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溅了一身血的家入硝子呆怔。
动作太突然了而且毫无理由她的大脑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没有来得及制止九方阵,也没有来得及躲开飞溅过来的血,开门就这么直面恐怖现场,不耐脏的白衣服还惨遭波及。
家入硝子心想悟说不定很看好他,毕竟他们都挺疯的。
不过那家伙疯起来,也没像眼前这小孩这样离谱啊
家入硝子倒是没慌乱,毕竟再严重的伤她都能治好。别说眼球抠出来,就是脑袋摘下来呃这还是治不好的。
现在最好先搞清楚这个刚醒过来的病号为什么突然自残。
九方阵捏爆手里的器官,顶着一只血窟窿和一只完好的眼睛抬头“看”向家入硝子。长时间没开口,说话声音有些沙哑。
“反转术师吗治好我。”
他不知道在旁人眼里,他这副模样有多恐怖渗人。若不是家入硝子身为医生对这些司空见惯,一般人见到这画面说不定扭头就跑。
啊,是很不客气的命令呢。
家入硝子想。
她已经放松下来,双手抱胸靠着门框,恹恹地说“我好不容易把你治好,你又自己把自己作践成这样,不给我个解释吗万一我治好后,你又抠出来怎么办”
是推脱吗
是不想治吗
连咒术学校也看不惯他了吗
“”
压力值百分之七十
九方阵任凭脸上的血涌流,汇聚在领口被衣领吸收。更多的,则是流到他的下颌,随着他的动作滴落。
他的呼吸始终沉重,像是要将怒气与怨愤通过加重的呼吸排解出去,也像是在努力克制发泄的欲望。
他的咒力丰沛如初,甚至比刚入学时的咒力总量还要多此时正随着他不稳定的心情涌动暴涨,气势惊人。
可是他并不需要这些咒力
这些,该死的,恶心的力量
九方阵是在开灯那一刻发现的。
就像越贫穷的人,越珍视自己仅有的财富,将零星的几枚硬币数来数去,每一道花纹都了如指掌。
九方阵就是那个悲惨又可笑的人,他对诸事诸物都不甚在意,却对自己匮乏的视力了如指掌。
开灯那一瞬间,他眼皮下的眼珠像是迟钝了一样,没能第一时间感受到强光。
足足三秒之后,他的大脑神经才“见到”熟悉的光明
闭眼睁眼闭眼
啊
他的眼珠丧失了对光线的敏感性
就像机器需要启动时间一样,他的视神经被安装了“延迟见光”设置,只是眨眼而已,每当他掀开眼皮,瞪着本就无神无聚焦的眼睛三秒后,覆盖的黑暗才会消失
这是他从以“天与咒缚”之身诞生起,视力状况第一次下降
这意味着,这已经犹如盲瞎的双眼,更进一步恶化
这让他如何接受
一直以来,他自怨自艾着,哀伤着这残缺的感官,痛苦于从诞生起便无缘得见世上美丽的风光。另一方面他又苦中作乐,自嘲于下限已定,至少于盲人相比多少能窥见些许光明。
可是难道连看见光明的能力都要剥夺吗
多么,可悲呀
从生命开始前,他便像被玩弄一般,成为亿万人中寥寥无几的“幸运儿”,与“上天”达成咒缚,换取一身令他从此身不由己的“强大”力量。
他向来痛恨这样的命运,痛恨这从不由他决定的,“与上天的交换”。
如今,已不再是无知无觉的胎儿,他竟仍然拿这样的“交换”毫无办法
公平等价交换
自作主张拿他珍视的东西去换对他而言一无是处的“强大”吗
他愿意拿所有的咒力换回一双正常人的眼睛
老天给他这个机会了吗
这残忍的上天要将他最后的珍宝剥夺吗
如果能从第三视角看待,江玖应该就能知道,九方阵视力下降的原因是他把疯狂时的压力值刷到了满值。
咒术师的咒力源于自身的负面情绪,九方阵身份的负面情绪能够通过压力条来量化。
江玖操作途中,虽然压力值满值只有一瞬间,但那就像深渊打开了一条裂缝,他的身体自动自发地从“裂缝”中汲取咒力。
九方阵从前也做到过领域展开,但他即使疯狂,也从未让压力值登顶,因此他从不知道“天与咒缚”还能向更完全的方向进化。
九方阵身体能够得到的咒力是有上限的,达到阈值后,便自动达成“咒缚”交换,进一步开发“天与咒缚”的身体。而由于他当时全无理智的状态,身体发出的“对自己下咒缚”的请求被他无意识地批准通过了
这也是他清醒之后无法原谅自己的原因
“我,更看不清了”九方阵沉默了几息,才回答家入硝子的问题。
让他承认自己的弱点,令他非常难受。
他虽然一怒之下把令他愤怒的罪魁祸首碾碎,看似已经理智全无。但这是因为他知道,东京咒术高专有反转术师,一切伤口都能治愈的前提下对情绪的宣泄。
他还知道,他之前被咒灵打出的致命伤就是这样被治好的。
他只是心有不甘地幻想着,万一,万一换一双新生长的眼睛,能不能回到之前的状态呢
即使不能像正常人那样,至少回到以前呀
“哦,那过来吧。”家入硝子有些讪讪。什么也不解释,谁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啊她还以为九方阵又发疯了呢。她也不想戳人伤口啊
家入硝子搞懂了九方阵奇怪的逻辑,但并不能理解。不过好在有了个答案,也不怕他再来这么一遭。
她三两下让九方阵的血窟窿消失,又翻找出一条干净毛巾递给他。
“去那边洗一下吧,满脸是血,怪难看的。”
没有用处。
反转术式毫无作用。
变化是单方向的。
他的视力永远无法恢复了
九方阵低着头攥紧毛巾。
压力值百分之八十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被看不过去的家入硝子推到水池边洗脸。
另一边,收到九方阵苏醒消息的三个一年级正在往回赶。
现在虽然是咒灵诞生的淡季,但是人类的怨憎情感永远不会停止产生,他们刚刚合作祓除了一只一级咒灵。
咒灵在繁华的市区,他们战斗的现场被破坏得很厉害,好在他们没有忘记放“帐”。他们本来打算帮助辅助监督处理后续,接到家入硝子的消息后立马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们还是更急切想见到健康的、清醒的九方阵。
告别忙碌的辅助监督,几个人一起打车回去。
“说起来钉崎,你还没和九方好好相处过吧”虎杖悠仁坐在后排,拄着脑袋向副驾驶探去。
“喔,是啊,我就那天在操场上和他见了一面,也没说几句话。”钉崎野蔷薇靠着座椅后背,双臂抱胸,有些昏昏欲睡地说道。
“唉,我难得会感觉找不到什么聊天的切入点呢。也不知道九方对什么比较感兴趣。”虎杖悠仁前倾着身体,托着下巴,侧头看向沉默的伏黑惠。
“伏黑,你知道九方有什么爱好吗看电影应该不行,听音乐听漫才”
“我也不知道。”伏黑惠低头摆弄手机,很酷地回答。
“上次多亏了九方,才没有让这个家伙做坏事”粉头发的少年指了指双眼下方的两道闭合的眼睛,“我得想个办法好好感谢一下他才行”
伏黑这才抬起头,朝他点头赞同他的说法。
“但是想不到什么方式耶,请客吃饭的话,好像没什么诚意,毕竟他食量那么小。打牌他会喜欢打牌吗要不我给他唱个歌吧或者学一段三味线”虎杖悠仁越说越离谱,思维疯狂发散。
被钉崎嘲笑了,“切你是小学生吗用这么幼稚的手段交朋友。”
“那你说怎么办嘛你有好提议吗”
完全不了解九方阵的钉崎野蔷薇一噎,虚张声势地说道“我,我当然知道只要在网络上一搜,有好多成年人交友的成熟方式呢你们大城市人应该比我更懂才对”
“对哦”虎杖悠仁恍然大悟,佩服地赞同道。
听着两人“小学生”式幼稚对话的伏黑惠“”
状态栏多了个摄光延迟debuff的九方阵正在艰难熟悉着新视觉。
外面天色漆黑,家入硝子拒绝为他引路,他没办法独自回到寝室,只能呆在医务室走来走去适应着变化。
他甚至不愿眨眼,不愿一遍遍经历黑暗转化的过程。
眼睛干涩到流泪,九方阵抹手擦掉。
无法回到新手村治疗点,他就算躺在医务室的床上也没办法降低压力值因为消毒术气味和陌生的床铺触感无法让他产生安全感。
即使他努力克制,也难以抑制逐渐强烈的暴躁情绪。
就像火苗在他心里飞蹿,烧灼他的五脏六腑。
这种灼烫的温度在他一脚踢上铁质床脚之后,达到了巅峰。
压力值百分之八十五
不敢放任九方阵独处的操心医生留在医务室陪他,此时也被他晃来晃去的身影弄得看不进去医学书籍。
见九方阵“砰”一声撞到床脚,捂着脚疼得单脚蹦起,她无奈地说“虽说你现在身体好得很,但是刚清醒还是多休息比较好吧。快三天没正常进食了,不饿吗虽然面包比较简陋,好歹也吃点哦。”
好心的劝告没有得到回应。
真难搞啊完全听不进劝嘛
还是催一催一年级赶紧回来把人领走好了。
九方阵真的感觉不到饥饿,因此完全不想进食。
焦灼感让他迫切地想做点什么。
打架也好,骂人也好,让他发泄一下吧
即使是疼痛也好啊至少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
找不到宣泄怒火的对象,找不到可以一战的敌人,激昂的情绪无处释放,通通积压在心里。
他快疯了,他想夺门而出,在没人的地方奔跑。
如果能回到柔软的被窝,被带着体温的织物包裹住,那就更好了他的房间墙壁有荧光,即使黑暗也不会让他感到压迫。
他要回去
见人连招呼都不打一声,拉开门就往外走的家入硝子无语。她放下厚厚的医学教材,跟在他后面出门。
“喂你往哪走呢知道在哪个方向嘛”
没得到回应。
真是的,这小子连话都听不进去了。
“算了,你跟着我”
“九方”虎杖悠仁的声音极具穿透力,从几十米远的地方清晰地传来。
九方阵抬头往那个方向“看”去。
“太好啦你终于醒了饿不饿我们去吃夜宵吧”三秒钟不到,健壮的人影就立在九方阵眼前。
“话说你正要去哪我跟你一起呀”
少年活泼地在他面前转悠来转悠去,不断试图吸引他的注意力。
往常这很管用,无论心情是烦躁还是平静,九方阵总会将视线放在他身上,他们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进行一段对话无论有没有营养,至少让九方阵多和人交流一下,使用一下声带。
只是这次,九方阵的注意力完全不在他身上。
一个移动的治疗点正在主动靠近,缓慢中带点犹豫,可是又确实在朝他移动
熟悉的,有温度的,“被子”
他抬步向心理压力治疗点走过去。
一步,两步,三步。
他开始奔跑,朝那个方向扑过去。
三步,两步,一步。
将人抱住的一瞬间,如混乱燃烧的湍流火焰般无序的情绪,冻结了下来。
压力值停止增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