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州食客居。
酒足饭饱之后,一桌子美食已经撤了下去,百里婠端坐着静静品茶,将视线落在外头,只觉万分惬意。
“发生大事了!”
“什么大事?”
“皇上退位了!”
百里婠拨着茶盖的手狠狠一顿,震惊地看向说话者。
凌司玦退位了?
为什么?没有道理凌司玦会好端端地退位,京都发生什么事了?凌司玦是自愿退位的,还是被人逼迫?
百里婠眼神流转,心下百转千回,却想不出一个头绪来。
耳边依旧传来说话者的议论。
“什么?”
“哎哟刚刚看的皇榜,错不了!”
“皇上退位了,退给谁?皇上登基不久,膝下只有一个皇子,现在才三岁不到吧?”
“自然是善王,登基大典就在过两天呢。”
这时有人插了一句:“你说好笑不好笑,皇上和善王当初争着当皇帝,打仗打地不可开交,现在皇位到手了,却又白白拱手让人,这帝王家的人,心思还真是难懂。”
“谁说不是呢,你别白操那份心了,谁做皇帝不是做呢,平头老百姓只要能过日子,谁在乎坐龙椅的是哪个?”
“嘘,小心被人听见,要杀头的!”
…………
百里婠早已没心思听他们说了什么,她转过头,面上染上了几分凝重,将银子搁在桌子上:“结账。”
一人来到大街上,公示栏前围着一堆人,通缉百里婠的皇榜已经被撤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凌司玦退位的消息,伴随着铺天盖地的讨论与猜测。
百里婠看完那皇榜,心中的疑惑和担忧更多了几分。一路上走回庄家堡,百里婠想着事情,便显得心不在焉的样子,凌司玦这人腹黑谲诈,心有九窍,若不是自愿,怕是没人能动弹他,他应该不会有事。
那么,他将皇位让给远儿,又是何用意?
难道……百里婠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但这个念头不过瞬间,她便嗤笑一声,摇摇头,这不可能。
不管怎么样,她不想去操心这些事了,这些日子在外头游山玩水,简单惬意,如今更不愿意去想那些累人的事情。百里婠笑了笑便释然了。百里婠打算地很好,这几日她将淮州也游得差不多了,也是时候离开了。
时间倒退到数日之前,善王府迎来了一个贵客。
凌思远正在花园浇花,看向来客时,不免有些惊讶。
“六哥?”
凌司玦看着眼前的少年,他已不再是那个苍白体弱的孩子了,这些年连凌思远都长大不少,眼神坦然,周身带着从容淡然的气度,身上甚至有几分百里婠的影子。
凌司玦走近他,笑道:“你出狱这许久,六哥今天才来看你,你莫要怪罪六哥才好。”
“六哥说哪里的话。”
凌思远放下水壶,请凌司玦坐下,又命人上了茶。
两人闲聊了两个时辰,凌司玦对凌思远很满意,百里婠将他教的很好,凌司玦朝外头看了一眼,苏公公便恭敬地递上一卷圣旨,凌思远接过,打开看完,眼睛微微睁大,万分震惊地望向凌司玦。
“六哥,你……”
“这些日子来我想了很多,这江山曾经是我梦寐以求的,现在得到了,却觉得不那么重要了。我和你六嫂之间,一直没有人肯退让一步,现在她走了,我才觉得,退这一步,其实没什么难的。”凌司玦的眼神飘向远方,神色间似乎有几分追忆,显得朦胧不清。
凌司玦不知在想些什么,声音有些恶狠狠,又有几分挫败,片刻又有些释然的笑意:“罢了,这是我的劫数,远儿,六哥曾经要杀你,你恨我吗?”
凌思远轻笑一声,摇摇头:“我的恨,早在国公府满门抄斩那日,便已消失殆尽了。”
凌司玦点点头,道:“远儿,六哥没什么要嘱托你的,励精图治,继往开来,当一个明君。”
“六哥,那你呢?”
“我?”凌司玦笑笑,“渡劫去。”
昨日收到消息,百里婠在淮州庄家露过面。
二十五,庄显寿诞如期而至。
以庄家淮州第一世家的地位,庄显寿诞的隆重热闹可想而知,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通缉百里婠的皇榜已经被撤了,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百里婠也不需要掩人耳目了。
百里婠准备了一份不大不小的礼物,待过了庄显的寿诞,便打算离开庄家,去往临安。
庄卫身为独子,自然和庄显忙着应酬,庄显有意让庄卫见见场面,认识认识人,便与庄卫一同亲自在大堂应酬客人。百里婠只是庄家的客人,不需要陪着应酬,便安安静静地坐着喝酒吃菜。
“这是庄卫吧,长这么大了,真是英雄出少年啊,庄老爷子后继有人了啊哈哈哈……”
“伯父客气了,您里面请……”
“庄家主,恭喜恭喜啊……”
“快里边请……”
“庄家主,寿辰大喜啊……”
“里边请里边请……”
“恭喜。”
“多谢多谢……里边,你是哪位?”
“在下是来找夫人的。”
庄显眯着眼睛打量来人,一袭上等紫色衣袍加身,双手负在身后,面容平静,虽有几分倦态,但丝毫不损他周身尊贵的气息,他望过来一个眼神,看似平淡无波,却有隐隐透着几分锐利,庄显心下一震,这男人,好强的气势!
庄显的第一反应便是,这个男人大有来头。
“你找谁?”
“沈三。”
其实他说庄显便信了,这男人身上的气度威严,简直跟百里婠如出一辙。
庄卫狠狠一震,抬头看向来人,这人就是沈三姑娘那狼心狗肺的相公?
“你便是沈三姑娘的相公?”
“是。”
庄卫双拳紧握,眼中泛起滔天的怒气,那盯着凌司玦的眼神恨不得能将他活剐了,碍于庄显的寿诞和来来往往的人群,否则他早已经一拳头招呼过去了。
“你来做什么!”
凌司玦诧异地看了庄卫一眼,对他的怒气有些莫名其妙。
“自然是接我夫人回家,请问她在何处。”
凌司玦得知百里婠的消息之后便马不停蹄地赶了来,一天并作两天用,今日才到达淮州,生怕错过了百里婠便又找不见她。来了方知这庄家堡今日办寿辰,便吩咐莫淙备了一分厚礼顺道来祝寿。
庄卫刚想开口,庄显便说道:“尊夫人在大堂,您请进。”
凌司玦看他一眼,点点头,便抬脚进了大堂,莫淙紧跟着进去。
“爹!”
“卫儿,冷静点,今日满座宾客,莫要失了分寸。”
凌司玦进了大堂,眼神在满座宾客中巡视了一圈,才发现坐在角落里的青衣女子。百里婠全身带着清冷的气息,安安静静地端坐着喝酒,好像这一室吵闹与她没有半分关系,与这满室的喧闹相比,她仿佛与世隔绝一般。
凌司玦嘴角弯了弯。
百里婠觉得有一道炙热的视线盯着她,便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
四目相对之间,满室的喧闹似乎都不能入耳了,百里婠的眼睛微微睁大。
凌司玦?
凌司玦噙一抹笑意缓缓朝她走来,丰神俊朗。百里婠端着酒杯的手慢慢收紧,不可否认,看见凌司玦的那瞬间,百里婠心里是震惊的,同时还有她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一丝欢喜。
“总算找着你了。”凌司玦在百里婠身边坐下。
“凌司玦,你……”百里婠转过头,看着端坐在自己旁边的凌司玦,“你退位了?”
“嗯。”
“为什么?”
凌司玦淡笑:“因为我夫人不喜欢我做皇帝。”
百里婠一震,看着他一阵失神,凌司玦的眼中的情意那样明显,她想忽略都不能。百里婠别过头,招架不住他这般温柔的眼神。
“你……我是说……”百里婠心中的震撼还未平复下来,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凌司玦也不打断,就这样看着她,难得看这女子语无伦次的样子,比她牙尖嘴利的时候可爱太多了。
霍灵从后堂出来,便看见了这一幕。
这沈三勾引表哥还不够,如今竟然当着舅舅的寿宴就敢勾引陌生男子了,简直不知廉耻!
凌司玦刚想说话,便听得一声娇喝:“沈三,你要不要脸?”
凌司玦转过头,看向说话的女子。
霍灵这才看清凌司玦的脸,突然间愣上一愣,心中暗叹这人的好相貌好气度,对百里婠便更多了几分不忿。
凌司玦的脸已经冷下来了。
“这是我舅舅的寿诞,你做出这等不知羞耻的事情,真是丢尽我庄家的脸!”
百里婠挑了挑眉头:“我做什么了?”
百里婠对这个有臆想症的脑残女人很是无奈,看到她仿佛看到了百里家那两位一般。
“你!”霍灵的声音有些大了,有些宾客纷纷侧目。
庄卫和庄显听到动静也过来了。
见霍灵站在百里婠二人面前怒目而视,庄显的脸色便放下来了:“灵儿,你做什么!”
“舅舅,她现在还在我们家做客呢,当着你的寿诞就勾引男人,分明是没有把你放在眼里!”
于是庄显看了一眼百里婠勾引的男人,然后脸色更加不善了:“胡闹!这是沈姑娘的相公,你吵吵嚷嚷的做什么,不嫌丢脸吗?”
霍灵听完看着凌司玦一愣,当时听完百里婠的身世,在她的眼中,她的相公能做出此等令人不齿的事情,必定獐头鼠目气质猥琐,是以见了凌司玦,她根本就没有往这方向上想。
“舅舅,我……”霍灵支吾着。
“行了,你进去吧!”庄显对她没了好脸色,转头看见凌司玦铁青森冷的脸色不由得心下一震。
“沈姑娘,沈公子,对不住了,灵儿就是这个莽莽撞撞的性格,两位别往心里去。”庄显说道。
当初百里婠说自己姓沈,又说自己嫁了人,是以庄显以为她说的是夫家的姓氏,便这样称呼凌司玦。
凌司玦听了这声沈公子心里微微舒坦了点,便点点头,说了句:“无碍。”
“在下听说庄老爷子五十寿诞,也备了一份薄礼,望庄老爷子笑纳。”凌司玦手一点,莫淙便将准备好的礼物奉上。
“沈公子客气了。”庄显示意管家收下。
礼也送了,寿诞也参加了,凌司玦并不想在这里多加逗留,凌司玦转过头看向百里婠:“婠儿,跟我回去吧。”
百里婠脑子里很乱,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做:“我……”
“沈姑娘,你不能跟他回去!”庄卫的声音传来。
凌司玦看向来人,眼神中透着若有若无的冷意,显然谈话被打断让他十分不悦。
“这位公子,你既然不在意沈姑娘,如今为何要来寻她?”
凌司玦看着他,嗤笑一声:“谁告诉你我不在意她?”
若是不在意,他怎么会甘心退位,若是不在意,他怎么会马不停蹄地赶来?
他在意她惨了!
“既然你在意她,你又怎么会逼迫她和离呢,她一个弱女子出门在外,你知道有多凶险吗,若不是我从山贼手里救下她,她现在是什么遭遇你想过吗……”
百里婠但笑不语,心中默默纠正道,是你从我手里救下了那群山贼。
凌司玦眉头轻皱,看了百里婠一眼。
“你还是个男人吗,沈姑娘不止为你生了孩子,还给你纳了十二房小妾,这么好的女子你都不懂得珍惜,为了攀附权贵竟连自己的结发妻子都要休弃,如今还勾结白尚书全国通缉她,这等负心薄幸,丧尽天良的事情都做的出来,你的良心究竟去哪里了?”
他每说一句,百里婠的笑容就虚上几分,心下暗自叹了口气,这孩子会不会太实心眼了?找死也没这么快的,此刻凌司玦似笑非笑地眼神落在她身上,她挂在脸上的笑容都要招架不住了。
凌司玦终于幽幽地收回了放在百里婠身上的眼神,然后看向庄卫:“庄公子真是宅心仁厚,不过庄公子不必担忧,在下来之前便想通了,这世上没有什么比夫人还重要,家中的十二房小妾也早已经遣散了。”
“婠儿,跟我回去吧。”凌司玦又说了一遍。
百里婠叹了一口气,就算不和凌司玦回去,这庄家堡她本也不打算待了,当下便对庄卫笑了笑:“庄公子,多谢你这些日子来的照顾,沈三感激不尽,如今事情已经解决,我也该离开了。”
庄卫看着百里婠,听到百里婠的回答,眼底露出浓浓的担忧和失落。
凌司玦将手习惯性地揽在百里婠腰上,带着她起身:“那么,我们先走了。”
待出了庄家堡,凌司玦便嫌弃地放开了百里婠。
冷森森的笑意出现在凌司玦脸上,他一字一字道。
“负-心-薄-幸?丧-尽-天-良?百里婠,你好样的。”
百里婠毫不心虚地浅笑:“多谢王爷赞誉。”
凌司玦心下一睹,又舍不得指责她,只好对着莫淙撒气。
“莫淙,准备马车,立刻回京都。”
百里婠惊讶道:“谁说我要跟你回去了?”
凌司玦幽幽地看着百里婠,似乎还能听到他嘎吱嘎吱地磨牙声。
“百里婠你听着,我凌司玦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既然已经放弃了江山,那么你这辈子我要定了!”
百里婠突然间笑地不可开支,这男人咬牙切齿的样子怎么会这么可爱。
莫淙将马车驾了来,凌司玦一刻不耽误地将百里婠丢上马车,百里婠吃痛地咬咬牙,这男人真是下辈子都不知道怜香惜玉。
一辆华贵舒适的马车缓缓行着,马车之中,传来一阵对话。
凌司玦从来不知道百里婠还有这等磨人的性子。
“凌司玦,你真的不做皇帝了?”
“嗯。”
“为什么?”
“因为我夫人不喜欢。”
“真的?”
“嗯。”
“再说一遍。”
“因为我夫人不喜欢。”
“你哪里来的夫人?”
“现在没有,很快就有了。”
“你真的不后悔?”
“皇榜都贴出去了,我后悔有什么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