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诸带着小吏走入堂中时,元三小姐便已起身了。
即便深秋渐凉,他们也已换上了薄袄,可看着那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大袄所包裹,恍若蚕蛹一般的元三小姐,明明身上还带着几分凉意的白诸却是没来由的突然觉得有些闷热。
在他们换上薄袄之时,元三小姐不止穿上了厚袄,且还不止一件,方才坐在那里,恍若身上裹了床被褥一般
可即便如此看着被元三小姐抱在手中的暖炉,白诸将目光移开,落到了面前脸色苍白的元三小姐身上,朝她点头打了个招呼“元三小姐”
对面的女子朝他施了一礼,过程中摇摇摆摆,那苍白的脸色看起来分外吃力。
元家再如何也是不缺银钱的,可生来便带着无法治愈的病痛这种事却是再有钱也解决不了的问题。
若是生在贫穷百姓家,元三小姐都不定能长到这么大。
施礼过后,元三小姐起身,道“白寺丞,那日小女忧心阿兄,拿身体做筏子,出了昏招,是小女的不是”
白诸点头,道“无妨”
他们审问过的穷凶极恶之徒不知凡己,元三小姐这招数又不是没见过。
“坐吧”看着面前站着都有些熬不住的元三小姐,白诸示意元三小姐坐下说话
审问的官员这般通人情也让元三小姐身边的两个侍婢跟着松了口气,扶着元三小姐坐了下来,肉眼可见的,面上的警惕渐渐松懈。
白诸带着记录的小吏在她们对面坐了下来,开口道“不必慌张,只当寻常闲聊便是了”
说着便开口问了起来“元三小姐今岁多大了”
这元家兄妹的情况,大理寺早了解过了,这问题本也只是过个场,让元三小姐放松下来罢了。
抱着暖炉的元三小姐笑了笑,道“十六了”
一般而言,除了特殊些的,譬如那黄侍中的几位千金那般独特的之外,大族之女往往早早就有了婚约。元家虽只是地方豪强,却也如此,莫说元三小姐的姐妹,就连被嫡支排挤的元家庶出小姐也早早出嫁了,还留在元家的,如今也只元三小姐一个了
白诸“嗯”了一声,目光扫了眼她身上的厚袄,继续问道“是不是每每入冬皆难熬的很”
抱着暖炉的元三小姐笑容澹去,点了点头,道“多年也习惯了”
白诸面上露出一丝同情之色,话题一转,转向了牢里的元二郎“我等已然查过了,令兄仗势欺人之事没少做过。”
元三小姐苦笑着摇了摇头“我阿爹风流,妾室成群、外室也养了不少,是以我同阿兄皆有不少庶出弟妹,不过,我阿娘却很疼我们”
面前这位病西施显然知晓话说到一半便要见好就收的道理,话说到这里,足以让人想象的出元氏兄妹的境地
庶出弟妹多,那元家阿爹必然不会太过重视嫡出子女,元家阿娘由此加倍疼爱两个孩子,尤其是那个往后要继承家业、身体康健的元二郎。
爹娘一个不管,一个溺爱,元二郎仗势欺人自也不奇怪了
白诸瞥了眼面前病恹恹的元三小姐,心中却更是警惕了寥寥几句话便将处境描绘了个十成,足可见面前这位内里可不似面上表现出的那般柔弱。
白诸心中有了谱,面色却依旧不显,继续说道“不过令兄对元三小姐你这个阿妹还是不错的”
说到最后的“不错”二字时,白诸的面色明显冷了下来。
找人替命这种事实在是太过狠毒了
看着面色突然冷下来的白诸,元三小姐抿了抿唇,没有说话,身后的两个侍婢却忍不住开口了“小姐不肯的,多有劝阻,二公子哪是肯听劝的人不由分说便去做了”
大抵是护主急于为元三小姐撇清同元二公子的关系,两个侍婢急吼吼的说道“再者,二公子他对我们小姐好,还不是因为我们小姐的身子就是因为他”
“茯苓”
侍婢话未说完,元三小姐便及时开口打断了护主的侍婢,喝道“阿兄确实待我很好”顿了顿,又转向白诸,“让白寺丞看笑话了,我同阿兄一直都很好”
白诸“嗯”了一声,看着面前面色苍白的元三小姐,突然想笑任由侍婢泄露兄妹关系,让人遐想,却又在恰到好处的时候打断了侍婢的话,而后强调兄妹和睦”。
白诸倒是真的很想问问面前这位元三小姐是不是在家里过的很艰难以至于说的每一句话都要如此大有深意
可从大理寺查到的来看,这位元三小姐虽说因着身体原因无缘家族之事,可旁的,却并不“艰难”,艰难的是她的姐妹们那一桩桩亲事,不是嫁的看似风光无限,内里却满是苦楚的;就是内外皆不如意的。反倒是她,自幼因病痛深受族人怜惜,曾经定下的亲事,那位千灯铺承袭祖业的公子亦是其中最好的。如今虽没了亲事,没有出嫁,可留在家中,却依然受宠。
白诸心中有了计较,看向面前的元三小姐,顺着那两个侍婢的话接了下去“方才她们道你的身子是因为元二公子,这是怎么回事”
元三小姐面上露出了一丝苦笑之色,瞥了眼身边两个侍婢道“便知道瞒不过大人的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阿爹在我阿娘怀我时风流,我阿娘气不过,寻了过去正争执间,我阿娘脚下一滑,摔了下去。我阿爹吓了一跳,伸手才扶住阿娘,却叫我阿兄踢来的蹴鞠吓了一跳,手里一松。这般一个来回,我阿娘受了惊吓又因着肚子上挨了一脚蹴鞠便早产了”说到这里,元三小姐顿了顿,面色发苦,“我这身毛病便是自娘胎里被带出来的阿爹阿娘阿兄他们都是无心的,也都过去了,是我自己命不好,同旁人无关”
白诸了然阿娘受惊是因着爹娘争执,争执的原因是因为那些妾室、外室,蹴鞠则是因着兄长那一脚。虽口中说着“同旁人无关”,可心里真是这般想的么若不然,怎会将缘由描绘的如此清楚
看着面前一脸柔弱无辜的元三小姐,白诸轻笑了一声,开口了,声音不复先时的温和,转为肃然“元三小姐为何每次来我大理寺都要乱走我大理寺的大堂进门一抬头便能看到,元三小姐怎的每次走直道都会走到旁的院子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