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硕带了个“尾巴”到家时,宁安华正和宁安青、林黛玉一同打点人手,分派差事,收拾东西。立幽堂五间屋子里人来人往回事听分派。
人围坐一处,每人手边都是一摞账册。
宁家现任二管家娘子方菊影亲自来请示宁安华“江二爷想来给您请安。现下我们老爷正给江二爷看文章。江二爷共带了八篇文章来,老爷说一时半会看不完,要留他吃午饭呢。”
宁安华看一眼两颊微红的黛玉,笑道“你回去说,咱们几家亲近,我正忙着,就不管那些虚礼了。前几日才见过,今日等吃了饭再见罢。让安硕改文章要紧。”
菊影回去,依样如此一说,江明越便当真静下心,一篇篇听宁安硕给他讲改文章。
立幽堂中,宁安华看人口册子“加上服侍青儿的,京中现有人口二百二十六人,男子八十,女子一百四十六。老弱留下,再留几个青壮看屋子,余下都跟着去。”
才回京中那年,林家只有一百七十二个下人。这五年,林家添丁添人,又买了十来人,从庄子调上来十几个。
宁安青忙问“姐姐,我也能去吗”
宁安华笑道“若你不想去就罢了。你想去,身子撑得住,就跟着一起去,身上不好,等明年暖和了,再让人送你。”
她揉了揉青儿的脸“别瞎想了,总不会把你落下。”
异能沿着宁安华的手流入宁安青身体里,再次微妙地改善着她的身体。
升到四级后,宁安华每天都会找机会,稍微增强宁安青的体质。现在的目标是,尽可能不突兀地,让宁安青的身体状况,达到可以在寒冬腊月赶路的最低限度。
她仍然不能根治青儿,却可以确保她不会死了。
如果这半个月来不及,只能先把青儿留下,明年再接走。
京里有安硕,他们兄妹俩作伴也不错。
出发的时间紧迫,来不及把一应家具摆设都装车带走,辽东府也未必有屋子摆这些。林如海任东北总督是去稳定边境,治理民生,林家更不能摆出一副要享受的样子过去。且深冬腊月,越往北路越不好走。宁安华只命多带要紧东西,比如米面柴炭,衣衫布匹,书籍药材,兵器工具等物,虚的一概不要。
连书都只能捡最要紧的带,各人喜欢的爱物,一人最多只能带个箱子。
穷家富路,路上遇到什么事都有可能。所以,必须连一针一线,一个脸盆,一条棉巾都要带足。
宁安华人和檀衣、菊露等大丫鬟各自开单子算东西。家里有的带上,家里没有的,先去宁家几处铺子看,都没有的便买。这回出门不比从前能走水路,还要算家里现有的车轿和马骡驴等牲口缺多少。骡马一时买不齐好的,还要考虑大量雇长行车骡。
一屋子人忙到午饭,只有宁安青五不时被人提醒歇一会,余下连林黛玉都把江明越忘到一边去了。
正待用饭,忽有陈太监陈格来了,宁安华便出至书房相见。
陈格来送皇上赐下的两千两黄金,清熙郡主和太傅的两辆大车,还有十匹良马,笑道“陛下留林太傅在紫宸殿用膳。怕郡主等得急了,特命我先来知会一声陛下令京营两万将士暂调至千平关守边,半月后出
发,郡主太傅可与军中同行。郡主太傅缺多少车马,请上报宫中,由御马监派车,就不必去别处租借了。”
这可实打实省了宁安华的事。
对着陈太监,她把分感激装出十二分真诚,遥谢圣恩。
陈格这才拿出一卷圣旨,请宁安华接旨。
宁安华听他道“特旨赐清熙郡主府一应属官、女官、仪制、护军礼如公主府”
大周公主开府后,府内设官署。若无特赐,署内按例有令一人,正七品,丞一人,正八品,录事一人,正九品。公主身边女官有少史一人,正七品,掌正一人,正八品,女史四人,正九品。府有亲卫两百员,由正七品典卫一人,从七品副典卫一人共掌守卫之事。
而郡主、县主若得额外赐恩开府,府内官署、女官、护卫依次降等。郡主府只有八品丞一人,九品录事一人,八品掌正一人,九品女史二人,亲卫只有一百员,统领为八品。
因清熙郡主府尚未建成,这些属官、女官、亲卫也皆还未就位。既有这封圣旨,想来不必再等郡主府建成
宁安华谢恩接旨,陈格果然笑道“陛下亲赐属官、亲卫,人选这两日就能出来,随郡主同去辽东。郡主身边女官,少史、掌正由皇后娘娘亲选。还有女史四人,想必郡主身边也有一二亲近之人,陛下特赐,交由郡主自选,向宫中上报名单即可。”
这又是一桩值得五分真心相谢的“恩典”。
宁安华再次谢恩,心中已有了人选。
她送陈格到了二门,陈格便不敢再让她送,宁安华便只让管家好生送出去。
皇上赐下的黄金、马车和良马,黄金送到立幽堂,马车和良马被魏树亲自领着车马房的人带下去检查。
宁安华在恭贺声中用过午饭,且不忙着见江明越,先单独叫檀袖说话。
檀袖原本和檀衣一样,是她身边第一等的人,比菊露还高一层。被她调去服侍青儿后,头几年还和檀衣不显差别。这几年,林如海的官越来越大,她的诰命越来越高,尚书夫人亲信的一等丫鬟和宁二姑娘身边的管事娘子,自然是前者更让人趋奉。
在内院还不显,宁安华却知道,外院小厮们已将檀袖的地位排在寒燕、春涧之后了。
现今她得封郡主,可自选四个九品女史,檀衣、菊露是她必选。
寒燕和春涧若决心不想婚嫁,另两个名额就是她们的。
昔年身份还不如她的姐妹,如今不但能脱奴籍,还成了领宫中薪俸有品级的女官,自己是“管家娘子”,到底还是奴才。檀袖想得开还好,若有一二想不开之处,对青儿便成隐患。
宁安华与檀袖闲话,问一两句她的丈夫,又夸几句她的孩子,放出精神力,在她脑中种下了“她不会因檀衣等得封女官而嫉恨,她比她们更幸福”的想法。
她与檀袖不算亲密了,檀袖又真的有些嫉妒,改变人的思想没有那么容易。种完这个想法,消耗了她足足分之一的精神力。
擅自改变他人的想法并不公平,但这样做对所有人都好。
宁安华不是很在乎程序的完全正确。
她不会把檀袖从青儿身边要回来。宫中也不会让已婚,生了孩子,夫未死的檀袖担任女官。
宁安华与宁安青商议过,宁安青赏了檀袖的孩子可以脱籍放出去。
檀袖千恩万谢。
宁安华让宁安青就在立幽堂里午睡,她携林黛玉去前院小花园。
林宅花园里住了夫人,林如海便在前院收拾了一个小花园出来用以待男客。宁安硕便是请江明越在小花园用的午饭。
宁安华已先让人给宁安硕传了话,宁安硕便请江明越出门走走,散步消食。
两人在北风里走了小半刻,宁安华没用人通报,便与林黛玉进来了“中午吃了什么明越,你的伤还要再养,别太累着了。”
江明越忙抢上去见礼“晚辈给郡主请安。”又仍低着头“林姑娘。”
林黛玉还礼“江二爷。”
宁安华笑道“我找你舅舅有事。玉儿,你同江二爷到那边雪暖阁里坐坐,替我们好生款待。”
林黛玉轻声应下,便侧身对江明越道“请。”
江明越睫毛颤动,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稳,请林黛玉先走“有劳姑娘。”
宁安华让檀衣跟去服侍,就不算他们单独违礼相处了。
两个孩子你偷看我一眼,我偷看你一眼,谁也不敢对视进了雪暖阁。
宁安华问“你看他怎么样”
宁安硕虚揽宁安华的肩膀,请她进屋,笑道“姐姐问我,我看还不错,配得上大外甥女。原本是怕他太知礼了不好,今日看,脸皮不算薄,心志坚定,行事也周密果断。”
他原是有意磨江明越的性子,才真和他要文章,谁知他真带了八篇来,不但够留下吃午饭,连晚饭也不用走了。
宁安硕笑说“方才吃完饭喝茶,我问他晚饭也留下用罢。他一句也没谦辞,直接应下了。”
他从保定祖宅学到,有时候脸皮是最没用的。入官场快两年,他对这句话的认识更深刻了。
雪暖阁和宁安华进来的碧桐馆正在小花园的一南一北,但以宁安华的听力水平,雪暖阁里的动静,她能听得清清楚楚。
为了照顾孩子的隐私,她暂时减弱了听觉,将听力置于正常人的水平。
一切细小的声音雪水滴落,土壤砸实,树枝轻擦,枝头鸟儿的羽毛掉落,都消失了。
宁安华问“最早明春,我要把青儿也带去,你是继续住着,还是搬出去自己住”
宁安硕笑道“姐姐不嫌弃,我再给姐姐看两年屋子”
宁安华笑“你看就看,先说好,我可没工钱给你。”
两人商议一回林宅的门户照管等事,檀衣便来回“江二爷来和太太、舅老爷请辞。”
宁安华放开对听觉的限制。
世界立刻清晰。
她能听见黛玉的呼吸比平时都要急促,而江明越的心跳快得就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宁安华让他进来,看一眼宁安硕。
宁安硕会意,便笑问“不是说要留下用晚饭吗,急什么文章也还差六篇呢。”
江明越一揖“实是晚辈有要事,需速去回禀家严家慈,只能失礼先走了。明日来赔罪,任郡主和世叔怎样罚都好。”
这么快就从“翰林”改称“世叔”了。宁安硕看宁安华,等她的意思。
宁安华长长“哦”了一声“要事。”
她含笑“我本还想十一千户给你看看伤口恢复得怎么样。你这么急,那就算了。”
江明越额头沁汗“晚辈多承郡主美意。只是,只是”
他只是话少缄默,并不笨嘴拙舌,方才和此时却都觉得他似乎少生了一根舌头。
他出门之前看了,明日便是吉日。他今日尽早回去,求母亲快些准备婚事,明日便能请媒上门。
可若不留,让郡主觉得他身体还没好,或是落下了什么病根,岂不是
逗两句差不多了,看他左右为难,宁安华笑道“既是要事,你就速回罢。毕竟,伤还可以再治,时间可不等人。”
江明越深揖“郡主教导得是。晚辈告辞。”
宁安华挥手让他去,向外唤“好生送一送江二爷”
屋外十来个声音答应着,簇拥江明越向外走。
林黛玉裹着一阵风跑进来,把脸往宁安华胸前一埋。
宁安华又想逗孩子了“哎呦呦,玉儿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我这就把人找回来揍一顿,替你出气”
林黛玉揪住宁安华的衣服不撒手“太太”
宁安硕喝茶,笑道“姐姐手太重,真打出事就不好了,还是我替姐姐出手罢。”
林黛玉抬头,薄面含嗔“舅舅”
宁安华揉了两把黛玉发烫的脸“好了,回去睡一会,还得把他算在一起走的人里,还要走礼,事儿可多着呢。”
她拽黛玉起来,正要回去,菊露跑进来,脸上表情古怪,忍笑回“太太,江二爷摔着了,您快去看看罢”
宁安华当即问“摔着哪儿了”
她上前,低声问菊影“摔着脸了没有”
江明越是跨门槛时太急,绊着腿,脸朝地摔了个结实。人都摔蒙了,还急着爬起来快些回家。
他替黛玉挡的那一箭正中左腹,伤得极深。
宁安华怕他真摔坏了,强行留下他,请罗十一细细诊了无事,才放回去。
下午,宁安华寻机找菊影单独说话。
在她身上,宁安华不仅做了对檀袖一样的事,还额外让她忘记了一些事。
从此,菊影不会再记得她那些似是而非的“神异”之处。
和摘云成婚是菊影自己选的,菊影陪她的时间比檀袖还多很多,她也信菊影目前的人品。
但人会变。
为了将来大家安好,少些麻烦,她还是防患于未然的好。
菊影出去了。
过度使用精神力的副作用让宁安华后脑刺痛。
蓁蓁跑进来,扑在她怀里,想用自己的异能帮她,被宁安华阻止。
“好孩子,你陪着我就好。”宁安华抱着懵懂的蓁蓁摇晃。
她心中怅然若失。
曾几何时,菊影在她心里,是比林如海还要重要的人啊
晚饭前,林如海带了几车卷宗回来。
他塞了一脑子东北事务。
他是连续几个月只睡不到个时辰,都能保持神思清明
的人,今日下来,眼睛却都有些发直了。
宁安华便拿黛玉的亲事刺激他“幸好明越没摔破相,不然玉儿一辈子对着有伤的脸,岂不可惜。”
林如海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脸。
东北冬日里的冷风比京中的还割脸。
他咳,一定不能忘了保养。
对林黛玉的婚事,林如海早有心理准备,到了此时,也不得不接受了。
他只问“江二,他没轻薄玉儿罢”
宁安华笑道“我让檀衣守着的,放心。”
林如海想了一会,说起正事“今日皇上原想让妹妹再从仪鸾领职,我知妹妹不喜,替妹妹拒了。皇上便赐亲卫两百,是”他略有惭愧,“是为护卫我之安危。”
宁安华笑“我已猜着了。这要多谢表哥,还让我白得了属官和女官。”
林如海在她耳边道“罗焰仍是仪鸾卫指挥使,在边关掌八百仪鸾卫精锐,暗探别国情报。我总觉得,皇上仍会寻机再让妹妹掌军。妹妹先心里有数。”
夜深人静,丫鬟们都睡熟了。
林黛玉从贴身袖中拿出一柄短匕。
这是江二爷江明越,送她的。
江明越。
她舌尖轻吐这个名字,嘴角控制不住地扬起。
他说若他将来对不起她,她可以用这柄短剑对他做任何事。
她很喜欢这个承诺。
檀衣姐姐不知什么时候背过了身子。
她接过这柄短剑。
他的掌心又硬又烫手,还有这两年新拿刀弓磨出来的茧。
江公府。
温澄吃到五分醉,腮上泛红,唇若涂脂,眼尾艳丽。
他给江明越满上,自己又灌下一盅,才敢开口“二叔,你替我问了吗”
江明越念着明日要去提亲,只轻抿一口“问了。”
温澄又灌了一杯“是为什么”
为什么从一开始,林姑娘眼里就只有二叔,没有他
江明越夺下他手中酒壶“你听我说,不要生气。”
温澄怔怔转向他“生气我为什么会生气”
江明越放下酒壶“因为不是你有不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