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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宴(二)
    好好的寿诞之日发生这样的事情,任谁都不会有好心情。

    景佑帝之前的喜悦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暴雨将至的冷凝表情,连最受宠爱的容妃,此时也不敢胡乱开口劝慰。

    当发生人力无法更改的事情,人们所能想到的第一反应,便是问鬼神,问未知,似乎这样心中的焦躁便能平复一些。就算是高坐朝堂万人之上的景佑帝,依然无法例外。

    景佑帝很快便想到了前来贺寿的无念大师,他的眼神落在正襟危坐的无念身上,恭敬问道:“依大师看,这事情如何是好。”

    无念行了一佛礼:“阿弥陀佛,老衲不敢妄言,天降灾火,奇现陨石,实属大凶之兆。”

    景佑帝的脸色便又难看了几分。

    “不瞒圣上,老衲今日下山,便是为此而来,前日里老衲夜观天象,发现十二星宿走位,紫微星黯淡,西移了八尺,老衲便起卦为圣上算了一卦,卦象显示大凶,圣上命中当有此一劫。”

    原来如此,众人露出了然的表情,抬头看了看传说中的紫微星,果然黯淡无光,暗想这无念大师不愧是得道高僧,心中的敬佩不由又多了一层。

    景佑帝听完心中一喜,脸上露出些许感动的表情:“那么,大师可有方法化解这一劫?”

    无念似是有些犹豫,然后众人听见他开口:“唯有,渡劫。”

    景佑帝眉头皱起:“渡劫?敢问大师,这劫,该如何渡?”

    无念手中捻着紫檀木佛珠,宝相庄严,眼神正视景佑帝:“圣上,此劫甚是凶险,要渡此劫,需圣上移驾亲往万安寺,于佛祖前端坐七日七夜,诚心诵经,不进水粮,老衲再召集万安寺内所有的弟子,一同镇守紫微星,七日后,若是紫微星恢复明亮,那么此劫便渡过了。”

    众人又是一片哗然。一个健壮的成年男子,四五个日夜不进食不喝水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景佑帝已经五十三的高龄了,他若七日七夜不吃不喝,这劫还有渡的必要吗?

    景佑帝的脸色很凝重,眼神盯着前方思考。

    百里婠看着天上黯淡无光的紫微星,眼神中含了几分笑意,复又消失不见。

    “先生真能确保明日紫微星黯淡?”

    程寂清笑地放肆:“程某已经观过天象,王妃尽管放心。”

    百里婠敬佩地问道:“那么,先生可知,紫微星黯淡是何原因?”

    程寂清的笑容有些意味不明:“天气原因……”

    百里婠:“……”

    程寂清回道:“这不是正好吗,老天都帮我们。”

    百里婠看了看程寂清,缓缓微笑。

    过了半晌,景佑帝看向无念:“大师,可还有他法能渡此劫?”

    无念摇摇头:“别无他法。”

    景佑帝的脸色青了半层,无念又说道,“若有圣上的嫡亲血脉愿代圣上诵经镇守紫微星也是可以的,虽然龙气不及圣上浓重,老衲却可借助佛气弥补,较之圣上亲为,要更艰难一些,不过守过七日后便是一样的。”

    众人将那话听在耳中,都暗自斟酌了一番,嫡亲血脉,便是景佑帝的这些个儿子们了,只不过这七日七夜之后,还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个问题。

    景佑帝正在考虑,便看见有人在案下叩了一个头,表情严肃:“父皇,远儿愿代父皇前往万安寺渡劫。”

    众人一惊,没想到最早站出来的竟是这个从小体弱最不受重视的十一皇子。

    景佑帝看着身体瘦弱脸色苍白的凌思远,眼神充斥着震惊和感动,凌思远从小便没受到他的关注,身体也很差,他竟愿意以这样的身体去为他渡劫,景佑帝如何能不内疚不感动。

    无念开口劝道:“十一皇子一片真心,实在难能可贵,只是这七天七夜不进水粮,十一皇子的身体怕是撑不住。”

    众人心里不由得同意,这孩子平日里身体就十分虚弱,风一吹就倒的样子,谁也不知道他能活到几岁,七天七夜不吃不喝,成年人也撑不住,若换了凌思远,非得丧命不可。

    凌思远却很坚决:“父皇,远儿心意已决,请相信远儿,远儿一定能撑过去。”

    景佑帝落在凌思远身上的眼神很复杂,眼底似有泪花闪过,最后他开口:“……准奏”

    “多谢父皇。”凌思远又恭恭敬敬地叩了一头,然后退下入了席。

    凌司玦的手在席上紧握成拳,长寿灯,陨石,蒋怀,无念,渡劫……

    婠儿,这便是你的报复么。

    凌司玦心里很痛,百里婠要做什么他已经知道了,就是因为知道了,所以心中的痛楚才无限蔓延开来。

    婠儿,你当真要执刀,与我为敌。

    这寿诞到这里已经没多大意思了,发生这样的事情,谁还能想着玩。

    有的,这人便是贺兰渊。

    景佑帝心里五味杂陈,对幼子的心疼和内疚漫上心头,然后听见贺兰渊慢悠悠的声音传来:“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圣上就不要如此忧心了,依渊看来,大好的日子,圣上应该开心才是。”

    众人不禁多看了贺兰渊几眼,这种情形也只有贺兰渊敢说这种话。

    景佑帝叹了一口气:“湘北王说的是,只是发生这样的事情,朕实在难以宽心。”

    贺兰渊笑道:“渊倒是为圣上准备了一个节目。”

    “哦?什么节目?”

    “渊前些日子进京,发现京都新奇的玩意真的不少,单单赌石一说,渊就从来未曾听闻过,渊觉得新奇便去玩上一玩,结交了一位好友,听说这位好友在赌石界还小有名气,渊想着圣上的寿诞,不如请他来表演赌石助助兴。”

    景佑帝点头说道:“不知你这位好友是何人?”

    贺兰渊捏着酒杯勾了勾嘴角:“沈青衣。”

    几个人的目光顿时在贺兰渊身上汇聚。

    凌司玦,百里婠,蒋怀,以及蒋怀旁边端坐着的蒋舒。

    她的眼中隐隐闪着期待,想着那日他来将军府竟没有见到他就走了,之后爹爹又不准她外出,她也是好久没见到他了。

    景佑帝有些意外:“他的名头倒是不小,朕也有所耳闻,这赌石是个新奇玩意,朕也没见过,既然你请了他来,那便让朕也开开眼界,看看着传说中的赌石是否真的如此有趣。”

    贺兰渊笑道:“沈兄,进来吧。”

    众人抬头看去,从门外走来一个男子,穿着一身青衣,头发束起,面容俊雅,含了淡淡的微笑,走到堂前跪下给景佑帝磕了一个头:“草民沈越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蒋舒睁大眼睛,这人虽刻意模仿沈青衣的言行举止,但他分明不是沈青衣!她站起来就要说话,生生被蒋怀拉了下来,蒋怀的眼神很严肃:“不准说话。”

    “爹爹!”

    景佑帝看着堂下的人,点点头:“你便是翡翠公子沈青衣?”

    “回皇上的话,草民正是。”

    “据说你十赌九涨,朕倒想看看,这十赌九涨,是否浪得虚名,开始吧。”

    百里婠的表情很冷凝,她就知道贺兰渊不会放过她。

    那“沈青衣”叫人将解石机抬了上来,又送上来一批石头。

    玲珑玉庄的石头从来不外卖,这批石头一看便知不是翡翠原石,如何能解得出翡翠,解不出来,便是御前欺君,沈青衣这号人物,就算今日不被拖出去砍了,以后在京都也呆不下去。百里婠的清冷的眼神落在贺兰渊身上,这人竟如此毒辣,贺兰渊朝她勾起一个邪肆的笑容,百里婠冷笑一声,将眼神转开。

    赌石已经开始,那人从众多石头之中挑挑拣拣,又是摸又是敲,专心致志的样子。

    众人也看的仔细,石头里头能开出翡翠本就是万分稀奇的事情了,更何况这些石头看上去都差不多,怎么就能挑到里头有翡翠的?

    过了一刻钟,那男子终于挑好,对景佑帝行了一礼:“圣上,在下已经挑好石头,这些石头定能开出翡翠。”

    景佑帝便又问了一句:“这些石头当真能解出翡翠来?”

    那人恭敬回道:“在下愿以性命担保。”

    百里婠的眼便又冷了几分。

    于是就有太监过来帮忙将那些石头抬上了解石机,那男子认认真真地将一块石头用砂纸开始擦边,众人心中,这般慎重,莫不是能开出玻璃种福禄寿喜财来?于是也聚精会神地看那石头。

    一刻钟后,那石头……仍是石头,众人顿时有一种被耍弄了的感觉。

    那人大概觉得擦不到翡翠了,便开始横刀切,一刀切了下去,众人又抬眼看去,仍是白花花的石头,翡翠的影子都没见着。

    “不好意思,草民的运气似乎不太好。”那男子抱歉一笑,又换了另一块石头开始解。

    蒋舒看不过眼,好几次想站起来,都被蒋怀硬生生的拉下了,她真的不懂,爹爹为何这般讨厌沈青衣,上次他来将军府,他就不准她见他了,现在眼看这假冒的人御前戏弄百官和圣上,败坏沈青衣的名声,还不让她说出实情,实在是太过分了!

    那男子又切垮了一块石头,却仍旧漫不经心的样子,这时百官心里已有些恼怒了,奈何皇上还没发话,他们自然也不敢先开口。

    百里婠眼看着那男子一块一块的切垮,一副戏弄景佑帝的模样,就想将贺兰渊直接捏死,但是,她再想将贺兰渊捏死,此刻也不能站出来。

    一个时辰过后,那男子不负众望的全部切垮……

    望着一堆白花花的石头,百官已经是怒不可遏了,好个沈青衣,原来是浪得虚名之徒,竟还敢御前大放厥词,以性命担保,简直不知死活。

    “混账!”景佑帝龙颜大怒,酒杯都摔了下去,铿的一声砸在地上,顿时便破裂了。

    那男子当场便吓的跪在地上:“圣上饶我!”

    景佑帝冷哼一声:“好个翡翠公子沈青衣,你当朕的寿宴是什么地方,谁给你的胆子在朕的寿宴上戏弄朕?来人,拖下去斩了!”

    此刻贺兰渊才慢悠悠地说道:“圣上,渊这友人大概是过于紧张才会失手,都是渊的错,本想着博圣上展颜,不料阴差阳错竟成了这番模样,是渊的不是,渊向圣上求个人情,饶我这友人一命。”

    景佑帝的脸色稍稍好看了一分,想着贺兰渊也是好意,只铁青着脸说道:“轰出宫去!”

    那男子不住的磕头:“多谢圣上饶命,多谢圣上饶命……”

    蒋舒实在看不下去了,她站起来,蒋怀已经伸手去拉她,蒋舒狠狠地挥开了他的手。

    贺兰渊看着蒋舒,嘴角不可抑制的轻轻勾起。

    蒋舒一动,百里婠便看见了,不由得心里一惊,她看了蒋舒一眼,又看了笑意深深的贺兰渊一眼,没错了,这才是贺兰渊的后招!蒋舒表情很愤怒,她定要说出这人不是沈青衣,到时候引起景佑帝的注意,追查到她头上就完了,沈青衣是谁都可以,但不能是她,以前或许无所谓,但现在形势不同了,凌司玦掌管户部和兵部,已是位高权重,她作为瑞王妃,小皇孙的母亲,又手握免死金牌,一言一行都不能行差踏错,她若是跟蒋怀扯上关系,那就等于跟兵权扯上关系,哪里是一句话两句话说得清的事情,景佑帝定会以为凌司玦结党营私,拉拢蒋怀,到时候不止她性命不保,连凌司玦也很难说,这一招釜底抽薪,贺兰渊玩的实在漂亮。

    贺兰渊,你很好,本王妃记住你了!

    蒋舒气愤地开口:“皇上,这沈青衣是假……”

    众人都道蒋家小姐和沈青衣情深意重,这下定是站出来说情的了,本想听听她说什么,奈何她一句话没说完,就有一声怒喝传到耳中,将蒋家小姐的声音直接给盖了。

    “凌司玦,我要与你和离!”

    和离!

    众人听到那词心里一惊,一齐抬头看到平时气质高雅的瑞王妃,此时正怒瞪着风度翩翩的瑞王。

    贺兰渊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好个聪明绝顶,七窍玲珑的女子。

    瑞王的脸色很不好看:“百里婠,你发的什么疯!”

    瑞王妃的表情很愤怒:“凌司玦,我受够了,你有了十二金钗还不够,还天天这个姑娘,那个丫鬟的,我忍了你很久了!”

    众人听了百里婠这话,不由心想,看来民间传闻“瑞王薄情弃结发妻子,王妃忍痛纳十二金钗”的故事也不是空穴来风……

    瑞王啪的一声将酒杯砸在案上,那声响过大让众人心里跳了跳:“本王都说过了那不过是逢场作戏,你有完没完,整天念叨这些有意思么!”

    “逢场作戏?我受够了你的逢场作戏,我要与你和离!”

    瑞王冷笑一声:“和离就和离,你当本王当真稀罕你了,百里婠,告诉你,本王也受够你了!”

    众人看的眼花缭乱,但也明白了什么事,无非是瑞王太风流,王妃难以忍受,心想男人三妻四妾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更何况是瑞王,王妃一向贤良淑德,为何今天一反常态。

    “那好啊,既然你这么说了,那么我们明日便去和离!”

    “去就去!”

    有仰慕瑞王的官家小姐插了一句话:“瑞王和王妃真的打算和离吗?”

    于是瑞王和王妃一起转过头怒瞪她:“离!”

    “都给朕住口!”

    景佑帝面色冷凝成霜,那眼神充满了怒气,好好的一个寿诞,却弄成了这个样子,事情却一出接着一出,就连平时沉稳的老六和婠儿,此刻也失去理智当着百官的面大呼小叫,简直丢尽了皇室的脸。

    景佑帝抬手扶住额头,实在有些心力交瘁,脑子里都是乱哄哄的。

    凌司玦和百里婠禁了声。

    “散了吧,朕累了。湘北王,让你看笑话了。”景佑帝有些疲惫地说道。

    贺兰渊很是客气:“圣上哪里的话,今日是渊不对,圣上莫怪才好。”

    景佑帝点了点头,便对百官说了句:“散了吧。”就径自起身离开,皇后和容妃也接着离席了。

    原是普天同庆的欢歌盛事,却生生变成了这个样子,百官暗自叹了一声,也相继离席。

    百里婠起身,冷冷的看了一眼贺兰渊,和凌司玦转身离去。

    蒋怀拉着心不甘情不愿的蒋舒离去,心中暗自有了计较,今日若不是百里婠的反应若敏捷,舒儿差点惹出大祸,又想着这楚国的湘北王不是个好惹的人物,他今天的安排,究竟是故意,还是无心。不过百里婠的反应他也看到了,心里不由得对百里婠多了几分敬佩,这女子的确很有本事,看样子他的确没看走眼。

    蒋舒却很气愤:“爹爹你为什么不让我说,他分明就是个冒牌货!”

    蒋怀看着自己的女儿差点被人利用了还不知,他做爹的又不能跟她讲这些事,都怪他从小将女儿宠坏了,才会养成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蒋怀冷冷地说道:“舒儿,你差点闯了大祸知道吗!从今天开始,沈青衣这个人就不会存在了,你以后也不要再提起他。”

    “为什么!”蒋舒红着眼睛,“我知道你就是讨厌他,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他!我恨你!”

    蒋怀的眼神很心痛,总有一天,舒儿会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