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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第 59 章
    阿德里安德奎因其之四

    我从未如此感到过愤怒,心底的怒火冰冷地舔舐内心,仿佛要将理智全部燃烧掉,我不太确定这种火焰是为何点燃的。

    兄长们去世的时候,即便明白这只是有人为了争夺一个王位而造成的杀戮,即便我觉得无法理解,我感到无奈,却并不愤怒;母后去世的时候,即便我知道那不是正常死亡,即便知道我很快就要离开故土,我感到悲伤和失望,却并不愤怒;得知舅舅重病的时候,即便我猜测是有人对舅舅做了什么,即便管家寄来的信温和而残忍,我感到孤独,却并不愤怒。

    他们理应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理应为他们的死,为他们受到的伤害感到愤怒,可是更多的只是悲哀。

    而我现在却因为一个女孩的独断独行感到发自内心的愤怒她怎么可以

    在奇美拉现身,魔狼突然急转弯,她一个人跳下去,让魔狼带我一个人走,而我没有拉住她的那一瞬间,和惊讶和担心比起来,是这把火点燃了我的内心。

    我从未体验过这种感觉。

    她的魔狼似乎早就料到我会想去追她,不,不如说是她早就料到我会这么做,所以它做足了防备。

    看着拦在面前的魔狼虽然没有露出任何威胁的姿态,但是摆出“抱歉无论如何,哪怕要动手也不会让你从这里过去”的样子,我完全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或许觉得这就是事后听我几句“为什么要一个人去做危险的事”然后撒撒娇就可以了。

    不可否认,我的确一直让她这么蒙混过关了,但是这一次不可以,因为我知道了,“她下一次还会这么做”。

    如果我没有要做出要去找她的样子,魔狼就安静地守在我的身边,它时不时看我一眼,发出低声的“呼噜”声,或许是在说话,但是我听不懂。

    过去了多久

    等待的时候,时间的感觉并不准确,但是心底的火已经烧尽了,只剩下一把冰冷的灰,灰底下似乎还残留着些许火星,只需要一些摩擦,火又会复燃。

    然后我看到她的身影从森林另一侧走了过来,她的衣服上沾了血,在见到我的那一瞬间,她明显露出了“糟糕了”的表情,她有些犹豫,像是做了一番心理准备,又像是破罐子破摔,最后她还是走到我的面前,笑着对我说“我回来啦。”

    就好像她刚才不是一个人留下去面对凶残的奇美拉,而只是出门买了一个面包。

    我不由也微笑了起来,开口的时候声音比自己想象中的温柔平和“嗯,我是不是该说欢迎回来”

    她似乎被我吓到了“诶、诶那个阿德里安你现在是不是那个、超生气”

    “不会,之前的确很生气,但是现在基本冷静下来了。”我说的是实话,“所以,现在只是有点生气。”

    “呜呜怎么可能只是有点生气,这不是已经气得超脱了吗好可怕啊原来真的有人生气的时候会笑的”库洛低下头,小声的嘟囔全部落入了我的耳中。

    我伸手摸上她的脖子,她略微瑟缩了一下,但是控制住了没有躲开,轻微拉开她的领口,沾血的衣服下露出的是光洁的皮肤,没有伤口“没有受伤”

    “这个是奇美拉的血,不小心被溅到了,我自己没有受伤。”她这么说的小心翼翼地抬眼看我,“换套衣服就好。”

    “那就好。”我收回手,转身,“那我们走吧。”

    “阿德里安。”她伸手抓住了我的衣袖。她叫我名字的方式我很熟悉,可是现在我不想听到她的撒娇,也不想看到她不断试探我是否会原谅她的表情。

    所以我没有回头,抽回被她拉住的衣袖“走吧。”

    或许是我拒绝地足够明显,她没有再试图做什么,接下来的路上,直到晚上找落脚点安营,我们几乎没有对话。

    是夜,在我准备晚饭的时候,她在折腾她的盾牌那是奥布里送的装备之一,有储存功能,只要向盾牌注入一定的,盾牌就会持续建立一个小范围的护盾,可以充当结界使用。

    我看着她在将注入盾牌后,“咚”一声把插在了地上,盾牌展开微弱的光壁,将我们两人笼罩了进去。

    这么做完之后,她坐到我身边,既没有说话,也没有靠过来,只是保持很近的距离坐着。

    我将做好的晚饭递给她,她接了过去,小口地吃着。

    晚饭之后,她伸了个懒腰,然后转头看向森林里。那里一片漆黑,但是她似乎能够看穿那片黑暗,知道那里有什么一样。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一会,她似乎下定决心站起身,对我说“我稍微离开一会。”

    这么晚,一个人,走进漆黑的森林里,如果是平时我一定会阻止她,但是这一次我没有,只是说了一句“好。”

    “我马上回来。”听到我的回答后,她点了点头。

    她娇小的身影很快被森林的阴影吞噬。

    我看着面前的篝火,橙黄色的火焰跃动着,燃烧的时候发出“噼啪”的声音,炸出一两颗火星。

    而我心底那把火烧出的灰早沉寂,凉透了,毫无温度。

    今天和在沉默之森的时候不同,我非常清楚地明白,当时我的确是因为担心她的伤势而表现地有些生气。

    而今天,绝不是单纯因为担心。

    情绪的诱因,是更为难以言喻的无力感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

    我到底想要什么我自己想怎么做我又希望她怎么做她很强,比我更强,并不需要我的保护;她也远比她表现出来的更能干,所以也其实并不需要我的照顾。

    事实证明,她一个人面对那样的魔物可以毫发无伤的回来,并不需要过多的束缚和无谓的担忧。

    我几乎可以想象,如果追问她的决断,她会给出一个我无法拒绝地理由。

    我知道,很大概率,她的判断可能并不能算错。

    那么我的愤怒,究竟从何而来呢

    她回来的时候,已经快后半夜了,我闭着眼睛,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我能听到她刻意放轻了脚步声,在经过我的时候,我能闻到淡淡的血腥气。

    那是魔物的血留下的味道,还是她又不小心受伤了

    她在一边“窸窸窣窣”地换衣服,折腾完之后,她似乎是叹了一口气,开始研究到底要怎么熄灭篝火。

    “阿德里安平时都怎么做的呀,直接拿水浇上去吗好像不对吧一直放着烧会不会有问题等过段时间自然熄灭也可能可以”她小声地自言自语。

    过了一会之后,我听到“啪唦”一声,她最后应该选择用水浇灭了篝火。

    她又蹭到了我的身边,气息离得我那么近,即便没有看到,我也大概知道,现在如果伸手会把她抓个正着。

    而我的确伸手了,也的确把她抓个正着。

    “呜诶”她发出了小声地惊呼。

    我睁开眼睛,月光下她瞪大了眼睛看我“阿德里安我把你吵醒了吗”

    “没有,我本来就没睡着。”

    “哦,哦哦。”她愣愣地回了一句,然后眨了眨眼睛,“那个你不生气啦”

    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松开了手“好了,睡吧。”

    “诶哦。”她在我身边躺下。

    消停了不到三分钟,她突然坐了起来,翻身爬到我身上,坐在我的腰上拉住了我的衣领,硬是把我拽了起来“睡你妈的呸,睡个球球怎么可能睡得着不行阿德里安我和你说,今天不把话说明白今晚上就别睡了,我不睡你也别想睡。”

    如果刚才不是我的错觉,她一开始似乎是想骂脏话的,不过临时收了回去。

    “你都一整天没有理我了。”或许是因为我没有立刻回答,她像是一个漏了气的气球,刚才的气势丢了一半,口气也委屈了起来,“你不高兴的话和我说好不好,不要不理我呀,你不说的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好。”她似乎是找回了点硬气的感觉,“嘴长着就是用来交流说话的拒绝冷战,从我做起虽然我也没有冷战”

    “是这样吗我不说的话,你会不知道怎么做才好。”我抬手,摸了摸她的脸,“你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吗我的话,你有在听吗”

    “”她低下头沉默了一会,然后又抬起头,露出了严肃的表情,“我有在听的但是今天的情况”

    她向我解释,今天的情况很危险,如果被奇美拉蹭到一点,可能就会死,她的魔物已经被击沉了,但是那是她的契约魔物,过几天又可以活蹦乱跳,而我不一样。

    “你在担心我。”

    “我是担心阿德里安,所以说”

    “所以说你没错,错在我还不够强,所以你觉得我留在那里会有危险。”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我好像明白了什么感觉。

    好像明白了,那时候,那个人为为什么会对我说“阿德里安即便成为骑士也没有用哦”的意思。

    也好像明白了过去的悲哀和现在的愤怒中微妙的差别。

    这句话并不是我的本意,甚至和我本意相差甚远,我并不是在意自己不如库洛强,或者她觉得我可能会遇到危险。

    但是她似乎从我这句话里解读出了其他的意思,在短暂的震惊之后她开始努力否认我刚才说的话,并且开始细数她觉得我很厉害的地方从技能到等级,从做饭到补衣服,事无巨细。

    我叹了一口气,尝试想把她从身上搬下去的时候,她却伸手扒住了我“不行不行,话还没说明白。”

    “已经说明白了,我很清楚你的判断标准很选择,所以今天无论我怎么说,你怎么答应,到下一次你还是会一样做。”我没法把她从身上拉开,只能让她扒着我,“我很明白了,你松手吧,我不想听到无法兑现的承诺。”

    “我不会给你无法兑现的承诺。”她松开手,抬脸看我,“你说的对,下次我还会这么做,因为就像阿德里安会担心我一样,我也会担心阿德里安,所以”

    “所以既然你觉得自己没有错,就不要露出这种好像做错事的样子。”

    “可是可是可是阿德里安在生气吧绝对在生气吧”

    “我生不生气重要吗”

    我把她放到一边,想重新躺会去的时候再次被抓住了,她整个人都凑了过来“很重要。很重要,重要到阿德里安如果生气了,然后对我说下次不许这么做,我可能真的不会这么做的程度。”

    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反了。”

    “什么反了”她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我说反了,如果你觉得自己没有错,把我的生气当做无理取闹就行了,不需要配合我的情绪,没有必要。”

    “怎么会没有必要”她的声音突然高了一个八度,“我从刚才起哪里表达错误了我有说阿德里安很重要了吧别不理我了吧觉得重要的话当然会在乎情绪啊肯定的啊人和人相处可以不在乎对方的感受的吗好吧今天是我不对,我没在乎你的感受,你说的对但是事态紧急我下次尽量先和你汇报商量完获得允许再一个人去打怪不保证能做到我会努力的。但是但是,你刚才说的话我不爱听你给我收回去,我也这么冷血吗你不高兴了我非的做我图啥啊你是想说,我哭了你也不管我吗我警告你,我真的会哭现在就哭给你看”

    吼完这些之后她有些气喘,然后松开我的领子“你你等我下,我酝酿下”

    “酝酿哭给我看”

    “对,酝酿哭给你看你等着”

    她真的知道她在说什么吗

    “库洛。”

    “嗯”

    “算了。”

    “诶诶不行不要叫了我名字又欲言又止啊,好可怕的。”

    我想要的是什么呢我想自己怎么做我又希望她怎么做我的愤怒为何而来

    这个问题的答案包裹在一层半透明的薄膜下面,似乎我只要再用力一些,就可以触摸到真相。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唯独这点我很清楚。

    不可以再进一步,她还只是个孩子,而我也远不够成熟。

    从“那时候”到现在,除了或许变得圆滑了一些,我并没有什么长进。

    我不由又想起了母后曾经养的那只白猫,那只长着人类一样眼睛的,三岔尾的白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