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下,那一树的梅花开得辉煌。马从那树边擦身而过,她伸手折了一枝梅。
肆意习惯了,便不想收敛。
一身紫衣,她睨视着前来吊唁的人。他们总会一副苦不堪言的样子,和她请安的时候又换上了一副表情。这人来人往,喧哗。倾月记得她傍晚的时候回的花府。本以为可以安安静静地休息。却忘了今日是出殡的日子。花启运在灵前家属谢礼。许是因为实在太累,他已经面色清白。只是访客只源源不绝。
倾月坐在屏风后,光是回应众人也已经筋疲力尽。玉寒在另一侧坐着,每一次回眸相视,总是无奈得很。他的手搁在她的扶手上,慢条斯理地回应着一拨又一拨的人。
等到月中天,终于是人尽散去。倾月伸了个懒腰。“寒,忙了整一日,你不累吗?”
“麻木了。”他回了一声,站起身的时候,只觉得眼前一黑。
她走近不着痕迹地挽住了他的手臂,“今天终于过去了。”
相携手走出门,冬天的风冷冽刺骨。她瑟缩着躲在他怀里。相拥而走,磕磕绊绊,却难得的有趣。这一路,拥着她,似乎就这样一直走着也甘愿。
夜深人静,昏昏沉沉醒来,便再也睡不着。身侧的他睡得安稳。坐起身,缎被滑落,看见了手臂上还未褪去的吻痕。两手食指微微弯曲,抵着太阳穴轻轻地揉着。很疼,疼到她怎么按也放松不了。
一只手缠绕上了她的腰。倾月回头,微弱的烛光下,隐约可以看清他的轮廓。他睁开了眼,灰色的眸子望着她,闪动着魅惑的光。下一刻,他微微起身将她压在身下。
“啊……”倾月一不小心让指甲划到了他的脸颊。“没事吧?”
她的声音有气无力,手捧着他的脸颊。“你怎样?说话啊。”
他但笑不语,俯身含住她的唇。喜欢她身上甜甜的味道,喜欢她在他的挑逗下难以自制的羞赧模样,也喜欢她迷离的眼中有他的身影。纠缠不休,又是一整夜。醒来,浑身酸痛。睁开眼,强撑着坐起身,无力地依靠在床角。
“小姐,七爷起了个大早,说有事要出去一趟。说是要你等他用早膳。”紫荧近前些,“小姐,让紫荧为你更衣。”
倾月点头,任由着她拨开锦被,为她着装。
“月姨,月姨……”稚嫩的声音响起。倾月伸手拽住前襟。紫荧匆忙扯了锦缎为她披上,然后回身挡在她身前。“哲皇子,你怎么来了?”
他停在榻前,片刻后垂下了头。“月姨,哲儿有急事找你。哲儿这样闯进来,是不是打扰到月姨了?”
“没,哲儿你有什么事吗?”倾月系好了前襟的丝带,然后搭着紫荧地肩,下了床榻。她起身,一头柔顺的青丝散落几乎及地。她站在那里,恍若天神。眉目温婉,清澈的眼神,朝着他伸出了手。“来,来月姨身边。”她笑容满面,风扬起她白色的长袖,那纯白无暇的颜色中,她墨色的双眸让人移不开眼。她,是他见过最完美的女人。从来都是高高在下,不是对众生不顾一切的睨视而是那种霸气,她不要别人畏惧她俯视她,而是要人臣服。
“在想什么?”倾月凑近蹲下身看他。看着突然放大的她的脸,哲儿倒抽了口气,往后退,“月……月姨,父皇来信了,问我们何时回去?”
“才半个月呢,你父皇也真是的。”倾月叹了口气,牵起他的手。她光着脚走着,紫荧提醒道:“小姐,地上凉。”
“嗯!”倾月掩嘴笑,“紫荧,让人带哲皇子先行出去,瞧我这一身,亏得是哲儿。”她提群绕过了那屏风,紫荧为她绾发,当发全都梳了上前,她脖颈上的吻痕一览无遗。她微微蹙眉,“紫荧,为我束发,不必绾发髻了。”
雪肌墨发,一身紫衣翩跹。她踏出门,一直守在外间的哲儿站起身走近。他的小手牵起她的手。两人比肩而走,看着那飘飞的雪。“终于……下雪了。”
“月姨喜欢雪?”哲儿抬头,看着她迷蒙的眼,她伸手去接那飘落的雪花。她整个人仿佛融进了雪里,那般透明。呵出的气凝结成雾漫漫一片,她侧眸看着他抿唇一笑,“我记得你母妃最怕冷了。可是她也总会陪着我玩雪。她说只有在那个时候才感觉自己还年轻。宫闱圈住了她的锦瑟年华,她终究是郁郁寡欢了一生。所以她希望你可以获得自由,而身为皇子,你要自由就必须全力以赴。”
“知道了,月姨。”他似懂非懂地点头,看向她望着的方向。雪,真的好美,和她一样。“月姨,我有一件事要问你。不论你的回答是什么我都会相信。”
冷风吹得她脸颊一片粉嫩透红,她回过头看着他,眼中泪雾迷蒙。“你要问什么?”
“我的母妃不是你害死的?”
沉默良久,倾月摇了摇头,“你母妃的死每一个人都有责任,我不能骗你说我没错。我也想过和你说抱歉,可是……抱歉有什么用。你母妃将你托付给我,我所能做的,就是完成她的心愿。”
他伸手捧住她冰冷的手,小小的脸轻轻凑近,蹭着她的手心,“那月姨可以告诉我,究竟害死我母妃的是谁?”
“哲儿,我不希望你有恨。你还太小,背不起这沉重的仇恨。仇恨会扭曲一个人的心,月姨不希望你重蹈覆辙。等你再长大一些,月姨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等你大到可以没有月姨的那一天。”她抚摸着他的头,柔软的发,他还是个孩子。伸手拥他入怀,还可以闻见淡淡的天真的味道。
“月姨,抱歉。”他环抱着她的腰,埋首在她怀里,哭得稀里哗啦。
“傻孩子,该说抱歉的是月姨,只是月姨连说抱歉的资格的都没有。”话音未落,他牵起她的手,快步走下石阶。雪在身边落下,脚下踏着雪,听见嘶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然后两人玩起了雪。那随处乱扔的雪,倾月小跑着躲在假山后,看着雪在身边不停地掠过,脸上止不住的笑容。手按着心口,心扑扑地跳着。
“小姐,小姐,救命啊……”两个人玩不尽兴,喊了侍女,整个院子里回荡着嬉笑声。倾月只觉得吃力,躲在角落偷懒。突然一只手捂住了嘴。当下倾月张口就咬住了他的手,下一刻反应过来后,她松开了口,然后转身看着他。玉寒无奈苦笑,“外头战况激烈,知不知道我到你身边挨了多少雪球?”
倾月看着他一身的雪沫,扑哧一笑,“谁让你来的。”
“你又是谁让你这么久还不来用早膳?”
“恩,正要去。”只是一直不觉得饿便也不曾想起。玉寒撇了撇嘴,俊逸的脸蛋上那道浅浅的指甲画出来的伤犹在。倾月伸手挽住了他的手,“走吧,我饿了!”
两人从假山后走了出来,一颗雪球迎面而来。玉寒抬手,雪顺着他的长袖滚落。他将怀里的人打横抱起,跑得飞快,还有闲情回头留话,“我和王妃先走一步,过会子记得带哲皇子用膳。别玩得太久了。”
倾月抬头看着笑得得意洋洋的他。天真如孩子一般的笑,是为她绽放的吗?她为何感觉好心疼。他不曾这样笑过,他的笑遗失在那一年的泪中,终于她擦去了他的泪,等到了他的笑容。她好想好想,真的好想永远就这样望着他。
酒香扑鼻,一闻即醉。倾月夺了他手上的酒盏,斥责道:“一大清早的,做什么饮酒?”
“恩,可以让胃里舒服些。”
“那是错觉,酒本就伤身,说什么小酌怡情。”倾月示意身侧的侍女将温好的酒壶端到一旁的几上。玉寒只笑着没有反驳。两人正用早膳,却听说是有圣旨到。两人相视一眼,下一刻起身就往外走。匆忙赶到大厅,花启运已经等在那里。见到两人,扯了个很勉强的笑容。两天两夜的不眠不休把他折腾得不成样子。倾月微微颔首,“花大人,领了圣旨没?”
“等着东王和王妃呢。”他说着转身比了比站在一旁的内侍。
“既然东王和王妃已经来了,那么……跪下接旨吧。”那公公讨好地笑着。三人缓缓下跪。
“着圣上口谕,令东王从一千护卫中跳出五百精锐,为花大人护宅。即日起,率五百护卫返京。东王,王妃,口谕已经带到,你们快快请起。”那公公伸手去搀倾月。倾月抬眼冷冷望着他,起身掸了掸群上的灰尘,状似漫不经心道:“总管大人,陛下没说别的吗?急着让我们回去作甚?”
“王妃有所不知,这京都不是快到一年一度的冰霄节了。陛下说他一人度日,恐怕长夜难欢。倒是希望人多些喜庆些。”
“是吗?”倾月拨了拨发,转身在椅上坐下。“五百护卫?花大人不如你自己去挑,怎样?”
“王妃说笑了,老夫哪里知道这护卫是好是坏,何况这一千人可以临出东京,可都是陛下挑的。个个精锐。不必要挑了吧,王妃随意就好。”
“是吗?那……”倾月转头望了一下,“寒,你有见到雪吗?”封帝果然是封帝,他早已算计好,所以这些人他都是亲自挑的。只是没想到他的居心这么明显地摆在她眼前。明摆着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而他急召他们回去看来是不想给她时间。半天,雪能成吗?
“王妃是想让雪大人去?”花启运心里一阵打颤。不过想来这是封帝的旨意何况好些人他都见过,也不怕她动什么手脚。倾月斜抬眼,“花大人,总是需要个能调动他们的人,难不成你是要我或者七爷亲自前去?”
“老臣不是这个意思,这不是没看见雪大人。”
“紫荧,去找下雪。”倾月站起身,在玉寒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她伸手挽住了他,“寒,我们是不是吃到一半被喊来的。我还好饿……”
话刚到嘴边,因她一句,生生停住,只回了一句,“好!”
侧眼看着花启运,玉寒笑道:“花大人也是一夜没休息了。好好休息一下。既然已经正式接任了,你也要好好琢磨琢磨了。另外,李叔是要跟我走的,管家人选也该心里有数,别到时候一团忙乱。”
“多谢七爷关心。”花启运作揖恭送两人离去。然后他才回身和那公公叙话。
回了水榭,倾月执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玉寒伸手夺下,“我说,你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她侧身抓起了那酒壶。玉寒急得伸手就抓,不小心洒了一身。倾月扑到他怀里,抡拳就打,“寒,我心里难受。”
“我知道!”衣襟上脖颈上有清酒散落。她伸出舌头舔着他的脖颈。引得他不得不稍稍后退些。总是舍不得推开她,任由着她像只猫咪一样舔他的脖子。
“丑奴儿,我知道被摆了一道你心里不舒坦。可是……”说话间她舔得用力了些,猛地抽了口气,“你让雪去,是不是要他做什么?半天来不及,要不要我帮忙……”
“嗯……”倾月呢喃着,继续舔。玉寒是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整张脸涨红,还要憋着纹丝不动。紫荧看着着急,“那个……七爷……小姐她酒量很差,她不定是醉了。”
玉寒一听,干笑。“你下去吧。”紫荧福身,“七爷,请记得和小姐说,奴婢已经跟雪大人说了。雪大人正前去。”
“好。”玉寒的声音已经接近呻口今。紫荧面上一红,退了出去。
待所有人退下,玉寒无奈摇头,推开了她。抬袖为她擦汗,“怎么一杯酒就醉成这样?”不过她醉后的样子真可爱。
倾月抬眸,醉眼迷离,“寒,我恨,所以我不会让封帝如意的。这陕东道,谁也别想跟我抢……”
她打了个嗝。玉寒端了茶,她偏是不喝。就这样折腾了许久,她清醒了些,便是趴在窗口开雪。雪纷纷扬扬,她手托腮,心神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