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轻盈盈地落下,不片刻就又是一片白茫茫的。那松树枝桠上的雪沉甸甸的。她策马经过,震落了些许雪沫。她勒马停下,扬鞭的同时惊了身下的马。又是一阵疯狂的奔驰。
跟随在后的护卫也是吓得人仰马翻。匆忙追赶上,却是见她早已下马。牵着马,信步在林间走着。雪翻身下马,走到她身边。“都这个时辰了,你还在南苑狩猎,是真的打算违背相爷的吩咐。东王的行程不能拖……”
她缓缓转过了头,露出了一抹茫然的笑。“今夜会有大风雪,出了西京皇宫,没有那么多人在他身边伺候,我怕他身子吃不消。”
“你……”雪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可以和相爷直说,不然回去又是一场浩劫。”
她却只是抿唇一笑,右脚轻轻抬起,跳跃而起,抓了枝头的一枝梅。落地的时候,陷进了雪里,滑了一跤跌进了雪地。溅起的雪沫迷了她的眼,被梅枝刮到右手臂,流出了温热的血。
一身狼藉,她却只是漠然地看了一眼手臂,然后站起了身。她面不改色,伸手抓住了缰绳。雪一阵发憷,伸手扯住了她。“你疯了,还想去哪儿?你的手——”
“我的手受伤了,我要回去,把它包起来。”异乎寻常的冷静,对于自身,她从来都是这么冷静。雪满心的愤懑,狠狠地拽住了她的手,将她打横抱起。“你怎么就不能放点心思在自己身上?这样的伤口若是处理不好,会留下伤疤的。”
“我早已经遍体鳞伤。”呢喃声几不可闻,在他怀里,摇摇晃晃的,却是不知觉间迷迷糊糊地睡去。静静地走在被雪铺满的小石道,三步台阶后便是西苑她的住处。此时此刻竟是一派繁忙的景象。来来往往的婢女见到两人上前行礼。
“下去拿些药来,少主受伤了。”
清洗伤口的动作稍稍有些重了,她陡然间转醒。给她上药的婢女匆忙站起了身,“小姐,你醒了。”
她的眼睑轻轻抬了一下,又合上了。
“小姐,老爷刚刚在里头大发雷霆,这会子刚回东苑。让您一回来就去见他,可偏巧您又受了伤。奴婢刚派人去回相爷。奴婢先伺候小姐睡下。”
听她这么一说,倾月倒是睡意全无。起身换了件里衣,叫上雪,两人匆匆忙忙向着东苑走去。才入畅春园,听见一阵悦耳的女声。
眉头不由自主地皱起,她停住了脚步。“雪,是她,那个拥有和我一样名字的女人。是爹捧在手心的明珠,‘明月’。她若是那皎洁的明月,我是什么?”
“倾月!”雪伸手拍在了她肩上,“你还是不够冷静。”
“冷静?”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这两个字,下一刻却是甩袖就走。雪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肘,“倾月,你的忍耐,只到如此地步?”
冗长的袖子在空中画出一道弯月的美丽弧度。五指微张微收,腰间的剑已经在手。冰冷的剑锋抵着他的脖颈,一缕雪白的银丝掉落。
雪抬眸看着她圆睁的双瞳。“倾月,终有一天你可以拿着你的剑夺回属于你的一切。而在那之前,你没有时间为不必要的人费神。”
沉默,只是一瞬,她收回了剑,利落地入鞘,扔给了雪。然后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一条弯弯曲曲的路,铺满了紫玉,极致奢华。冷清均早已见到她走进,却是没有让明月停下来。
倾月就干干地站着,冷风吹着她单薄的衣衫。等到一曲终,明月转了过来,优雅福身。黄昏的阳光下她鬓边华丽的步摇熠熠生辉,很刺眼。“见过大小姐。”
“明月夫人太见外了。”倾月回礼。明月倒只是抿唇一笑,“不妨碍相爷和大小姐谈话了,明月去准备点点心。听说大小姐这一日去狩猎了,劳累了。”
“多谢夫人,有劳了。”看着眼前她不动如山的微笑,明月妖娆一笑,转身离去。一时间,原先还一派平静的氛围,在明月转身的瞬间破裂。
冷清均瞟了她一眼,不冷不淡地开口,“你现在是羽翼丰满了,敢跟你老子叫板了?”
“爹,倾月不敢。”
“不敢,你现在还有什么不敢?”冷清均猛然站起了身,逼近,“还是你在生气我让你嫁给七王爷?”
倾月缓缓地跪下,伏地,几乎碰到地面。“爹以为倾月看不透?嫁给七爷,我可以稳稳当当地接收爹经营了多年的东京。爹都已经这么放心将东京交给倾月。怎么还会以为倾月会故意做出一些有损爹颜面的事。”
“那么今日你……”
冷清均微微拧起了眉,看着飘落的雪,片刻后弯腰扶着她起身。“今夜的风雪有点大,你先回房吧。明日就要走了,这一去也不知道何时能回京来。”
“爹爹费心了,倾月不孝,不能承欢膝下。”正说着话,看见明月已经在旁等候了,便匆忙回过身。“夫人,时候不早了,倾月就不叨扰了。爹,就有劳你照顾了。”
“奴家送送大小姐。”明月说着挽起了她的手,向外走去。
才走出畅春园,倾月冷冷地推开了她的手。“夫人请回吧。”
“大小姐好走。”她也只是轻飘飘地看了一眼,扭身就走。华丽的桃红色丝裳,造价不菲。倾月不明白,爹聪明一生,冷酷无情,唯独对这个一无是处的女人惟命是从。甚至不惜为了她杀人。
雪一直沉默看着倾月和那两个人之间的互动。直到回了西苑,他默默将手中的剑递还给她。“尽情发泄吧……”
她执剑向着灌木丛砍去。掉落的枝叶,四处飞溅。雪沉默退开,遥遥地望着。雪花纷坠,日渐西斜。沐浴过后,她在东苑练字,却来了意想不到的他。
他突然出现,没有人通报。手中的狼毫掉落,她浑然不觉,只愣愣看着他越走越近。忘了移开眼。
他走近伸出手挑起她眼前的纸。“可惜了这一副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