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予怀举起剑, 眼眸愣愣看着前方。
是鹂鹂
她穿着那身鹅黄色的衣裳,捧着一篮桃花,笑颜明媚地看着他。
“鹂鹂”
殷予怀想上前去, 却两眼发黑,手中的剑怦然落地,他也踉跄倒在地上, 随着他的眼眸缓缓垂上,那抹明媚的身影也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昏迷过去的前一刻, 殷予怀浑身颤抖。
鹂鹂连见他最后一面都不愿吗?
不愿啊。
那些用疯魔做外衣,才能包裹起来的, 有关霜鹂的梦, 在这一刻, 悄然破碎。
殷予怀身体开始昏睡, 灵魂却开始清醒。
清醒地挣扎、痛苦与撕扯。
殷予怀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三日之后了。
他整整昏迷了三日三夜,无数的汤药吊着, 满地的太医跪着,勉强捡回了一条命。
醒来之后, 他没有了前些日子的疯狂举动。
不再喃喃自语,不再喜怒无常,不再搂着一具焦黑的尸骨诉说迟到的爱意。
寝宫、书房、连带着整个东宫的物件, 都换了个干净。
曾经被一把大火焚烧成废墟的废院,推平之后, 也在殷予怀昏迷时, 修缮了起来。
就像是,一切都恢复如常。
连带着,东宫的太子殿下——殷予怀。
殷予怀从床榻上睁开眼时, 怔了一瞬后,眼眸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过去数天发生的一切,恍若一场梦。
在他脑中划过之后,在这昏迷的三日中,被那场梦中的大火,燃烧得只剩下灰烬。
待到书青挺直身子,跪下扣头时,殷予怀轻声问道:“在何处?”
似乎也不用多说,书青便知晓了殷予怀的意思:“在雪院那一片梅林中。”
“她会冷吗?”殷予怀轻声说道。
书青摇头:“不会的。”
“可是雪院这个名字,听起来太冷了”殷予怀轻声说道,像是在简单地想一个新的院名。
许久未见殷予怀说话,书青抬头看见,就看见殷予怀愣愣望着窗外。
书青手握紧,唤道:“殿下。”
殷予怀随意转过头,有些轻描淡写地说:“书青,我想去看看她。”
他不再唤她“鹂鹂”,因为在昏迷的那一刹那,闭上眼的那一瞬间,梦中无数个来回中,他看见她面上明媚的笑化为了刺骨的绝望。
是因为他,她才死于那场火的。
殷予怀轻声咳嗽起来,整个人安静得可怕。
雪院很偏远,路上遇见的奴仆,都安静地下跪行礼。
殷予怀心中了然:“换了一批人了?”
书青点头:“是,殿下前些日子所做之事,如若传出去,恐会引起纷争。”
殷予怀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再问。
明明是夏日,拂面而来的是含着暖意的风,但殷予怀苍白的脸,在风中,格外地萧瑟。
“书青,孤今日才知晓,原来雪院那么远。”
书青应和,不敢多言,相较于前些日子的殿下,如今平静从魇中醒过来的殿下,已经让他庆幸万分,书青万不敢再多提起那个人。
于是书青只是回答了一声:“是。”
到了雪院门前时,殷予怀久久没有推开那扇门。
雪院偏远,周围十分寂静。
殷予怀静静地看着雪院那扇简单的木门。
他几次抬起手,刚刚接触到门时,又悄然放下。
最后殷予怀没有推开那扇门,而是静静地坐在了院门前的台阶上。
书青讶异地睁大眼,相较于前些日子魇中殿下的疯魔,他更讶异的,是此刻殿下淡着神色,坐在一个小院子破旧的台阶之上。
雪院里埋着的,是“霜鹂”的尸骨。
殿下本不该如此淡然。
更不该淡然地,不顾礼仪,坐在染着污泥的台阶之上。
书青自小同殷予怀一起长大,从幽州到汴京,书青始终在殷予怀身旁。故而相较于旁人,书青了解殷予怀,很多很多。
在殷予怀从废院出来的那半个月中,书青亲眼见证了,殷予怀如何为霜鹂打破自己多年谋划,费尽心思,即使将霜鹂囚在废院,也要将霜鹂的人留在身边。
故而,当废院一把火被焚净,侍卫寻到“霜鹂”烧焦的尸骨,殷予怀因此而疯魔时,书青一点都不奇怪。
动心即情深,在这世间,书青找不出比殷予怀还适合这句话的人。
克制,权衡,谋算,这是写在殷予怀骨子里的东西。
从幽州到汴京,从废储到立储,一路上,无数凶险。
殿下用在废院中被囚|禁的半年,迷惑所有人,换来了大皇子与葭妃两派势力之间的两败俱伤。
书青还记得,在殿下即将被废的前一夜。
殿下将他唤到密室中,同他讲述了一夜,连何种情况,应该如何做,何时联络幽州那边的军队,何时同孟老将军联络,都近乎变态地算到了分厘。
只是,出现了霜鹂这样一个变数。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变数。
书青望了一眼门,随后也同殷予怀一起坐到了台阶之上。
殷予怀见他坐下来,眼眸平静地说:“书青,是孤错了。”
书青没有反驳,也没有点头。
殷予怀轻轻弯起唇,让人看不清情绪:“你一早便预料到了,是吗?”
书青神色凝重地点头:“是。”
“为何?”殷予怀望着门前那一株桃花,有些失神地问了一句:“孤对她那么冷漠,孤在被废之时,她照料孤半年,而孤在复位之后,却将她囚在了那废院之中。书青,孤对她那么冷漠,就连孤自己,都觉得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能预料到。”
殷予怀像是急迫地想要得到一个答案,却又像是,实在不知道如何宣泄出心中翻涌的情绪。
书青帮殷予怀补足了没说出口的那个问题:“预料到殿下欢喜她,这是很简单的事情。”
殷予怀垂着眸。
书青继续说道:“书青不是殿下,看问题要简单许多。殿下从废院中出来,将自己锁在房间之中三日三夜。三日之后,书青得到的消息,是殿下调动了从前所部署的所有的计划。书青顺着计划的调整看过去,最后发现,殿下竟然只是为了不迎娶李玉瑶,好空出正妃之位。可殿下空出正妃之位,却又不是为了联姻。书青又发现,原本需要靠联姻,获取西北那边的势力的那一部分计划,也被殿下改了。”
书青顿了一下:“其实还有很多,殿下,书青太了解您了,如若不是因为关乎的人至关重要,殿下万不会再谋划之外再多生事端。更何况,殿下何时在意过联姻的何人,正妃是哪位,殿下所在意的,只是其背后的势力。可是殿下半月来所做的一切,却丝毫不是那么回事。书青便知道,可能出了变数。”
殷予怀望着那一颗桃花树,许久都没有说话。
最后起身,推开门,望向了院中的孤坟。
书青留在了门外,没有进去。
殷予怀抬眸时,才发现,雪院中的一切,都被搬走了。
空荡的院落中,只有一座孤坟。
如若不是有一个小小的土包和一块无字的墓碑,谁都看不出,下面竟然埋了一具尸骨。
殷予怀平静地走到坟前,轻轻地坐了下来。
他温柔地抚摸着无字的墓碑,像是在抚摸自己的爱人。
殷予怀再也没有像前些日子那般疯魔。
一次便够了。
这是作为殷国的储君,殷予怀能够容许自己,为她做到的所有。
在魇住的那一刻,他曾经真的抬起剑,任由锋利的剑光刺入自己的胸膛。
他曾经,真的愿意用赴死来赎罪。
可那也只能是曾经了,魇中的他,能够做到不顾一切地去追寻与赎罪,但是清醒过来之后,他还是那个殷予怀。
他要,权衡利弊。
殷予怀的眼眸中有着一种很深的忧伤,还夹杂着一种唯有对霜鹂才有的温柔。
他望着寻常的土堆,手轻柔地触摸上去。
他转身,轻轻地轻吻了那块无字的墓碑。
这是他的鹂鹂。
那日去了雪院之后,殷予怀变得和从前一般。
之后的半年中,他上朝,批改奏折,处理公务。
殷予怀有条不紊地处理着朝廷几番势力的关系,一点点将自己的人,安插到重要的位置上。
唯一与从前不太相同的事情是。
他开始嗜酒。
原先清冷不可一世的太子殿下,开始穿着松垮的长衫,一壶又一壶地饮酒。
与旁人的取乐不同,他无需歌舞,无需同伴,只是一个人安静地坐在厅堂之中,一盏又一盏地喝。
书青来劝过,殷予怀身子不好,如若继续嗜酒,殷予怀骨子里那些病,便好不起来了。
书青说的时候,殷予怀只是淡淡听着,随后又是提起了一盏酒,在书青说完之后,轻笑着说道:“与孤一同饮酒否?”
他明明笑着,但是唇就好像是随意地勾上去。
对视时,眼眸淡得想让人移开眼神。
书青不回答,殷予怀也不在意,他踉跄倒着酒,轻笑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拂下的衣袖碰到了酒盏,一旁的酒盏“砰”地一声摔落在地。
随着酒盏落地,大厅内开始弥漫着醇酒的味道。
殷予怀轻轻闭上眼,轻笑着向后躺去,侧卧在一旁的软塌上。
就在书青脸色不好想发怒的时候,殷予怀像是能看见一般,弯着唇轻声说道:“书青,怎么办,孤好像做不到。”
书青愣住,突然觉得,今日,他便不该来。
殷予怀不在意书青是否回答,只是弯腰,提起桌上的酒盏。
细长的醇香摔落在地,随之倾倒的还有殷予怀。
他卧在一片醇酒之中,修长的脖颈染上了酒香。
晕晕沉沉地昏睡在酒盏之中,却又在书青即将离去的时候,轻柔地睁开眼。
他的声音中有着一丝愁绪,可那愁绪像是飘起来的,寻不到能够降临的地方。他明明笑着,眸中却只有一片漠然。
“书青,半年了”
书青怔住,愣愣转头,望向酒盏之中的殷予怀。
不知为何,他红了眼眶,连声音都哽咽起来。
殷予怀没有看书青,只是从酒盏之中摇晃起身,晕晕晃晃到了窗边,轻声笑着,挑起窗。
“书青,已经半年了。”
“半年前,孤答应了你,如今应该算孤做到了吧。”
“孤”殷予怀声音忽然顿了一下,望着远处的眸缓缓垂下。他浑身都是酒香,周围都是晕晕沉沉的一片,可当他睁开眸时,却只有一片清醒的落寞。
他在一片酒盏之中,望向书青:“孤半年都没有去雪院,也没有提过那个人,答应你的事情,孤做到了。”
书青握住拳头,半年前,殷予怀从雪院出来之后,他同殷予怀约定,如若半年内,殷予怀能够不提那个人一次,不去看那个人一次,他就他就不再
书青即使在心中也说不出那几个字。
可殷予怀记得,但殷予怀也没有说出那几个字,只是又是倒了一盏酒,轻着声音说道:“答应你的时候,孤也以为孤能做到的。”
随后,殷予怀手中的酒盏一顿,轻笑着望向书青:“可是书青,半年了”
殷予怀的眼眸中有一种化不开的忧伤,还有一种解脱的释然。
“书青,孤放弃了。”
“孤好像真的做不到。”
“孤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地去忘记了,但是孤,好像真的做不到。”
说着殷予怀从桌上拿起酒盏,轻轻地晃荡起来。
“孤饮了无数的酒,可是可是没有一次”殷予怀看向满是空盏的地面,轻声说道:“没有一次,醉过。”
殷予怀轻声说着,他的语气,格外地柔和。
“书青,孤真的以为孤做得到的。你看啊,孤是这个国家的储君,孤身上肩负着兴亡的重任,孤毕生,都在为之努力。父皇将孤放逐到幽州,孤用了十二年,回到了汴京。又用了八年,才让储君之位,不再能够被动摇一分。可是孤,孤好像真的做不到。”
殷予怀轻笑起来,却更像哭泣。
他眼眸中的笑意,混着醇酒,一点点饮入喉中。
随后酒盏落地,殷予怀摇摇晃晃地走向窗台,像是要纵身而下。
但扶住窗台之际,殷予怀停了下来。
他有些犹豫和迟缓地说出那个他半年来未曾提及过一次的人。
“书青,这半年来,孤从未梦见过霜鹂。也是,她应该恨极了孤,如何还会入孤的梦,但是书青,她真的真的好残忍啊。”
“孤快忘了她的模样了,孤画不出她的样子,怎么都画不出。明明孤从小就擅长丹青,可孤,孤就是画不出她的模样”
“书青,孤怕”殷予怀身子颤抖了起来,手中的酒盏顺着窗台而下:“孤怕,日后去见鹂鹂时该认不出来了,那样,她应该会更生气吧。”
殷予怀闭上眸,想起那个春天便会落满花瓣的小院。
可现在是冬天了。
书青上前,从窗台将人拉了回来。
书青沉着眸,看着昏昏沉沉的殷予怀:“殿下,你千杯不醉。”
像是刺激到了殷予怀,殷予怀大笑起来:“是,哈——孤千杯不醉,可孤醉过,千百盏酒不曾让孤醉过一次,那一杯酒便让孤醉了。”
“孤醉了——说——”
“说一定许她为妃。”
殷予怀任由昏沉的身子倒在地上:“孤一生说了无数的谎,可这一句,不是假的可是鹂鹂不会信孤了,她不会信我了。”
昏倒过去那一刻,殷予怀口腔中慢慢弥漫出血。
细长的血痕划过如玉的脸庞,流入纤长的脖颈。
书青颤抖地将手放上去,去试探殷予怀的鼻息,就在他的手即将要到殷予怀的脸上时,原本昏睡过去的殷予怀缓缓睁开眸,眸中含着清浅的笑意。
“怎么,认为孤服毒了吗?”
书青凝神,看着殷予怀唇边乌黑的血。
殷予怀随意用帕子擦拭了番,随后轻声笑道:“假的,是在哄骗你,只是想看看,你担心的模样。”
书青握紧拳头,一声“殿下”还未说出口。
就看见殷予怀的眸,缓缓地看向了窗外:“后面的事情,孤已经安排好了。”
书青怔住,看着殷予怀。
书青颤抖着手,甚至不敢问殷予怀,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殷予怀显然也没有等待书青的回应,只是不紧不慢地叠好了染血的帕子。
像是想到了什么,在书青起身之际,殷予怀轻轻地垂眸。
殷予怀:“向上寻个由头,孤要去趟幽州。”
书青领命,下去吩咐了。
待到书青出去之后,殷予怀放下了手中的酒盏,向着雪院而去。
这是他第二次来到雪院。
过去的半年见,倒也不是因为与书青的约定,他才一次未来。
殷予怀只是觉得,她应该不想见到他。
只是这一次,殷予怀还是来了。
推开院门时,他看着满院的桃树。
冬日,下了薄薄的一层雪,只有些干枯的雪白的枝丫。
他怔了一瞬,随后缓缓向着那块无字碑而去。
原本的小土堆,半年下来,已经慢慢平了。
无字的墓碑,上面也覆了一层薄薄的雪。
殷予怀跪坐下来,用手将墓碑上的雪慢慢抹去,随后将自己轻轻靠在墓碑上。
他没有用力,只是用额头轻轻贴着冰凉的墓碑。
就像是,许久前,他轻轻牵住了那个笑意明媚的少女。
“鹂鹂,再等等我。”
半年前。
霜鹂被两个侍卫压回废院,推搡在地。
原本就受伤的额角撞到了尖锐的石头上,她晕晕沉沉,无数陌生的记忆,疯狂地涌入她的脑海之中。
恍若置身混沌之中,霜鹂愣愣从地上爬起来,周围满是迷雾。
在迷雾之中,无数人在喧嚣,吵闹,不属于她的热闹,缓慢地在她的四面八方响起。
霜鹂捂住头,颤抖着身子。
突兀涌上来的记忆,让她的身躯颤抖起来,不过走了一步,就又摔倒在地。
那些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像是要钻入她的脑袋,像针刺,一下接着一下。
“她是谁?”
“她是霜鹂。”
“霜鹂是谁?”
“啊——不,不是,她是”
随后在她毫无防备之际,数以千万记的银针,狠狠地刺向她的大脑。
“砰——”
“砰——”
无数的疼痛,恍若绚丽的烟火,灰白地放映着。
霜鹂抱住头蜷曲的身子缓缓僵住,慢慢地,慢慢地,停止了颤动。
彻底僵直在地上的那一刻,她的身子无力瘫软在了地上。
这时青鸾从墙边上飞过来,忙跪在霜鹂身前,还未等青鸾问出口,就看见了霜鹂抬起的那双眸。
那双柔和的眸,望过来的一刹那,青鸾全身恍若针刺。
“小小姐。”青鸾颤抖着,再不敢上前一步。
霜鹂轻轻看了青鸾一眼,随后眼眸缓缓向上,望向天空。
漆黑一片中,她眸光中泛下来的血泪,轻缓地滑过脸颊,落入泥土之中。
霜鹂声音变得比从前更轻柔:“青鸾。”
这一声,让青鸾浑身颤抖起来,跪地求饶:“小姐,是青鸾错了,小姐,饶了青鸾——”
只需要这一声,青鸾便能认出,这才是她的小姐。
恢复了记忆的小姐。
幽州王之女——梁鹂。
青鸾颤抖着身子上前,将梁鹂扶起来:“小姐,小姐,我们现在”青鸾心中害怕,话说的吞吞吐吐,扶着梁鹂的手都在颤抖。
梁鹂接过青鸾递过来的帕子,轻轻地擦拭起自己的脸。
微弱的烛火下,浑身是血的少女,轻柔地弯起了自己的眸,看着同样沾染着血的帕子,轻声说道:“青鸾,真奇怪,失忆的我,居然会喜爱穿这般素净的衣裳。”她用染血的帕子一点一点擦拭青鸾白净的脸,直到青鸾的脸上也满是血痕,才继续说道:“可是红色明明才是这世间最好看的颜色啊”
青鸾不敢反抗,颤抖着身子,点头。
梁鹂轻叹了一声:“说吧,骗骗那个小傻子就算了,你到底何时发现我在宫中的。”
梁鹂甚至没有看青鸾一眼,只是随意打量着院内熟悉又陌生的一切,待到看见那颗桃树时,眼眸中的笑柔了柔。
自小到大,青鸾最怕的,便是她家小姐这般的笑。
一般不出一刻,便有人要出事。
青鸾忙回道:“小姐被关进这个废院子的第七天,青鸾在外面的当铺中,看见了小姐的玉坠,青鸾将玉坠赎下来之后,从老板的口中打听到了线索,说是宫中守卫的侍卫来典当的,青鸾便到了宫中,寻了三天之后,就,就看见了小姐。”
梁鹂柔着一双眸,闻言,低声笑了起来:“爹爹那边没发现吧?”
青鸾摇头:“青鸾按照小姐之前的吩咐,每月都将信寄了回去。”
梁鹂轻轻掀起自己的衣衫,看见狰狞一片的伤痕的时候,轻声唏嘘了声:“你就这般看着这小傻子犯傻?”
青鸾急忙跪下:“青鸾不敢,只是青鸾不知这是否是小姐计划的一环,怕自己出现,破坏了小姐的计划。”
梁鹂轻声叹了一声:“若是我这模样被爹爹看见,青鸾,你说我们两个,谁会没?”
青鸾轻轻咽了口水,小声道:“青鸾和小姐,都要没”
梁鹂面上的叹息立马转变成为了柔和的笑意,她有些昏昏沉沉地扶着脑袋,任由青鸾搀扶着她。
在微弱的烛火终于坚持不住时,一声轻柔的叹息从黑暗中传来。
“青鸾,做得对,但如若有下次,死。”
黑暗之中,青鸾轻舒了一口气。
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情,梁鹂轻笑着:“那个人在何处?”她扶着头,眸中柔柔弱弱的,就像是从前的霜鹂。
青鸾忙答道:“尹龙在厨房之中。”
眼眸眨了眨,装的有些无趣了,梁鹂弯了眸:“青鸾,羽刃给我。”
青鸾不敢停顿,忙从怀中拿出了那把鲜红的刃。
这是家主十三岁那年送给小姐的生辰礼,是一把浑身鲜红,镶嵌着数千颗圆润红玉的匕首。
梁鹂接过,看着身上素淡的衣衫,轻轻地蹙眉。
待到到了小厨房之后,她轻笑着,看着面前五花大绑的尹龙。
两次啊
青鸾一盆水将尹龙浇醒。
尹龙凶狠着眼醒来,那双吊三角眼凶恶地看着面前两个人。
待到看见梁鹂时,尹龙楞了愣,怎么好像和从前不同了。
青鸾看见尹龙还在看着她的小姐,皱了眉,手按在了腰间的长剑上。
梁鹂轻轻瞥了一眼,眼眸弯起:“青鸾。”
她声音很轻,带着笑意,柔和地恍若春日的花。
青鸾听见的一刹那,手缓缓松开。
“尹龙?”梁鹂轻柔着眸,看着面前五大三粗的人。
尹龙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娇柔之中带了一丝妖|冶,不由得看直了眼。
梁鹂轻声笑着,随后轻声地叹了一口气。
随着那一声叹气,她手中的羽刃无比随意地
插|入尹龙的心口。
尹龙原本眼中的痴迷,缓缓化为惊恐,他愣着向下,看见胸前那把鲜红的匕首。
一时间,他甚至看不清,是那把匕首更红,还是他心口的血更红。
尹龙的血流出来那一刹那,梁鹂轻声叹气,嫌恶地看了眼手中的羽刃。
好脏。
不要了。
等青鸾去准备东西的时候,梁鹂已经将整个废院转了一圈。
想起殷予怀曾经对她说过,废院中有一条暗道,直直通向宫外,梁鹂有了兴趣。
按着记忆中模糊的路,梁鹂还是寻到殷予怀所说的“暗道”。
推开暗室的门,齐齐的血腥味涌出来的那一刻,梁鹂眼眸中的光又柔了柔。
“啊这样呢。”
果然,又是在骗她呢。
梁鹂轻轻关上门,随意打开窗,看着外面的夜色。
很漆黑,那放起烟火来,一定很好看。
就让她,来为她的殿下,放这炎夏的第一簇烟火吧。
寒霜消逝在炎夏。
以最璀璨的烟火。
从今以后,她便只是梁鹂了。
半年之中。
梁鹂没有再想起殷予怀。
那曾在废院中的半年,就像那场烟火一般,彻底消散在梁鹂的生活之中。
她是幽州王的独女梁鹂,她曾经还有一个名字,叫做霜鹂。
八岁之前,她是霜鹂。
八岁之后,她变成了梁鹂。
八岁那年,那时她还是霜鹂。
恰逢幽州祭祀,她同王府的嬷嬷一同出门。那日街道上热闹异常,待到她买花灯的时候,听说今日是祭祀时,转身已经不见王府的嬷嬷的身影了。
她不识路,只能挤入拥挤的人群之中,去寻认路的嬷嬷。
街道十分热闹,霜鹂挤在人群中间,不等她寻到王府的嬷嬷,祭祀的花车,便缓缓地从远方而来。
霜鹂只是同人群中所有人一般,抬眸看了一眼,但是那一瞬,突然明白了何为书中的“一眼万年”。
每年花车上都会有一个主持祭祀的人。
今年的人,霜鹂也听爹爹说了。
是汴京皇城的太子殿下。
霜鹂本来对这一切丝毫没有兴趣,直到看见了花车上的小哥哥。
一身繁复的红衣,仙姿玉貌。
如绝妙的玉,通身没有一道裂痕。
根本不像,是这世间的人儿。
幽州已是繁华至极,王府更是集幽州精华之所在,可即使她日日在王府,也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人。
一时间看呆,待到霜鹂反应过来面上的寒光时,已经来不及。
她娇小的身躯如何能够迎面上如此深寒的刀刃?
还没反应过来,甚至还没能感知到害怕,一抹温热的血就溅到了她的脸上。
霜鹂下意识,闭上了眼。
待到霜鹂睁开眼之际,就看见原本在花车上的小哥哥,护在了她的面前,手中的刀刃还在滴着血珠。
一滴一滴,滴落在地上。
一点一点,滴落在霜鹂心中。
这是真正意义上,她同殿下的初见。
待到面前的刺客都处理完,殷予怀转过身,看着呆愣着的小姑娘。
此时他才十二岁,清风明月,风光霁月。
眸中笑意温柔,恍若轻云。
彼时八岁的霜鹂,怔怔地看着,这个蹲下身子,为她温柔擦拭掉面上温热的血的少年。
是他温柔对她说:“小姑娘,即使害怕,遇见危险也要记得躲开啊。”
霜鹂记住了这句话。
她立在原地,看着殷予怀走远。
王府的嬷嬷这时候出现在她面前,还不等她说话,一旁的棍子突然将她打晕在地上。
霜鹂死在了那一天。
而那句,他曾经对她说过的话,成为了她后两年,活下去的全部理由。
两年之后,她再次回到王府时。
浑身狰狞的伤口泛着血,她轻柔着眸,扑进爹爹的怀抱。
从今以后,她便是梁鹂了。
霜鹂曾经爱过那个祭祀时为她擦去脸上温热的血的少年。
爱过那个在废院中同她朝夕冷暖相伴的殿下。
后来,她所有的天真与爱意。
都死在了梁鹂所放的那一场通天的大火之中。
半年之中,梁鹂再没有想起过殷予怀。
当初用了两年,她取得了拐走她的所有人的信任。
她会温柔地笑。
她会软软地撒娇。
她会下意识地依赖他们。
他们都在等着她长大,她的确长大了,从八岁到十岁,她杀了那个寨子中所有的人。
一个一个,慢慢地。
她温柔地笑着,软软地撒娇着,最后下意识地看着他们惊恐的表情。
她向来,很会忍耐。
所以半年内,梁鹂没有想起过殷予怀一次。
她听见他病危的消息,听见他嗜酒的传闻,但只当,转眼忘记。
直到,她在幽州的街头,看见殷予怀的身影。
梁鹂站在酒楼之上,柔着眸。
温柔看着下方的殷予怀。 w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