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三岁。

    这年九月，我被妈妈送去了幼儿园，正式开始小小班的生涯。虽然很是舍不得，新入托的孩子们哭声一片，她还是把我交到了老师怀里。爸爸妈妈每天都要上班，爷爷奶奶身体越来越差，不可能每天都在家看着我，何况又没有外公外婆可以帮忙，把我送进托班是唯一的选择。

    其实，他们并不知道，我不是普通的三岁孩子。

    算上前世度过的十八年，我的内心已经二十一岁了。我完全能像成年人那样说话，只是音色还是三岁小孩，我被迫学习小孩子奶声奶气天真烂漫的说话方式，简直要把我痛苦死了，因此我只能尽量少说话，变成一个沉默寡言的男孩。

    说实话，我开始厌恶自己记忆中的十八岁以前的部分，厌恶曾经作为申明的自己。

    我想，1995年6月19日，深夜十点，我在魔女区被人杀死，全属咎由自取。

    该死的前世记忆，竟然越来越清晰，总是在幼儿园午睡时变成噩梦袭来。

    我又梦到了那个女孩。

    不是小枝。

    星期五的晚上，1995年6月16日，我还叫申明，十八岁，南明中学的高三学生，几周后就要高考，却在三天后被人杀害。

    上辈子的记忆里中，自习教室总是充满灵异的地点，当所有同学依次离开，只剩下柳曼坐在身后，一支笔轻轻捅了捅我后背。

    “干吗？”

    一阵风吹开窗户，铝合金窗框发出嘎嘎响声，日光灯被微微吹动，我与柳曼的影子在地板上摇晃，像一对急着去投胎的幽灵。

    “下星期一，晚上十点，你到魔女区来找我！”

    “我——晚上十点！谁敢去那个地方啊？”

    “你不敢？”柳曼足有一米七高，穿着打扮是班里最时髦的，她把自习室的门关上，仿佛在一座监狱中，“你在说谎。”

    我的衣角都被自己捏烂了——没错，我在说谎。

    “申明，我已经知道了那个秘密！简直骇人听闻！整整一年以前，你们在魔女区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

    完蛋了！如果死亡能摆脱一切，现在我就想从窗户跳下去。

    这是一楼，妈的。

    当时，我相信自己的下半辈子，一定会被毁在这个女人手里——要是知道几天后自己就会被人杀死，我也不会浑身颤抖，卑躬屈膝地说：“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请不要把秘密说出去！”

    “再说一遍，下星期一，晚上十点，魔女区。”

    “下……下星期一……是……是几号？”

    “6月19日，只要你敢来，我就保证不把这个秘密泄露出去！”

    “你怎么会知道的？”

    “你只要回答，来还是不来？”

    “我——”我闭上眼睛，豁出去了：“我来的！但是，你发誓不把秘密泄露出去吗？”

    “我发誓！只要你也发誓！”

    “我发誓！”

    “就算我死了？”

    “什么？”

    柳曼面不改色地回答：“就算我死了！你也要履行诺言，6月19日，晚上十点，去魔女区！”

    “好，我发誓！就算你死了，就算我也死了！”

    那个瞬间，我倒真希望她早点死。

    “很好！”

    她露出诡异的笑容，消失在自习室外的走廊。

    几年前，有个高三女生在这间自习室里上吊自杀，绳子就系在那根经常自动摇晃的日光灯管上。我逃出冰冷的自习室，日光灯依然不停摇晃，即便窗外一丝风都没了。

    然而，回到男生寝室，关于柳曼已知道我们的秘密这件事——我没有告诉马力，任何人都没有说。

    以前每遇到麻烦，我都会第一时间向马力求助，他都会给我出谋划策化险为夷。

    偶尔，我也会问自己：为什么所有的事都要向马力汇报？

    我想给自己一个机会。

    常有传言她跟马力在谈恋爱，但我知道那是无稽之谈，只不过是她单相思罢了。不错，柳曼一直喜欢着马力，刚踏进南明高中就开始了。她总是以政治课代表的身份，让马力帮她一起收作业与考卷，晚自习时经常缠着他解数学题。他们最亲密的一次接触，是柳曼在周末请马力看了场电影，但他偏偏要把我拉上，结果让柳曼买了三张票子。

    大约一个月前，也是晚自习结束后，我跟马力在学校门口闲逛，柳曼从外面冲了进来。她的脸色苍白，看起来惊慌失措，指着外面的荒野说有人在跟踪她。而我们是血气方刚的男生，听说有女生被色狼跟踪，便义愤填膺要去揍那个浑蛋。但跑出去又看不到可疑的人影。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柳曼所说的神秘跟踪者，是真实存在还是她编出来的？

    几小时后，柳曼死了。

    这不是梦，是记忆。

    在我上辈子的倒数第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