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湖面荡起微波,一团黑影缓缓靠近。
随之而来的是比之前更为浓重的腥味。
即使隔得有些远，棉花糖依旧能看清一只青灰色的浮肿手臂从水里伸出，三根皮肤层层褶皱的粗短手指之间连着蹼。
那只手拽住段卓霖的胳膊,支撑着自己爬上岸。
“人鱼”从湖里稍微探头，海藻一般乱糟糟的长发上缠满了各种肮脏之物，血块,骨节，模糊不清的碎肉，蠕动的长条肉虫。
它的脸和手一样肿胀到看不清五官,唯有一张咧到耳根的嘴巴极其显眼。
尖锐地鲨鱼齿粗暴地撕咬上段卓霖的伤口，血液划入喉咙,臃肿的脖颈处的腮一张一合。
“它好美。”
楚秋痴迷地呢喃道:“美丽的身子,优雅的进食姿势。如果能成为它的食物这大概就是恩赐吧。”
楚秋所有恐慌都在此刻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绝对的痴迷。
她从钟悦兰身后走出来,不管不顾地朝“人鱼”跑去，即使被软烂的泥巴绊得摔了跟头,也要执着地爬起来，那双圆眼里除了对“人鱼”的疯狂渴望,还有藏着对段卓霖的仇恨和嫉妒。
嫉妒他能得到那样完美生物的垂怜,明明，明明段卓霖只是个连说话都不敢的烂人。
很快，楚秋就靠近了“人鱼”,她像段卓霖一样跪在地上，低垂下头祈求“人鱼”的抚摸。
哪怕只是碰一下她的发丝，她也会幸福到让她立刻死掉都没关系。
请摸摸我吧,请吃掉我吧,请让我和你融为一体吧。
这是楚秋此刻最诚挚的心声。
“人鱼”动了动肿大的身体,挤成一条缝隙的眼睛像摄像头一样环顾岸边，最后锁定到在场唯一站着的钟悦兰身上。
“呵”
比噪音还要刺耳的叫声，简直就像往耳朵里到腐烂流浓水的垃圾堆一样，恶心无比。
可偏偏段卓霖和楚秋却犹如享受到世界上最美妙的音乐似的。
即使他们的耳朵已经被震出血，身体已经生理反胃到想要干呕，他们也执意要把耳朵凑近“人鱼”，细细聆听这来自异生物的歌谣。
当“人鱼”叫声停止，段卓霖和楚秋二人像是得到了什么信息，脸上的狰狞越发强烈，五官都仿佛扭曲了一般，从地上站了起来，目光阴沉地望着不为所动的钟悦兰。
异口同声道:“你为什么不来跪拜大人。”
“你是异端”
高昂地嘶吼把二人脖子憋得通红，青筋绷起。
“快来跪拜大人”
棉花糖和乌玉站在旁边观望，心里是一百个不理解:“明明那么丑，这两个人怎么还那么喜欢它啊。”
看到他们对着主人吼叫，小白猫更是气鼓鼓的:“他们居然那么对我主人，是坏蛋，我去教训他们。”
棉花糖实在看不得自家主人受气，当即就要冲出去和人家对线。
但它才刚迈开步子，就突然被往后一拽。
棉花糖气呼呼扭头，大声问乌玉:
“干嘛呀我要去给我主人出气”
黑猫把白猫圈在怀里，大爪子压着它不让棉花糖乱动:“你主人不需要你帮忙。”
“我就要去，他们太是坏蛋，在欺负我的笨蛋主人”
乌玉没松开，它哄着:“你不是说你主人是最厉害的吗”
“是啊，我主人就是很厉害”小白猫理直气壮:“但这和我看到主人被欺负，想为她出头没有任何冲突”
乌玉诧异，想不到笨笨的棉花糖在它主人身上，脑筋转得这么快，小道理还挺多。
“你的毛，会被泥巴弄脏。”乌玉知道小白猫一向爱美。
但棉花糖却不吃这套:“脏就脏了，反正我主人会给我洗干净的。”
两只猫喵喵叫着，许是动静太大。
钟悦兰也看了过来，见棉花糖要朝自己跑过来的模样，她蹙了下眉，手掌向下挥了一下，示意它坐好别动。
这个手势钟悦兰以前在家给棉花糖准备好饭的时候偶尔会用用，所以棉花糖看得懂。
是主人的命令。
那就没办法了，小白猫不情不愿地坐回原地。
继续默默看着，心情很郁闷。
钟悦兰见小白猫乖乖听话，才重新把视线放回到段卓霖和楚秋身上，他们还叫嚣着让她过去。
钟悦兰并没有抵抗，一步一步走向岸边。
和那两人不同，她步伐轻飘飘的即使踩在软泥上也没有陷下去，除了鞋底外没有任何泥巴沾到身上。
两人见此，皆是喜笑颜开，他们伸出手鼓励道:“对就是这样，我们应该尊敬大人，爱护大人，把所有忠心都献给大人。”
钟悦兰在距离“人鱼”一米的地方停下。
此刻她能清晰看到“人鱼”的全貌，臃肿的人形上半身，以及腐烂到肉里藏满蛆虫，到处流脓的鱼尾下半身。
人身与鱼尾被一根缝合线简易的拼接在一起，腰部链接的位置，恶臭不止。
钟悦兰没有什么表情，不管是嫌弃还是恶心都没有，她像是习以为常一般，五指聚拢，朝“人鱼”虚空一抓。
一丝看不见的气息被收入掌中。
任务达成。
钟悦兰没兴趣再呆下去，正要直接离开。
段卓霖和楚秋却不会这么放过她，两人已经上手想要压着钟悦兰的肩膀，让她跪下。
“轰”
突如其来的汽车嗡鸣声打断了他们的动作。
一辆越野像是悍匪似的直接冲了过来，在钟悦兰对车旁一个急刹车停下。
紧接着车门打开，容貌宛如玫瑰一样艳丽妩媚的女人下来，她一身张扬包臀红裙，语气慵懒:“挺热闹啊。”
身后还跟着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男人们不用女人开口命令，自觉蒙上眼睛，然后依靠怪异值检测器的指示迅速越过她来到湖边，一左一右扯出特制的红绳直接把“人鱼”缠住，从湖里拽到岸上。
在段卓霖和楚秋仇恨的目光和阻挠的动作中，两个男人干脆利落地把二人拍晕。
然后俯身扳住“人鱼”身体，肌肉鼓起，绷紧，然后用力一摔，砰地一声砸进泥坑。
“人鱼”彻底离开了水。
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连一分钟都不到，就全部解决了。
快得不可思议。
不过这些和钟悦兰没关系，她得回家了，钟悦兰踏出泥巴地，不染任何污秽，她朝棉花糖招了招手。
小猫咪立刻风一样飞奔过来，大黑猫则坠在后面保驾护航。
这里的地不好走，它生怕傻乎乎的小白猫摔了。
这时，艳丽女人迈着大长腿靠近:“钟小姐对吧”
虽是疑问句但语气却万分笃定。
“我是特调局侦查科科长谈雅，这次来也是想请你到局里了解一下情况，跟我们走一趟吧。”
谈雅是个强势的人，她这么说并不是在商量，而是通知。
女人话落，她身后才搬完“人鱼”的男人，就立刻腰背笔挺地站在谈雅身侧，全部都高大威猛肌肉壮硕的彪形大汉，乍一看像是那个出来威胁良民要交保护费似的。
这阵仗要搁在普通人身上绝对会吓到腿软。
但事实上钟悦兰只是平静地弯腰地摸了摸正好跑过来的棉花糖脑袋。
棉花糖则下意识蹭了两下，然后突然反应过来其他几个凶神恶煞的人在，舒适的模样一僵。
它立刻像小老虎一样反身把主人挡在身后，尖牙被作为威慑敌人的武器而亮出，肉垫里的爪子也准备好了。
总之，有乌玉在棉花糖谁都不怕
小白猫努力仰头看着吐着烈焰红唇气场强大的女人，想要吓退她。
不过好像有点眼熟。
“是你铲屎官的同事。”
乌玉看着小白猫狐假虎威的模样眼里的笑意怎么也遮不住。
棉花糖这才回忆起来，这个女人就是之前铲屎官解说虫子世界时提出质疑的人类。
可这个人类找它主人干嘛
“小猫咪，我记得你，上次见面你还在陆续生的怀里，还真是花心啊。”谈雅弯腰，涂着大红色指甲油的指尖点了点小猫脑袋。
接着女人又戏谑地掐住小白猫的嘴巴，其中一根手指塞在小白猫嘴里，带着茧子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棉花糖自以为锋利的小白牙:“就你这小乳牙还想伤我”
她的声音比起普通女性略带低沉和沙哑，但又有别与男人声音里的粗犷，是谈雅独有的性感。
棉花糖不懂欣赏人类的美，只觉得自己受到了挑衅
它分明是要咬这人的，但这个人不仅不怕它，还放格外放肆地直接捏住它的牙。
而最可恶的是，它的嘴被掐着，居然真的没办法做出咬合的动作。
欺猫太甚
乌玉自然不会看着小白猫被别人牵制，它往前走了几步，强势地插在一人一猫之间。
谈雅认识乌玉，她嗤笑一声，顺势松开小猫咪的嘴。
女人站直身子，漫不经心地接过旁边男人递过来的纸巾，一边擦拭手指，一边半撩眼皮把视线挪回到钟悦兰身上。
这个任务原本根本不需要谈雅亲自下场，因为实在太简单了。
但她现在之所以过来，则是因为在陆续生那听到“钟悦兰”这个名字后，就让人调查了一下。
起初，谈雅查得很浅显，只查了一下钟悦兰曾经有没有失踪过的记录。
因为游戏里的时间和现实时间虽然流速稍有不同，但大体上没差多少。
所有玩家在被拉入游戏时，现实是完全处于消失状态的，社会把他们定义为失踪。
如果钟悦兰没失踪过，这代表她没有被拉入过游戏，也就不可能是玩家。
最后的结果是，没有失踪记录。
这么看来钟悦兰这个人已经没有再调查下去的必要了。
但好巧不巧，喜欢较真是谈雅的天性，她没有并不会仅仅因此就停下追查。
随着逐步深入调查，还真让她有了一个大发现。
近年来好几起〔怪异事件〕存档的监控视频资料，图像资料，都有钟悦兰和它猫的身影。
有些是正脸，有些是侧脸，还有正要离去的背影加上臂弯里的一只白猫尾巴
钟悦兰以游客，路人，宾客等各种不起眼的身份出现在事发现场。
如果只有一次，那谈雅勉强能够相信这只是个巧合。
但百分之七十的事件都有钟悦兰的存在，要再说是碰巧，谈雅一个字都不信。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那么多资料都有她，按理说早就应该被档案存放处的审查人员发现不对，上报到她这里了，但局里到现在都没有人提过这件事。
要么是审查档案的人不细心，要么是钟悦兰本身有问题。
这两个猜测谈雅更偏向与后者，因为局里审查档案的人员不止一个，而是一群性格，性别，年龄全部都不同的人
这些人互不认识，也不让相互接触，这样是为了防止他们串通做假资料。
而且档案归档的审核非常严格，一审二审三审是基础，若是资料有问题还会密封起来转交给高级审核员，进行四审五审。
但现在所有人都没发现这点，本身就说明了钟悦兰这人的不正常。
谈雅推测，钟悦兰可能拥有“超低存在感”之类的能力。
可是一个没有进入过游戏的人，她到底是哪儿来的超自然能力
还是说钟悦兰的履历都是伪造的
她的确失踪过一段时间，只是她把这段经历消抹了
如果是这样，那钟悦兰的本事可不是一般的大，能瞒过特调局的人，更应该好好查查。
谈雅让下面人去核实钟悦兰的人生经历，自己则找人找出她的位置，打算亲自见见她。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传过来的最新消息中表明，钟悦兰此刻正处于一件新发现的怪异事件中。
这就很微妙了。
谈雅勾起嘴角，当即就和接了“人鱼”任务的两个行动组小伙一块驱车赶来。
之后就有了刚才事情的发生。
直到现在，亲眼见到这为钟小姐，谈雅越发确认自己心里的想法，这个人绝对不是等闲之辈。
两个完全相反类型的女人相对而立。
一个妆容精致，狭长的眼尾轻微上挑，艳丽中又带着凌厉，像是在野外肆意生长的玫瑰，漂亮的同时身上又长满着尖刺，危险的惑人。
另一个虽然没有漂亮到那么有攻击性，但她五官秀美，神色平和，即使面对三人对峙也情绪淡然，宛如空谷幽兰，独立世外，是需要有人细心去发现的幽静美。
这样看来明明是玫瑰更胜一筹的局面，但不管是两个男人，还是两只猫，都从空气中嗅到了四个大字“势均力敌”。
钟悦兰对于谈雅的气场一点也不憷，甚至能够冷静压回去，即使容颜是清淡那一挂的，但却让人不容忽视。
依靠在车门上的谈雅不知道旁人脑补了什么，她双手抱臂，脑袋往车里歪了一下:“上车吧，钟小姐。”
钟悦兰把棉花糖抱进怀里，就算被爪子弄脏了衣服，她也不在意，而是认真思考着虽然她不怕麻烦，但却并不想招惹上麻烦。
她不希望在快要解脱的档口出什么不可预料的意外，所以点头:“嗯。”
“那我的车”
谈雅扬了扬下巴，一旁的男人就站了出来:“他会帮你开到局里。”
“好。”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