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间有个暗房,冲洗照片用的。
一批一批的照片加洗出来,吊满了铁线。
晚上守康家的姜瑞走出暗房,打了一个呵欠,“景扬,你去,我抽支烟歇一会。无聊死了,还辣眼睛。”
“行吧”景扬懒洋洋地站起身,回头看一眼缩在沙发边角睡着了的小毛头,“给他放屋里去睡,我们这边还有得忙,太吵。”
小孩是他们捡来的,捡到的时候人都紫了,天寒地冻就裹了个破包被。
都是些糙汉子,养孩子束手束脚,一把屎一把尿瞎养。得亏能去市里一箱一箱的奶粉扛回来,也算养活了。
时不时生场病,磕磕绊绊养到七八岁,想给塞到一户没孩子的人家挂了个户口想让他上学。
臭小子硬是不肯,非要跟着他们,最后只能由他们这些人亲自教着认字。
姜瑞把小毛头送去隔壁房间,赶了蚊子放下蚊帐,回来之后拎了瓶啤酒在桌角随手一磕,伸脚勾了张藤椅坐下。
闷了半瓶,仰着脖子长长吁了一口气,“姓陆的蠢娘们和康永彬这一搞,可给我们给忙吐了这委屈我能忍明天就让文武路那帮家属见见世面”
两口子自以为在县里要风得风,能整得底下的公社风吹雨打。
还抠着人家的时间打了个措手不及,洪老爷子是好惹的
本来想着有那么大一尊佛镇在那,出不了岔子,要不是南星塆的跑来县城,他们还不知道四少那边出了事。
刚才在沙发上喝酒的男人们都坐在桌子上忙活开了。
把专用的打印蜡纸铺在一块钢板上,用铁笔刻上文字,然后再把刻好的蜡纸贴在油印机的纱网上,用蘸着油墨的滚子,一压一滚。
一张一张自白书不断印制出来。
于霖捏着油墨气味扑鼻的纸甩了两下,审阅了一遍印刷效果,笑出一口白牙。
“自白书原件和照片就塞给陈光明家吧。做了那么多年副的,好不容易熬走了上面的,姓康的冲在人家前头。本来就怨气冲天,憋屈顶上去哪有亲手把人拉下来解气呢”
忙碌的不眠夜随着黎明曙光而落幕,点燃全城的一天才刚刚拉开帷幕。
文武路家属楼二楼最右边套居室的入户门开了,一个年轻姑娘睡眼惺忪拉开门,手里拎着一个搪瓷大花带盖尿盆,刚踏出去一脚,踩着一个东西。
低头一看,是个厚信封。
她眯缝着眼瞧了瞧,上面什么也没写,蹲下捡起来捏了捏,软软的像是一些纸,放下心来拿回屋里。
“谁啊大清早的塞这个在门缝里”她嘟囔着扯开信封边缘,“又是谁偷偷给我哥写情书么”
抽出来一叠折好的纸,刚要展开,哗啦一声,里面滑下来一堆照片。
“有病吧,怎么还带照啊啊啊”
直冲天花板的尖叫声使得两间房门同时打开。
最先冲出来的是陈光明的媳妇,四十出头,齐耳短发,吊梢眉高鼻子薄嘴唇,一看就是个脾气泼辣的。
一边扣外衫扣子一边凶巴巴地冲到闺女旁边。
“怎么了怎么了大清早的叫死吗看见死人了怎么的你哥昨天写宣传稿写到半夜,才刚睡下没几个小时”
刚刚分配到宣传组,生怕人家说他靠爹走后门,愣是一心扑在工作上。
昨天她起夜的时候顺便开门瞧了一眼,一看底下门缝里透出来的光就知道这愣头青还没睡,可把她给心疼坏了。
刚才闺女那一嗓子,差点没把她吓得滚到床底下去,慌慌张张冲出来看她好好的坐在沙发上,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娘你自己看”姑娘捂着脸羞得都快哭出来了,“太恶心了”
“什么玩意,我看看”她抄起两张照片打眼一看,“我的个娘嘞哪个缺德冒烟的给我闺女看这个要死啊”
她一把将照片甩在桌上,忽然又觉得不对,一把推开走过来要拿起来看的儿子,趴在桌上挡着。
“去去去,年轻人少看这种辣眼睛的玩意”
说完胡乱搂起来抱在怀里跑进房里一脚踢上门,“老陈,你别睡了”
穿着白背心的年轻男人还不到二十岁,略显青涩的脸上挂着黑眼圈,茫然地看看母亲那间房门,看看捂脸的妹妹。
“怎么了”他戳戳妹妹的手臂,“那些是什么”
“哎呀,你别问了嘛我都快吐了”她把头埋得更低了。
那些照片有些背景黑咕隆咚的,人却很清晰,好像专门打了光给拍下来的。
噫那白花花的
其中有灯光的还是老男人和年轻的女人
粗略扫了一眼,视线全被局部吸引了,倒是没太注意女人的脸,现在一想,好像有点眼熟。
陈光明的媳妇锁好了门,一股脑地把东西抛在床上,爬上床使劲扯男人的手臂,“老陈,赶紧醒醒,快快快,你来看看这些东西”
浑身散发酒气的男人皱了皱眉,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头疼,我再睡一会。”
她瞟了一眼散在凉席上的照片,表情很复杂,抓着男人的胳膊猛地拉起来,“睡个屁,我保证这些玩意专治你的头疼”
昨天晚上洗碗听来的消息,说是康永彬要调去市里,回来一说,她家男人直接开了一瓶白酒闷闷地喝了一晚上。
她知道他愁什么,人家都快调走了,他还蒙在鼓里,关于提上去的消息是一点也没有。
论资历,论工作能力,她男人不比姓康的差
就是人太轴了,不如别人左右逢源,天生的性格又改不了,只能做个万年老二。
“什么东西啧,烦死了”他捂着额头摇了摇脖子,嘴上抱怨,手上却是老老实实接过来,半眯着眼睛一看,顿时瞪大眼睛,“嚯”
“哎你往哪看呢叫你看男的别盯着那个女的”她气呼呼的往他头上拍了一下。
“哦,咳不是,他们这样趴着,我很难不注意的好吗”他耿直地解释,强行把视线移到男人的脸上,“康永彬”
他顿时对那个女的没兴趣了,坐正了身子把旁边的照片都捞了过来,看到陆思蔓的时候,眼睛瞪得更大了。
“嚯扒灰小陆的脸肿成这样,散着头发又没戴眼镜,差点没认出来。”
“可不是么你赶紧看看这上面写的什么,念给我听听,肯定是跟这事有关的这回看他们死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