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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衙役赶到客栈后发现关清没在房间,行李也消失了。

    问掌柜的人什么时候走的,他们也不知道。

    “跑了”

    这当口跑了,是不是做贼心虚

    “不好说,”衙役道,“客栈的人说这种事常有发生,有时客人懒怠专门告知,住完了就走了。而客栈见他们没提前续银子,就知道不打算继续住,到时候上去收拾就是,也不算什么。”

    “正是,”另一个衙役接着说,“关清这次只是三甲,等选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外地人没房子没地,吃喝拉撒都是开销,长久住客栈耗不起,好些人看了名次后都会先去别的地方谋个营生,或隔三差五进来看看情形,或略花一点银子,请专门的中人帮着打探消息,两不耽搁。”

    听说那关清没什么钱,选择离开开封也在意料之中。

    不过前脚才说了他有嫌疑,后脚就走了,总有些敏感。

    众人就都看向谢钰。

    怎么办,抓还是不抓

    谢钰当机立断,“去迎元培,另外让画师准备。”

    若是虚惊,也不过白忙一场,可若这一枪扎准了,就能节省大量时间。

    众人立刻分头行动,半路上就见元培纵马疾驰而来。

    “大人”

    不等到近前,元培就滚鞍落马,又是震惊又是惊喜道,“近十年来,台州府就出过一个叫关清的秀才是大案啊”

    一听这话,大家就理解他为什么会是这幅表情了。

    本以为只是寻常舞弊案,好不容易有了点线索,证实之后来不及高兴的,竟又发现是个案中案

    台州府中过秀才的关清只有一个,但如今这中了进士的却不是李青禾等同乡认识的那个关清有人替考

    “来人,”谢钰当街下了令,“发布海捕文书,即刻捉拿替考者”

    开封府上下像一只巨大而训练有素的陀螺,迅速而有序地忙了起来,谢钰自己也马上进了宫。

    有人替考却无人察觉,证明当地官府早就被收买了,更甚至于当年主持府试的考官也牵扯其中。

    这还只是顺带着查出来的,是不是还有没查出来的

    这些年用这一招跻身官场的,又有多少

    必须立刻向陛下言明

    稍后绘有“关清”画像的名录到了,开封府的人甚至都顾不上拿给慕笙核对,而是先让画师们埋头绘制起来。

    如今他牵扯到替考大案,闹不好整个朝廷都要大清洗,相较之下,个人舞弊简直不算什么了。

    马冰画技不错,见时间紧迫,也在旁边跟着试了一回,然后就被拉入伙,开始了枯燥乏味且看不到尽头的描摹过程

    众所周知,当兴趣变成不得不做的事情时,一遍两遍还可能觉得有趣,而十遍二十遍之后,痛苦便油然而生。

    马冰已记不清自己画了多少个“关清”,双手笔触几乎变成本能,现在只要一闭上眼,漆黑的视野中就会浮现出那张苦哈哈的脸

    加钱,必须得价钱,马冰一边痛苦地递出去第无数张“关清”,一边腹诽道。

    那边李青禾还在客栈等消息,正满屋子打转,忽听街上马蹄阵阵,中间还夹杂着“开封府办案,闲人退避”的警戒声。

    他跑到窗边看时,正见一彪人马举着令牌从窗前滚滚而过,整片大地似乎都被震动了。

    又过了会儿,竟有衙役快马过来张贴通告,引了无数人观看。

    见那通告上似乎还有人像,李青禾也下楼挤着看。

    他来的稍微晚了些,一时间没挤进去,却听里面的人大喊起来,“别挤了别挤了,这画像还没干哩,弄了俺一身墨迹”

    什么事这样紧急,竟连等墨干的工夫都没有

    李青禾忍不住道“前面有没有识字的,念一念吧,大家也就不挤了。”

    里面就喊,“这,没念过书啊”

    众人大怒,“不识字你挤个卵蛋”

    这不是添乱吗

    李青禾忙举起胳膊,扯着嗓子喊,“我我我,在下是,是举人”

    他生怕慕笙的案子定了性被人认出来,便临时改口。

    众人一听,肃然起敬,忽地让出来好大一块空地。

    “竟是位举人老爷,失敬失敬。”

    “啊,细看之下天庭饱满天圆地方,果然是个官老爷的长相”

    “喂,前头的快让开,莫要挤坏了这位老爷”

    也有帮着推搡的,李青禾竟跟个葫芦似的,被几双手转着圈儿地推了进去。

    “多谢多谢,有劳有劳”他压根来不及看清帮忙的是谁,只好胡乱谢了一气,又抬头去看那告示。

    告示上的画像映入眼帘的瞬间,李青禾脑袋里嗡的一声,竟忘了呼吸。

    “大老爷,到底是什么事”

    “是啊,城里好久没这样警戒了,怪吓人的,出什么事了”

    有人耐不住催促道。

    李青禾脑子里乱哄哄的,正欲开口,却见又是两名骑着快马的衙役从街头驶过。

    前面一人手提铜锣,边敲边喊,“现捉拿替考者关清,有见到的速速检举,藏匿者以同党论罪,不得有误”

    后面那人手里抓了厚厚一沓画像,等同伴喊完,他就随手抓出一摞,猛地朝天一扬。

    两人双骑并不停歇,一阵风似的卷了开去,众人还没回过神来,无数画像就扑簌簌落下来,好似下了一场大雪。

    几息过后,同样的喊话声在远处再次响起,众人这才如梦方醒地冲到街上,拼命伸长了胳膊争抢起那些画像来。

    了不得了不得,竟然有人替考这可是要杀头抄家的大罪啊

    多少年没发生过这样的事了

    李青禾被人挤了两下,踉跄着回过神来,可巧旁边有人抢得一幅画像,他也凑上去看,果然是关清

    不,他根本不是关清

    那他究竟是谁,真正的关清去哪儿了

    这也是马冰他们在想的问题。

    经慕笙确认,这“关清”就是殿试当日挤他的那人。

    “什么,只有一个关清”慕笙惊讶道,“原先那个关清我是见过的,绝对不是这个样子”

    他是替考

    那为什么要来害我

    马冰想了一回,“你跟那个真正的关清起过冲突吗”

    要想冒名顶替,关家肯定是知情的,也就是说,假关清一定程度上是在替真正的关清行事。

    连冒名顶替这样的事都敢做了,帮忙报仇什么的,似乎也不算出格。

    慕笙一愣,认真想了一会儿,有些不确定地说“我,我曾当面讥讽过他”

    众人整齐地啧了声。

    你这张破嘴啊

    慕笙急了,“可大家都那么说啊,他家中豪富却屡试不中,这不是老天不长眼么”

    别说穷苦人家,就是普通人家想供养一个考生也非易事。

    且不说前期先就缺了个壮劳力少一份收入,又要笔墨纸砚,又要送给学堂里的束脩。稍微长大了之后还要外出读书、考试

    出门不要与人交际的么交际不要银子的么

    所以大部分考生在中举之前,日子都过得紧巴巴。

    但关清却没有。

    关家是台州本地有名的富户,关清向来出入车马随行,出手散漫。

    别的学子还在为了几个铜板借着月光疯狂抄书时,他裹着绸缎被褥呼呼大睡;

    别的学子为了省一点车马费,步行几十里走得满脚血泡时,关家奢华的马车却已早到了

    如此银钱堆起来的人,竟然连续七年连个秀才都考不上

    几乎所有人都被嫉妒和羡慕弄疯了。

    “后来他好不容易考中秀才,关家喜得什么似的,又将他送入县学,听说耗费颇多。可关清呢,”慕笙脸上流露出混杂着愤怒和嫉妒的神色,“他每回都是倒数第一他凭什么”

    中秀才后可入县学读书,前几名的廪生每月还有银子拿,除此之外,成绩优异者可以免费就读。

    因后面的要花钱,不少穷秀才甚至拿不出这点钱,不得不放弃去县学求学。

    众人听后都沉默了。

    慕笙的愤怒可以理解。

    他们这些寒门学子每走一步都难如登天,甚至有的人为了区区几两银子的费用不得不放弃大好机会。

    有才华的人举步维艰,无才者却

    “所以,你对关清做过很过分的事吗”马冰问。

    慕笙捏着拳头,用力做了几个深呼吸,“那倒没有,顶多随大流酸几句,为难下他的仆从罢了。”

    他是嘴贱,不是人傻,关家在当地颇有人脉,他是得多没脑子才会去为难对方的独苗

    人要脸树要皮,后来关清也觉察到书院不欢迎自己,况且又不是读书的料,总赖在那里也无甚趣味,便主动退了学。

    他走之后,县学众人只略讨论几日,也就忙着继续读书科举去了。渐渐地,大家都忘了有关清那么个人。

    再后来,他们几个陆续考出来,去外地求学、入京考试,各处奔波辗转,对老家的消息也就不那么灵光,自然不晓得什么时候出了关清这个举人。

    没有么

    马冰抱着胳膊百思不得其解,如果慕笙真的跟关清没有龃龉,那假关清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仿写字迹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成的,那张小抄上的字甚至连慕笙自己都差点认错,说明对方下了十足的工夫。

    究竟是怎样的怨恨支撑他蓄谋这么久

    单纯替考的话,绝对说不通。

    看来想要彻底弄清,非从根源上查起不可有的磨了。

    正说着,谢钰带着旨意从宫里回来了。

    听说出了替考案,皇上果然大怒,当场点了钦差赶往台州府彻查,又许谢钰和开封府便宜行事,务必尽快将逃走的假关清缉拿归案。

    除此之外,皇上还命人查了当年假关清中举时的台州考官,连带着举荐他们的也没放过。

    “如此尸位素餐欺上瞒下,这是要断绝我大禄朝的根基啊来人,即刻将其押解进京,命六部三司连审”

    一天之前,谁也不会想到一次看似不起眼的夹带舞弊案牵扯竟如此之广。

    几道旨意下去,光明面上第一波被牵连的官员就近十位,谁又敢说接下来不会有更多

    朝廷真正发威之前,寻常百姓很难想象它的威力。

    对关清的通缉令一出,整个开封府的禁军和衙役齐齐出动,如水银泻地,不过半日就铺满了京畿内外共计二十余处城镇,又由当地衙门向辖下乡村蔓延。

    凡有人烟处,必有带画像的通告。

    到了傍晚时分,就连民道边的小茅草茶馆内,客人们也开始讨论这桩惊天动地的大案了。

    而据客栈交代,关清只有一头骡子傍身,耐力足够,脚程却不快,短短一日之内,绝对跑不出这个范围。

    现在外面就像挂着一张无形的天罗地网,而“关清”就是瓮中之鳖、网中之鱼。

    朝廷只需一点点向内收网,他就没有任何逃脱的可能。

    剩下的只要交给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