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下工的钟声一响,林玉兰把扁担一扔,彻底没了干活的心思。
“今天要么鸡中暑,要么我中暑”
她盘腿坐在田埂上,手里捏着一根长长的牛筋草甩来甩去,撅着嘴,无比怨念。
计划经济、艰苦朴素,道理她都懂,但是馋虫它不懂啊
如果昨天没提杀鸡,她也不敢对家里的鸡起杀心。
喂过鸡才知道一只小鸡崽养到下蛋得花半年,农家人不会轻易杀下蛋的母鸡。
泥水拍荡声响起,林玉珠从沟里上来,抬起手背擦了一下淌到睫毛上的汗,一边穿草鞋一边说“今天中午都回去吧,吃顿好的,歇个晌。”
之前几天都是送饭过来,既然要杀鸡,不如在家吃。
“好嘞”
一听吃好的,林玉兰脆亮地应了一声,一骨碌爬起来往家狂奔,干活的苦闷立刻被腹稿里关于鸡的108种吃法给荡平了。
杀鸡,她不会,但她知道杀鸡要烧开水拔毛。
烧水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活,必须由她来技术支持
争取让鸡体验抹脖子、放血、淋开水、拔毛,畅享一条龙服务
农历四月已经进入夏季,知了伏在树梢拉长了声音叫响了炎热。
林玉兰跑到水井边捡起旁边反扣的瓢,因为这口井地势低,随手一舀就能一大瓢水出来。
扯下草帽,把脸浸在沁凉的水里咕噜咕噜,呼啦一声抬起头,舒服地呼出一口气,“凉快”
手脚上的泥巴洗干净,这才起身往斜坡上走。
“就是这家啦”
“好,这些糖奖励给你。”
林玉兰刚从斜坡露头就看见家门晒坝站着一大一小。
小的那个她认识,穿着一件破旧小褂子,光着脚丫子,长得黑瘦黑瘦的,捂着衣兜兴高采烈地跑了。
至于那个男人,林玉兰挠挠脸,满脸疑惑。
阳光倾泻而下,层次分明黑色碎发上映着一圈很漂亮的亮光。
一看就知道家里伙食还过得去,不然养不出这么黑亮的发质。
白衬衫黑裤子,背影干净颀长,瘦而不弱。
风一吹,扎在裤子里的衬衫鼓起,在破旧的农家小院前有那么几分格格不入的落拓意味。
林玉兰看他手里拎着一个大大的双耳藤编手提袋,点点头。
果然,时尚是一个圈。
这种大大扁扁的样式,可不就是某奢侈品家的常青款么。
显然,这个背影她不认识。
后面有脚步声传来,本来在打量房子的男人转过头,一见林玉兰顿时扬起大大的笑容。
“毅嫂”
男人是赶路过来的样子,光洁的额头垂着几缕被打湿的刘海,俊秀白皙浓眉大眼,因为热,皮肤显得白里透红。
汗珠把鬓角的头发把发梢淌出一个尖尖,沿着线条流畅的下颌汇聚于下巴。
深邃的眉眼因为左边眉骨上斜着的一道疤,给这张眉目疏朗的脸添了几分痞气。
笑起来一口大白牙,谄媚讨好的样子毫无攻击感,热情洋溢。
林玉兰眨巴眨巴眼睛,哟呵,长得可以啊。
就是脑子有病,眼神也不好,可惜了。
什么鬼易嫂,不认识,村里也没姓易的。
不管她现在如何落魄,她的灵魂仍然有着21世纪的阅历。
作为一个在物欲横流信息时代长大的人,什么样的帅哥没见过
还没家里即将中暑判死刑的麻羽母鸡来得让她心潮澎湃。
皮相好看的不能当饭吃。
鸡,能吃
“毅嫂,你怎么不理我啊”肖东明望着风风火火从他旁边路过的女人,傻眼了。
脸还是那张脸,总感觉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铁锁咔哒一声弹开,林玉兰取下锁挂在左边门环上拔下钥匙。
“毅嫂,你是不是怕影响不好才不理我的毅哥知道的呀,他同意我来找你的。我过来就是想问问今天能不能让我带几斤蛋糕回去。”
林玉兰回头看着朝她走过来的男人,不耐烦地瞪他,“我不是,你找错了。”
只能听懂一半和几个关键词,还捕捉到了勾起让她馋虫的蛋糕一词。
加起来就不明白了,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也没兴趣。
肖东明站在她一步开外急迫地说着,忽然瞪大眼,“咦”
他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
眼睛。
做倒爷,做的就是跟人打交道的活。
毅嫂在他印象里,尽管衣衫破旧,眼神却透着从容不迫,那种漫不经心的淡然自若,是成熟的象征。
可是眼前的这个,灵动的眸子清澈得像夏日里的竹林山溪,少了那份成熟妩媚,多了纯真欢脱。
“你是我毅嫂吗,一段时间没见,你该不是变傻了吧”
说好的志同道合,把投机倒把事业一步一步做大做强呢
他都上门了怎么还能无动无衷
钱和票不香了吗
“我是你姑奶奶,你才傻,呸”
聊天听不了全懂,要是骂人,那她可就耳朵很灵了
“你你你”肖东明目瞪口呆看着她,“你是不是在哪磕到脑子了,连我都认不出来,毅哥昨天也没跟我说啊”
没见到人的时候急得不知道上哪找人,现在好不容易见到了,又好像没完全见到。
他觉得自己快疯了。
“嘿我这暴脾气”林玉兰气呼呼地撸起袖子,一把抓住他的衣襟,“你这脑子有病的再说我傻试试”
林玉兰一急就突突普通话,实在是来的时间不长,学到的方言不够用。
一口纯正漂亮的普通话戳到了肖东明,“毅嫂,你这普通话说得真标准啊”
不愧是毅嫂,说得这么溜,真时髦
全县也找不到几个不带口音的,因为老师带口音,教出来的学生有样学样。
他去那些干部家属家里送东西的时候看过几回电视,那里面的新闻播音员普通话说得可好了,就是没听过骂人。
“谁是你什么易嫂,说了认错人了你赶紧给我走,别妨碍我干活”
林玉兰不客气地推了他一把,凶巴巴瞪了他一眼扭身进了堂屋。
肖东明傻愣愣地被推得倒退了两步,看着一进堂屋立刻撒欢往里跑的背影,满脸纠结。
他不能理解一个人为什么前后变化会这么大。
刚才进村的时候看见好几个小孩在那烤知了吃,他就随口一问,“你们第三生产队长的对象住哪,我来找她有点事。”
立马有小孩热情地把他领过来了。
一路上跟他说了一堆关于林玉珠为生产队做了大贡献的好话。
他估计这小孩看他穿得像模像样,把他当公社办事人员了。
他还顺嘴装模作样表扬了几句。
现在是什么情况
从没料到一见面会是这种情形,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