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文武路有一栋楼,里头住着一些原籍不是本地人的干部和家属。
单位分配的住所,一般小年轻和刚下派过来的比较多。
这栋楼在白天的时候较为安静,大部分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老人也不多。
一到晚上就热闹了。
楼道又窄又旧,堆满了生活杂物,天花板和墙壁因为烧煤炉和油烟熏得黑黄黑黄的。
各家窗台上堆着油盐酱醋瓶子,楼道隔成一个个简易厨房。过人还行,要是买个什么大件,得从楼下吊上来。
说笑聊天的声音,打骂孩子的哭闹声,夫妻吵架摔碗摔凳子的声音,孩子们在楼下嬉笑玩耍,充斥着整栋楼。
“哎我看那个小陆今天上班的时候又不敢撸袖子了,她以为自己瞒得过谁呢”
“看她天天摆出那副清高的模样就烦,好像就她有文化一样,看人的时候那下巴端的嘞嘁”
二楼公共水房这时候正是妇女们洗碗的高峰期,刷筷子声和叮叮当当的碗碟碰撞声不绝于耳。
爱聊八卦不仅限于村口大娘,干部家属们也喜欢聚在一起东家长西家短。
一个身材壮实的中年妇女冷哼了一声,甩甩手上的水走到对面那几个交头接耳的女人后面,掩嘴凑过去。
“人家都快要调去市里嘞”
“真的啊凭什么啊”
“真的,现在保密呢,我男人昨天喝多了,不小心说漏了。保个屁这有什么好替他保密的我看他就讨厌”
“谁看他顺眼长得人模狗样的,看见一个年轻好看的就眼睛发亮。偏偏又逮不到他什么错处,就是看人的眼神恶心得要命,小姑娘都躲着他走”
一聊这个,旁边其他洗碗的女人纷纷撇嘴。
距离这里两条街的一个居民区里,独栋小楼有些陈旧,康家的晚饭今天吃得有点久。
陆思蔓站在饭桌边上给康永彬倒完酒,转到另一边倾身给公爹的酒杯满上。
桌下伸来一只手在她腿上捏了一下,她的脸色一僵,眼里闪过厌恶,倒酒的动作急了些许。
旁边坐着的女人五十出头,膀大腰圆,淡眉细眼,耷拉的眼角散发着刻薄凶狠的光芒,手上的筷子往桌上一拍。
砰
承载着一桌残羹冷炙的圆桌震了一下,碗碟酒杯抖了抖。
“老毛病又犯了是吧”
她站起身一脚踹开凳子,扬手就给了陆思蔓一耳光,一手叉腰一手用力拧着她的胳膊往地上甩。
“娘,我没有”陆思蔓跪坐在地上捂着脸小声地哭了起来。
“没有”康母哼笑一声,甩开她的胳膊一把薅住她的头发猛地一拽,“狐狸精就是贱当着我的面勾我男人,是不是还想像去年一样当着我的面扒灰啊”
甩人的动作使得她脸颊的肉一抖一抖的,喷出来的唾沫星子落在陆思蔓头上,骂完还觉得不解气,一手薅头发一手甩耳光。
凶神恶煞的模样和响亮的巴掌声吓得旁边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哇的一声跳下凳子扑进康永彬怀里,“大伯,怕”
“别怕别怕,伯母做错了事,奶奶在批评她呢。”康永彬温柔地摸摸他的头,拉上旁边的女人,“晨晨该睡觉了,我们走吧。”
被他牵着手的女人二十五六岁,长得白白净净,乍一看和陆思蔓有五分相像,身材比她丰腴一些。
她冷冷地甩开他的手,弯腰抱上儿子面无表情走出大厅,转到另一边的楼梯快步往上走。
康永彬拉亮了楼梯墙上的灯,笑着追上去,“你今天月事走了对吧”
女人抱孩子的手紧了紧,“没有”说完走得更快了。
上到三楼,她被堵在没有开灯的楼梯上,一只手撩开她的衣摆,撩开裤腰。
“说谎可不是好习惯,晨晨睡了别锁门,嗯”
“我今天不舒服”
“你要这么说,那我就要当着晨晨的面帮你检查检查到底哪里不服输噢”
“王八蛋他是你”女人咬牙切齿腾出手抓着他的手腕抽出去甩开,“晚点”
“好,那我晚点上来。”他揉揉小孩的脑袋,“乖乖睡觉哟”
一楼大厅打骂声还在继续,陆思蔓护着脑袋蜷成一团,任由雨点般的疼痛落在背上和腰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眶发红,却没有一滴眼泪掉下来。
再忍忍,再忍忍
她不停地告诫自己。
“哎呀,打一会就得了,把人踢进医院跟外头怎么解释嘞”康老爹慢慢悠悠嘬了一口酒,“永彬过两天就要调走了,这时候就不要节外生枝了撒”
“你是不是护着这个贱狐狸精你是不是还要护着她”
康母正在气头上,一听这话还了得,马上调转火力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一把扫开他的酒杯。
啪的一声,玻璃杯和酒在地上四分五裂,玻璃渣子溅得老远。
“给你脸给多了是吗”康老爹眼睛一眯,腾地站起来一巴掌把她扇到地上,“闹两回得了隔三差五的闹给谁看你要不乐意在这个家待着就滚出去”
摔趴在地上的康母手掌被玻璃渣子划了好几道伤口,血一下就涌了出来。
她一骨碌坐起来拍着大腿刚要嚎,康老爹一脚踹上她的肩膀,“去喊,出去喊,喊得邻居都知道,全家喝风过日子”
“你没有心你没有心呐”康母呜呜地哭出声,“我陪你吃糠咽菜几十年,给你生儿育女到老了,日子好过了,你为了这个天生下贱的女人这么对我雷公一定会劈死你的天打雷劈”
“我不听你在这念经”康老爹怒容满面跨过她,弯腰轻轻拽着陆思蔓的胳膊,“蔓蔓,起来,我给你拿药酒。”
陆思蔓猛地一缩手臂,连滚带爬踉踉跄跄往门口跑,抱着康永彬的手臂,“永彬,我,我肚子疼”
“啧,少来这套。滚到楼上去睡觉,别烦我。”康永彬嫌弃地甩开她,转身往大门口走。
“你去哪我真的肚子疼”陆思蔓捂着肚子弯下腰,小声地祈求,“你别走”
“你管得着吗贱婢。”康永彬冷冷地骂了一句,拉开门就出去了。
陆思蔓看着砰的一声甩上的铁门,深深闭上眼睛,稍稍直起腰,慢慢挪到楼梯口,仰头看着聚在灯泡上飞舞的蚊子,苦笑了一下,扶着楼梯扶手慢慢上楼。
她才是受害者,为什么过错都堆在她头上,这个畸形的家庭,太让人绝望了。
院墙对面巷子里走出一个男人,回头冲里面的同伴打了一个手势,默默跟上康永彬。
远远地跟着他走过几条街,绕过几栋居民楼,穿过一片瓜田,停在水西大桥附近的一处平房附近。
男人笑了一下,拉低帽子,跨过田间小水渠找了个菜地蹲下来,随手摘了一根黄瓜在衣服上擦了擦。
望着远处窗户的灯光慢条斯理啃黄瓜。
一根黄瓜啃完,他又从耳朵上取了支烟下来,点着之后甩甩火柴棍丢在一边,半支烟没抽完那边的灯突然灭了。
他呼出了一口烟,把烟丢在地上,从腰包里掏出一个口罩戴上,又掏出一个下矿井常用的头灯戴在头上。
拉开外衫,摸摸挂在胸口的照相机,起身往那边房子快速走过去。
绕到房子后面伸手从腰包里掏出两根铁丝伸进锁眼,没几下,咔嗒一声。
他拿了一张塑料卡在插进门缝往下一拉,原先反锁的门轻松地开了。
一路摸黑绕到前面的主卧,贴着门听了一会动静。
“你说,我跟你家那个大城市来的,到底谁好看嘛”
“肯定是你呀,心肝”
里面的声音大了起来,男人不慌不慌慢慢开锁,突然听见里头一声低吼。
他的动作顿了一下,有点无语,赶紧按亮头灯,把门锁开了,立刻拿出相机顶开门板照着床一阵咔嚓咔嚓。
“啊”
床上的女人尖叫着找东西围在身上,康永彬跳下床嚎叫着往上冲。
“你是谁照相机给我不然你死定了”
“别动”男人懒洋洋的开口,握着刀柄转了一下,“再往前一寸,你才真的要死定了。”
“你你你要要多少钱胶、胶圈才能给我”
“买胶卷是吧,好说,看你给多少吧”
康永彬哆哆嗦嗦跑到床边捡起裤子掏兜。
忽然,光线一暗,轻快的脚步声已经奔出去好一段。
“我的胶卷,有人已经买了噢”
康永彬丢开裤子刚要追出去,又跑回去捡起衣服手忙脚乱穿起来,再追出后面已经看不到一个人影了。
他骂了一句脏话,本来想往家里跑,忽然顿住脚步,往另一个方向跑。
与此同时,康家二楼的门悄悄地开了。
“爹,我真的肚子疼”
“听话,那老虔婆今天不会上来,早知道打她一顿就能消停,我还用得着每次都等半夜来么让我看看你都伤在哪啦”
虚掩的门缝里透了一丝光线出来,背靠墙壁的高个子男人等了好一会,无聊地捂着嘴巴打了一个呵欠。
等里头挣扎哭闹声大了,伴着男人的喘息声,他才举起相机开了一条门缝挤进去一点。
由于拍不清楚脸,只能踏进房间补了几张。
“噫真是老畜生,流产了都”
说完在尖叫声中窜到客厅跳上窗台利落翻窗而下。
康永彬跑得嘴唇都白了,停在一个破旧小院落门口猛拍大门。
里头黑灯瞎火,墙头探出一个小脑袋,“嘿,找谁呢。”
“钟、钟叔,帮、帮我给钟叔传个话,我、我想见他、有、有急事”
“噢,钟叔也让我传个话给你,人不会一辈子走好运,也不会一辈子走背运。”小孩趴着墙头冲他呲牙一笑,“莫欺少年穷,不负糟糠妻”
康永彬脑袋一片空白,腿一软跪坐在地上,心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