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华丽的宫殿,依旧是满殿的寂静,这寂静中,又带着几分压抑和沉闷,谁都没有先开口。
只是,时间不可能停止,而要来的,也迟早会到来。
“皇上,郡主,你们的答案是什么。”南浔纤丽的手执了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神色间平淡从容,没有半分胁迫急躁之意。
凌司玦将目光放在了百里婠身上,那目光有点沉,有点凉,又带着些许不知名的期许,凌司玦冷静的外表之下,却是连心跳了都急了几分,他从未像此刻这般紧张,当初说的决绝,但他心里却毫无底气,百里婠会选他么,对上百里修缘,他半分把握也没有。
百里婠点点头:“太子殿下,本郡主已有答案。”
凌司玦的目光一紧,双手在龙案下稍稍攥起,百里婠却没有看他,是不敢看,还是不舍得看,她也不清楚。
百里婠张嘴,却有一道声线响起,带着冰水雪山中洗涤过的温凉之意,在这大殿上骤然落下一道惊雷。
“我愿随殿下回南国。”
三道意味不明的眼神在开口之人身上汇聚。
百里修缘依旧淡坐着,神色淡然,似乎刚刚开口的人并不是他一般,他低下头,再次重复了一遍:“我愿随殿下回南国。”
南浔微微一怔,看了一眼百里修缘,又看了一眼百里婠,而百里婠看着垂眸的百里修缘,震惊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百里修缘垂着眸子,百里婠窥不见他一丝半缕的情绪,百里婠的脸骤然沉重下来,她看着百里修缘,道:“修缘,你说什么?”
百里修缘眼中闪过一丝悲恸,抬起头复有不见,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坚定,他一字一字道:“我说,我要回南国。”
凌司玦的手攥紧,面上不见丝毫端倪,心中已是惊涛骇浪,心肺都绞成了团,血一滴一滴无声地落着,虽说不知百里修缘为何决定回国,单看百里婠如此反应,便已说明了,她原本决定舍弃的……是他。
好,好,百里婠,你好……
凌司玦冷笑一声,再不看她。
百里婠此时已有些呆滞,她被百里修缘这突如其来的话直接扰乱了思维,脑中一片嗡嗡声,数日来紧绷着的一根弦,在百里修缘这淡然的一句话中,蹭的一声,断裂了。
“修缘……”百里婠喃喃道。
百里修缘听见那话,只当做未曾入耳,南浔看着殿上一片死寂,心下也知这场面乱了,她看着百里修缘,悠悠道:“羽珅,你可想好了?”
百里修缘缓缓点头。
南浔微微一笑,有些嘲意,却不知是对谁:“如此,我们明日便动身,可有不便?”
寂静的大殿上,再次传来那冰凉如水的声线:“没有。”
谁也不曾料到,竟是这般收场。
百里婠整个晚上不管谁开口,她一个字也不曾说过,妙手见百里修缘过来,看着百里婠微微叹了一口气,便退了下去。他们现在,应该有很多话要说。
只是,她想错了,百里婠和百里修缘就这样看着对方,谁也没有开口。
直到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百里婠才淡淡地笑了:“你来了。”
百里修缘点头:“是,我来了。”
“修缘……为什么……”百里婠问出这句话,才知道自己根本没有想象中的淡定,百里修缘,这个好的不真实的人,真的要从她的生命中离开,踏上那孤寂冷清的死亡之路吗。
百里修缘眼神一闪,看着对面青衣素颜,苍白坚韧的女子,才缓缓道:“我从来,不想让你为难。”
百里婠的神智就在这句话落下的瞬间崩溃了:“你怎么知道我为难了?你为什么不问问我?”
百里修缘却只是淡淡地看着她,不语,只是那看着她眼神太过明亮清澈,百里婠所有的情绪在这眼神中都一清二楚般,在这样的眼神下,百里婠渐渐平复下来,却别过头不再看他。
“你这样……让我如何心安。”
“我抛下南国子民独身去了江南,又让我如何心安,我从一开始便知道,我这辈子,再也去不了江南了,”百里修缘将百里婠轻轻拢进怀中,清凉的声线在她耳中响起,“婠,你若活得快活,便不是辜负了我。”
百里婠心中绞作一团,疼的五脏六腑都撕裂一般。
“明日,你会来送我吗?”
“会。”
这一夜,百里婠无眠,百里修缘也无眠,而皇宫里的南浔和凌司玦,也一样无眠。
南浔执了棋盘,与凌司玦对弈。
棋盘上的棋却毫无章法,显然两人都已失了对弈的兴致,南浔落下一子,失笑道:“谁曾想,竟是这般结局……”
凌司玦轻笑一声:“未能嫁给朕,太子殿下莫非很失望?”
南浔笑地自然:“的确有几分。”
这话说的坦然,半分遮掩也无,凌司玦眼中不免有了一丝赞赏。
“南浔敢问凌皇一声,若是没有昭华郡主,南浔可入得凌皇的眼?”
凌司玦落下一子,捧起茶盏笑道:“自然入得,只是可惜,太子殿下晚来一步。”
凌司玦并非客套,南浔这般人物,饶是他也不免心折,只是心中早已有了人,南浔再好,却是挤不下了。
南浔叹了一口气,有些感慨却不伤感,摇头微笑道:“本太子这辈子,怕是操劳的命了。”
这一夜过去,天空泛起鱼肚白,一夜无眠的四人看着天色暗暗叹息一声,天亮了。
百里婠和凌司玦送至城门,凌司玦对着南浔点点头:“太子,一路好走。”
南浔微笑着应了,却走到百里婠面前。
面前的女子若说姿色真是算不上出彩,只一身青衣,不施粉黛,偏偏有了几分深邃气度,带着独行山水间的清冷气息,南浔一笑,开口说道:“昭华郡主,本太子对你的言辞颇偏,湘北王本太子是不清楚,但是单看凌皇和羽珅对你的态度,你必定有你的过人之处。”
百里婠淡淡地看她一眼,连客套两句都省略,只点点头,便将视线落到后头的百里修缘。
“修缘,保重。”
百里婠不是个多话的人,千言万语也只有这么四个字。
“保重。”
百里修缘和南浔上马,南国部队浩浩荡荡走上了回国道路。百里婠站在原地,看着百里修缘一路远去,直到视线中遍寻不见,她登上城楼,站在风中,望着重新回到视线里的百里修缘。
百里修缘似是感应到她的视线,回过头便对上了城楼上百里婠灼灼的双眼,一个微笑绽放在百里修缘嘴角,这笑,这眉眼,刹那间令天地失色,而百里婠对百里修缘最后的印象,便是百里修缘这回头时的微微一笑,在她的记忆中一刻也不曾忘怀,数年后想起,依旧清晰如昨日。南浔看百里修缘回头,也回过头,看到城楼上的百里婠和马上的百里修缘静静地对视着。
南浔将视线从百里婠身上转到百里修缘身上。
“羽珅,我与你相识二十载,却不知道,你竟肯为她至此。”
百里修缘缓缓回过头,手中一卷书画展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桃树下的男子遗世而独立,含笑望过来,容颜倾城,一旁的小字风流潇洒,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百里修缘的视线落在那画上,清凉如水的嗓音似乎飘散在风中:“我这一生懵懵懂懂,活得萧瑟而冷清,虽受万人景仰,却从未觉得有一日快活过。直到遇上她,我才知道了什么是温暖,什么是关怀,我才觉得……自己是个人。”
南浔抿唇不语,再次回头看了一眼城墙上的青衣女子,然后回过头,方才的一瞬间感叹和缅怀便不再见,又恢复成运筹帷幄的南国储君南浔。
百里婠站在风中动也不动,直直地看着眼中那一抹白色的背影渐行渐远,最后淡出视线,模糊地看不清人影,只余一抹白色,而她的世界仿佛静止一般,四下无声,天地间,只余这么一抹白色。
“我跟着你。”
“嗯,世间有你。”
“婠,我回来了。”
“你若活得快活,便不是辜负了我。”
面上似乎有什么温润淌过,百里婠抬手去抹,指尖上的晶莹折射出一丝白光,百里婠一阵出神,她竟落泪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