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颂晨对“家”没那么在意,她大多数时候,都意识不到类似的事情。
可寻涅的声音,还是奇妙地抚平了颂晨心中最后的躁动。
颂晨整个人就这么忽的平静下来,理智飞速回拢。
那一瞬间的窥探感足以证明寻涅说的都是真的。
那么,如果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不可名状的恐惧,她现在想再多也没用。
她消失过,可既然她现在还存在,一切就还有转圜余地。
他们缺少的是时间,那她就想办法加快速度。
总之,颂晨必须先想办法将钥匙的位置确定下来,才能进一步去解决更多事情。
颂晨缓缓呼出一口气,松开撑在墙面上的手,手肘一折,便捉住了那只从额角滑落的手。
这一刻,颂晨直观感受到了aha和oga的生理差距。
哪怕寻涅在oga中,已经是身高非常突出的那部分佼佼者,可因为激素原因,骨骼却较同身高的aha都要更加纤细。
所以颂晨轻而易举就将他冰凉的手攥在掌中。
然而下一秒,寻涅却像是被她掌心温度从失态中惊醒一般,神思收束,嘴唇紧抿,慌乱地想要将手从她那缩回。
力道并不坚决。
所以颂晨只是轻轻用力,便将他的手腕紧紧扣住了。
她像是询问一般开口“我应该问一问我们到底认识多久了,曾经又是什么关系的。”
寻涅身体一僵,自脖颈处起的嫩白肌肤骤然泛起一阵淡红。
紫色的眸底却有迷茫划过。
关系
他该如何去描述他们的关系。
他们
下一秒,却又听颂晨开口说“但我现在不想问了。”
寻涅又是一愣,而后抿了抿唇,松了口气。
其实,他从未想过去诉说那从根源被抹除的过往。
因为寻涅了解颂晨的为人,也知道自己或许无法和她一起走到最终。
他是个没有未来的人,却有些固执地不愿反复诉说曾经。
没意义,也太难堪。
话虽如此,可不知为何,胸口却有些闷胀。
或许是因为哪怕已经过去多年,可被珍重之人抛下的感觉,依旧不好。
寻涅垂着眼,密长的眼睫遮住了所有情绪,声音没什么波动地说“放开我。”
哪知,话音刚落,腰间的手臂又收紧了些。
耳畔边再次传来颂晨低冷的声音。
“可我不会否认我的过去,虽然我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在高维层面被抹除。”
寻涅一顿。
“因为我知道,哪怕被抹除,发生过的事就是发生过,它们在一定程度上塑造了我,它们是颂晨的一部分。”颂晨平静地诉说,“我有时候会疑惑,但我不会排斥发生在我身上的任何事,更不会排斥我的过去,我承认它们对我的塑造。”
“就像我重新认识你后,哪怕再警惕、忌惮,也从来没有真正动过杀念一样。”
说到这,颂晨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因为关于自己对寻涅的态度这一点,她也是刚才才发现的。
由于寻涅的刻意放纵,颂晨其实有过很多次可以做点手脚的机会。
虽不能一蹴而就,但她完全可以尝试加速寻涅精神体的消亡速度,又或者慢慢提取他的记忆。
当然,这些其实也可以归结于身份、实力悬殊,她这人谨慎惯了,确实不会莽撞。可如果真有那个心思,她一定会慢慢制定一个严密的计划,只待时机成熟,就去执行。
然而每次面对寻涅,她也就恶趣味了点,喜欢找找乐子,却从来没有真正伤害他的心思。
现在想来,其实很不像她对待生人的反应。
不是什么偶然,也不是命中注定,是记忆的残余。
对于这个发现,颂晨接受良好。
毕竟,比起是否记得,颂晨更在意的是记忆的真假,她可以忘记,但她无法忍受欺骗。
颂晨摩挲着手中那节腕骨,继续道“我不会问,是因为过于关注无法改变的过去没有意义。当然,我也不会回避,因为我活在当下。”
她停顿片刻“所以我想用我的眼睛,重新去看。”
“重新看过后,我会找到的我们的关系。”
寻涅听完,沉默一瞬,又忽然几不可闻地低笑一声“你倒是从来没变过。”
声音很轻,带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疲倦和怅然。
时光对人的塑造能力同样可怕。
颂晨时间停滞的时候,他却在持续向前。
这么多年过去,颂晨没变,可他还是以前那个他吗。
寻涅以前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但是颂晨回来了。
这一瞬,那股强压在心底的倦恹蓦然翻涌上来,几乎将寻涅淹没。
好累。
像是泄气一般,寻涅任由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如果时间能够就此停住该多好。
颂晨移动箍住寻涅腰际的手,托向背部,稳稳接住他突然软下的身体。
也敏锐捕捉到他眉心浮起的倦意。
颂晨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时,却又感觉多说无益。
她不知道寻涅付出了什么,又坚持了多久,所以对这个人,她无法说出任何冠冕堂皇的话语。
最终,颂晨只是轻声道“休息会儿吧。”
她知道精神体上的伤到底会让人有多难受,而寻涅的精神体,直接就是残缺的。不仅如此,那种残缺还在扩散。
也就是说,寻涅其实无时无刻不在承受创伤带来的痛楚。
而颂晨现在能做的,也就只有给他一场短暂的安眠罢了。
颂晨松开寻涅的手,手臂后移,轻轻抚上他的脖颈“不要拒绝我”
话语间,精神力被颂晨放出。
极为熟稔地找到那片瑰紫后,缓缓覆盖上去。
这次,没有任何玩笑般的逗弄。
黑金色的精神力只是温和地、如溪流般地抚上那些明显又扩大了许多的裂隙。
“唔、”
寻涅轻哼出声,身体忍不住轻颤,浑身气力被抽走,却终究没有挣脱。
像是大洋中漂泊的帆船,得以短暂靠岸。
灯塔或许不够明亮,却也足够给长途跋涉的旅人一处栖身之所。
精神体的创口得到安抚,头部如附骨之疽的疼痛渐渐消失。
耳边传来朦胧的呢喃“睡吧。”
寻涅能感受到自己的意识正在涣散。
他就放任自己休息一会儿。
就一会儿。
傍晚时分。
林眷站在三军总部办公楼外叹了口气,还是掐着点走了进去。
此时正值下班时间,办公楼一层不断有员工往出口处涌出。
他们看到林眷,都会停下来敬礼,而后又亲切地调侃“少将又来加班啊您该多劝劝上将,让他早点休息,身体要紧嘛。”
每逢此刻,林眷就会无奈地推推眼镜道“我倒是想。”
毕竟加班又没有加班费。
在一声声招呼声中,林眷乘坐直梯到达了最高层。
迈出电梯后,稍微整理了一下身上制服,而后加快速度走到寻涅办公室门前,礼节性地敲了三下,才推开。
林眷一步跨进去,熟练地开口“上将,今天颂嗯”
眼前景象让他顿住了脚步。
此时此刻,偌大的办公室里空无一人。
由于冷灰调的装修风格,整个空间显得很昏暗,唯一的光源是自落地窗照入的,快要低于地平线的夕阳留下的橙黄余晖。
那张本该坐着人的办公桌,就这么背着光,静静伫立在中央。
所以人呢
林眷有些茫然。
从三军成立那天起,寻涅就从来没有在约定好的时间失约过。
不过。
林眷看了眼桌面上的帽子和外套。
寻涅如果在外头,一定不会忘记这两件装备,所以人应该还在办公室里。
林眷转身,果然看到藏有训练室的墙壁变透明了。
只是由于光线不好,他没能第一时间发现。
这么想着,林眷轻轻往训练室走去。
来到入口处后,正打算开门,余光却不小心扫到了其中一角。
林眷一顿,感觉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于是又往那边看了一眼。
这一眼直接让林眷愣在原地。
由于过于惊讶,镜片下的双眼不由自主瞪得老大。
那有两道交叠在一起的人影。
昏黄的夕阳透过透明门,直直打在他们身旁的墙面上。
这道光的边际与黑暗相撞,形成一条扎实的明暗交界线,半明半昧,却丁点也没有浸染到二人身上。
那方不大的角落里,两人如他们无人知晓的过往一般,于黑暗里静默着。
其中一人曲腿而坐,背靠墙体,低着脖颈。
她黑发垂落,在深刻的五官上投下又一道阴影,让人看不真切。
而另一人则被她半圈着拢在怀中,身上衬衫有些凌乱,大半张脸都埋在她的肩颈处,只有小半侧颜暴露在外。
林眷看到那人安稳地闭着眼,羽睫轻微颤动。
他微微蜷缩着身体,靠在坐立之人怀里,呼吸平缓,莹白的长发随意披散,额前碎发挂在眉梢,又逐渐下延,直至与黑发纠缠在一起,再不分彼此。
而两人身旁,还放着两把长短不一的刀。
两柄刀就这样静静地横在一起,不见平日肃杀锋芒。
林眷已经认出了里面的两人,大脑有些宕机。
他下意识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就见颂晨突然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头,锋利的目光直直扫向他。
林眷心头一跳,忍不住后退一步。
颂晨却在看清他之后,很快敛了神色。
下一秒,颂晨将人搂的更紧了一点。
一只手轻巧遮住寻涅的耳畔,另一只手轻轻抬起,拿食指抵在唇畔。
嘘
林眷一顿,彻底回神,定定看了眼颂晨。
而后深深弯下腰,朝两人的方向鞠躬。
是无声的感谢。
几秒后,林眷重新直起身体,后退两步,转身离去。
嘴角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
他们好不容易才再次相遇。
上将好不容易能短暂安眠,他怎会上前打扰呢。
月明星稀。
颂晨跟着新生入住指南上的定位,直接来到学校宿舍楼。
这个点才出来,颂晨理所当然错过了报到时间。
不过听柯明说,她的行李已经被人送进寝室内了,报到手续也全部解决,所以问题不大。
她还是有书读的。
由于明早有开学典礼和选课活动,此时宿舍楼大多数房间已经熄灯。
颂晨按照录取通知上的宿舍号找到自己的住处,悄无声息刷脸开门。
确认没惊扰舍友后,她便随意打量了一下室内环境。
宿舍条件很不错,是双人间。
由于第三军校建立年限短,房间挺宽敞,基础设施都很新。
颂晨的行李就被放置在她的床脚,而对面舍友的床上,被褥高高鼓起,显然人已经睡下了。
颂晨轻声走到自己床前,拉开行李箱,从里面快速翻出换洗衣物,打算冲个澡就躺。
结果刚起身,她的背后就突然亮起微光,像是光脑自带照明功能。
紧接着,一道声音幽幽传来“哟呵,开学第一天就抛弃你可爱的舍友,三更半夜才回来如实交代,干嘛去了啊”
颂晨一顿,随口道“开学第一天能干什么,当然是约会啊。”
“嚯”
身后床铺发出“咚”的一声。
颂晨转身,看到舍友已经从床上弹起。
她那光脑自带的电筒就这么直直打在自己脸上,配上八卦的嘴脸,格外诡异。
“姐妹你也太快速了吧”舍友激动地问,“是谁哪个院的进展如何了”
颂晨思索片刻,选择性答道“就,刚拿到联系方式吧。”
“切”舍友翻了个白眼,直接躺下,“姐妹,你是不是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