强行拍摄。他便点了点头,指挥其他人先将设备护好,随后对谢迟说“那行,我给你半个小时。如果半小时后你还没办法琢磨出来,那到时候我就不会再给你机会了。”
徐正庆折磨演员的本事远近闻名,而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基本上离他硬下心肠,逼着演员一遍遍去磨去演也不再远了。
谢迟心里有数,和他道了声谢。
“需要帮忙吗”
戴弈似乎也看出了他此刻的状态不对,主动询问他道。但谢迟却对此心知肚明,这件事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能帮得上忙。
“没事的,谢谢戴老师。”
他婉言谢绝了戴弈,“让我自己琢磨一下就好。就是今天大概要拖戴老师的后腿了,不好意思。”
“没关系。”
戴弈安慰地冲他笑了笑,倒是很理解他此刻的状态“人都有第一次,很正常的。要是还需要帮忙,你记得过来找我。”
谢迟歉然地朝他点了点头,朝着外面的休息区走去。小梦一早儿就在棚子下等着了,见他过来,赶紧拿了条毛巾递给他“哥擦擦身上的水。”
谢迟接过毛巾,随手搭在头上。
天台上的冷风把他刮得表情发木,整个人也冻得发僵。
他把头发上的水珠吸干,安静地靠着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抬起头,对看着自己的小梦说“我出去呆一会儿,要是有事找我,你直接打我手机。”
小梦连忙点头,眼中有些担忧。
谢迟便冲她安慰
地笑了一下,把毛巾递还给她,从棚子内走了出去。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为了方便拍摄,徐正庆早早便将这一整幢楼都租了下来,用作了剧组堆放器材和拍摄用的场地。谢迟绕过这群正在忙碌着的剧组人员,走下天台,在楼下的通道里找了个没人的卫生间,推门走了进去。
他抖出来一支烟,含在唇间,点上火。随后便靠在了窗台旁边,静静地思考自己接下来究竟该如何表现。
他比自己预想中演得还要更差。
虽说他昨晚就已经隐隐有了这样的预感,但真到自己发挥失常的时候,那种难受的感觉还是像一颗挪不走的庞然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当然知道这一段中的舒阳是矛盾的。可困住了他的,从来都不是角色中的矛盾,而是他如何能将这种复杂的情绪表现出来。
在这之前,他可以切割出自己的一部分,靠想象代入。可是在听到陆行朝昨夜的那一席话之后,他就再也无法做到了。
说他矫情也好,不称职也罢。
每当他再将自己代入舒阳,想象自己成为对方,他便会控制不住地想起陆行朝,情绪也一同被飞速抽离。
他代入不了这样傲慢的爱。
哪怕他知道这一切都只是虚假的故事,他也无法继续催眠自己继续扮演下去。
火光在空气中明灭。
化作一截枯败的烟灰,飘散着坠落在地。
陆行朝推门走进,看见他靠在墙边倚着,咬在唇上的烟缓缓燃烧。
淡淡的烟雾萦绕在他的身边。
似乎是听见了门被推开的声音,他抬起头,朝陆行朝的方向望来一眼。随后微微一顿,又视若无睹般地移开了视线。
这里是公共场合,任谁出现都是正常的,他也不可能再多说些什么。
但陆行朝却不能像他装看不见自己那般装作看不见他。
他向前走了几步,来到谢迟的面前站定,伸手拿掉了他唇上含着的烟,低声说“我来找你。”
“”
伪装出来的宁静再一次被打破,谢迟终于再也忍不下去了。
他猛地抬起头来,压低了声,无不讽刺地对他笑道“那现在陆老师找到我了。怎么样,刚刚看得还满意吗瞧见我把这段演成这样,陆老师应该会很高兴吧”
陆行朝抿紧了唇。
见他默然无言,那股闷了整晚的郁气终于像是燎原的大火,再也扑灭不下地疯狂燃烧了起来。
谢迟低笑了一声,声音冷冷的说“陆行朝,我是不是对你有点太仁慈了。只想着跟你好聚好散,给你和我都保留一点体面。”他顿了一顿,“其实我就应该像圈子里那些分手回踩的情侣一样,想办法把你的名声彻底搞臭,让你再也没有办法演下去戏,再也没办法在这一行里混下去,对不对”
陆行朝沉默地听着,没有反驳。
和谢迟呆一起的这些年,已经足以让他了
解对方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了。
谢迟从来都不是一个爱报复的人。
这些话与其说是威胁,倒不如说更像是被伤到了极怒的无声哀嚎。
他忍着那阵骤然冒出的如刀绞般的痛感,听着身边人这几乎是十年来的头一回爆发。直到对方像是再也压抑不住地松开了他,才说出了自己早已想好的说辞“如果我的角色不是贺岩,而是贺靖。那徐导的这部风信这部,你还会接吗”
谢迟瞬间一愣。
他没有想到陆行朝再次追上自己,却居然是为了询问这种问题,不禁有种离谱的好笑“这个问题很重要么”
“所以你是不会接,对吧。”
“”他沉默片刻,“我会接,我跟你不一样。”
“但你犹豫了。”
“”谢迟皱紧了眉。
陆行朝看着他变化的表情,接着自己之前的话,继续说“舒阳和贺岩之间的关系,在于他隐隐有那种朦胧的感觉,却不想承认。”
“所以呢,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所以他宁愿找人替代弥补,也不愿意承认自己居然会在想到他俩关系的时候,会有一瞬间的犹豫。”
谢迟蓦地怔住。
忽然明白了他找到这里的来意。
他抿了下唇,冷淡地说“我说过了,我跟你不一样,我会演的。”
陆行朝说“那你就把我当成是贺靖,让我给你试戏。然后你完完整整地演完这段,做得到吗”
“”
谢迟盯着他的眼睛。
“做不到的,对吧”
他嗓音忽然变得干涩了起来,声音轻轻的“所以舒阳也是做不到的,不是么他就是你。”
演员和角色不会是切开的两部分。
谢迟之所以会出错,演岔,他对其中的原因一清二楚。而也正是因为他对这次的原因一清二楚,才更有义务将走进弯路里的谢迟彻底带回。
“我知道你没办法再换位代入。”
他注视着眼前的人,头一回破天荒地讲起了一些对方也不知道的事“很久以前我拍谎言的时候,也像你一样完全没有办法代入进去,几乎演不下去。但后来有人教了我一个办法,让我用情绪代替情绪。”
“每个人的人生经历都不一样,不可能永远靠着借鉴和记忆去演好每一个角色。当你对这种经历带着抗拒、或者是带着仇恨,导致完全无法将自己融入角色的时候。那就把同样的感觉移位替换给它,让它变成你的情绪。”
谎言就是四年前爆冷出圈、将陆行朝的事业一跃带到起飞的那部大爆影片。
谢迟记得清楚,自然也知道他完全没有必要骗他。
他沉默片刻,用这人教给自己的办法,将那些让他无法接受的情绪一一等换。豁然开朗的感觉忽然间代替了之前那颗仿若压在心上的巨石,化为了脑海中汹涌而来的勃勃灵感。
陆行朝望
着他垂睫思考的模样,动了动唇,哑声询问道“需要我陪你先过一遍么”
谢迟听见他小心翼翼的声音。
他抬起头,注视着眼前人像是带了几分乞求的眸光,微微动了动手指。
他一直都是恩怨分明的人。
昨天陆行朝影响了他,但今天却又帮助了他。恩怨相抵,他自然也不会做那种死不悔改的人,非要否认这人对自己的帮助,坚决不肯低头。
只是一码归一码。
他确实如陆行朝所说的那样,和舒阳是很像的。就像对方宁愿身边更换无数个的伴侣,也不愿意承认自己爱上了贺岩一样,他也同样可以和世界上任何一名演员搭戏除了此刻在他身边的陆行朝。
“今天谢谢你,陆老师。”
他偏开视线,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他话语里的暗示和恳求,“很感谢你愿意给我讲戏,但我是一个行为能力正常的成年人,我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
陆行朝瞬间一怔。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都要以为谢迟通过自己方才透露的细枝末节,将自己费尽心力才隐藏起来的那部分东西全部猜出来了。
好在他又用了一会儿,终于确定了谢迟只是在拒绝他提出的想要试戏的建议,而不是对自己方才那些话的引申。
他沉默片刻,微微点了下头。
谢迟便将他之前取走的、已经燃到见底的烟蒂拿走,按进烟缸中灭掉。随后,自他身边绕了过去“我还有戏,就先走一步了,陆老师随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