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周末注定不得安宁。
星期天早上,成茵还躲在被窝里睡大觉,手机一个劲吵她,她一边咬牙切齿去接,一边后悔昨晚上忘记关机了。
一看号码,怒气又增三分,夜猫子谢湄打来的,同是天涯沦落人,她应该是最能理解假日早晨懒觉的可贵的。
她眉头紧蹙地按下接听键,抢在谢湄开口前先发泄了一通,“现在几点知道不?八点!才八点!你不是说周末一定要睡美容觉的吗?不是说不到十点不起的吗?你确定你醒了,不是在发梦?”
谢湄被她喷得莫名其妙,“干什么一大早就对我嚷嚷,你有起床气啊!我昨天晚上九点就上床了,足足睡了十个小时,皮肤都睡饱啦!”
听她声音果然精神抖擞的,“今天我休息,咱们一起去逛街怎么样,冬装都上市了,够早的吧?昨晚上翻杂志,发现今年新出来好多漂亮衣服!”
“我还没睡饱呢!”成茵没好气,“昨晚我睡着都快一点了。”
谢湄稀奇,“你干嘛去了?又加班?”
“不是,出去玩了一天,到现在腿还疼呢。”成茵说着说着,感觉疲倦又从身体的四面八方席卷过来,“街你自己逛去吧,我还得接着睡呢!”
“等等!”谢湄叫住她,“你跟谁一起出去玩了?”
“杨帆,还有我大哥的儿子。”成茵埋在枕头里直哼哼。
“啊啊啊!”谢湄尖叫起来,“他叫你出去玩你立马就屁颠屁颠跟去,我叫你你却推三阻四,周成茵,咱们十几年的交情,你不能这么对我呀!”
“你别给我上纲上线好不好?我又不知道你今天有空,你怎么不提前和我约啊!我还巴不得不出去跑这一趟呢,跟被人狠狠揍了一顿似的。”
“你就出来陪陪我吧。”谢湄硬的不行来软的,“我闭关都快一个月了,惨死了,好容易休息这么一天,你忍心让我孤零零一个人玩?我保证累不着你就是了,还有哦,今天午饭我请,你想吃什么都行!这是我最大的让步啦!”
两人在电话里唇枪舌剑了一番,成茵到底敌不过谢湄往自己头上扣过来的一顶又一顶大帽子,只得勉为其难地舍弃了暖融融的被窝,为了友谊奔赴烧钱的世纪精品大厦。
每件漂亮衣服背后,总有一张昂贵的价目牌等着你,令你不得不对傲娇的木头模特望而却步。
但只要是谢湄看中的,多贵她都舍得买,眉头都不带皱一下。
成茵看着她划卡,止不住替她心疼,“你就不能学学别人,先在商场里看好款式和品牌,然后去淘宝上买一件?”
“那多费劲!我很少上网的,只有闲人才一天到晚在淘宝上逛呢!”谢湄完全不采纳。
“你不是在说我吧?”
谢湄一边拿眼睛白她,一边随手又举起一套内衣往自己身上比划,“淘宝的衣服大都是仿制的,穿在身上哪有正版的气派!做女人,尤其是还没结婚的女人,一定得对得起自己!生活已经很辛苦了,凭什么还抠抠缩缩不敢享受?”
谢湄平时很温文淑女,但一到购物时,浑身上下就会散发出一股狠劲,好像前世跟钱有仇,非要杀到片甲不留才痛快。
“那你,不为将来打算呀?”
“将来?”谢湄唇角一弯,“如果你有一对离过婚的父母,你就会明白将来是根本靠不住的玩意儿。”
中午,因为成茵不想费脚力出去觅食,两人就在商城内找了个地方用餐,价格是贵了些,不过环境不错,没有小饭馆里那种闹哄哄的嘈杂。
舒柔的轻音乐中,谢湄对成茵昨天的小旅行再次表现出非凡的兴趣。在她地毯式的盘问下,成茵把不少跟旅行无关的细节都给她交待了出来。
一看谢湄那不怀好意的眼神,她赶紧抢在头里解释,“都是我爸的主意,杨帆主要是来陪他外甥的,你别往歪处想。”
谢湄抿嘴笑,“你看啊,他先跑你们家跟你们共进晚餐,然后给你爸跑腿,然后又在你们家吃饭,昨天还陪你出去玩了一天……”
“不是陪我,是陪姚李正!”成茵纠正她。
“得了吧,你以为一个没结婚的大男人对小屁孩那么有爱心?而且,就算他是陪孩子,那他几次三番往你们家跑怎么解释?按你的逻辑,他该躲着你才对嘛!”
成茵飞快眨了几下眼睛,很快就有了答案,“他父母都不在身边,老一个人肯定会觉得寂寞啊!我们家又挺热闹的,他喜欢来也不奇怪!怎么说,我们,我们也算亲戚嘛!”
“噗——”谢湄忍俊不禁,“他难道没别的亲戚好走动了,非得找你们这种半生不熟的?这肯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不信,你现在打个电话问问他,看他到底对你……”
“喂!别再开这种玩笑了行不行?”成茵真恼了,那件往事至今想起来还是浑身有不适感,她一点都不想再提及。
谢湄观察她神色,吐了吐舌头,“行行,不说了不说了,都目露凶光了。”
成茵望着别处,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对不起,我不是生你的气,我……”
“你跟我还有必要解释吗?”谢湄的肚量一向挺大,尤其对成茵。
成茵叹了口气,“我早就调整好了,我现在只是拿他当哥哥看,没别的。”
其实昨晚上她也想到了很多,隐约也能感觉到杨帆似乎和自己走得越来越近,还有昨天的旅途中,他们的交流也有很多美好的片段值得回味。
可是成茵不能允许自己再次泥足深陷,上一回的痛苦经历仍记忆犹新,她已伤不起第二次。
午餐过后,成茵不想立刻就走,谢湄遂又要了两杯咖啡,继续陪她坐着聊天。
成茵一直想告诉谢湄公司里出了林如辉这号人物,今天总算逮着了机会。
谢湄听完她夸张的描述,脸上波澜不起,“真有这么好?”
“我能蒙你吗?要不要哪天给你们俩绍介绍介?”
“不用,谢谢!我现在对一切职场精英都敬谢不敏。”谢湄婉拒,抬眼笑望着成茵,“既然他有这么好,那你努力吧,怎么说也是你近水楼台先得月,别忘了你跳槽的初衷。”
初衷?
若非谢湄提起,成茵还真忘得差不多了,好了伤疤忘了疼,大概就是特指她这一类人,当时疼得受不了,让上刀山下火海都愿意,等伤势减轻,立刻又整天阳光灿烂猪八戒了。
想起当初自己转行的目的,成茵不免欷歔,转眼一年快过去了,她职没升,男朋友也吹了,还在可怜巴巴地原地踏步。
胸腔里一时涌起豪情,她捏紧拳头,目光坚毅,“你说得对,我不能再这么蹉跎下去了,我得努力!得出成果!”
“拿下林如辉?”
“试试!”成茵面色严肃得有如圣斗士。
谢湄大笑。
2
星期一上班,成茵从刘宗伟那里得到劲爆消息,跟英锐合作的所有项目总部都退了下来,总部的批复是不符合公司章程,不仅如此,现在整个公司都因为此事开始了各部门的自查,严格防范与第三方合作的案例中出现违规现象。
看来这是新VP弗兰克上任后烧起来的一把熊熊烈火。
火势还在不断加大。
弗兰克连夜以资源整合为名,欲对整个部门来个重新洗牌,要求高翔把所有项目和客户资料都交出来,其真实目的明眼人一目了然。
高翔自然不会轻易屈从,只象征性地扔了几根鸡肋出来,并叮嘱几个心腹下属务必谨慎从事,刘宗伟是心腹之一,由此才明白,短短一个假日,居然发生了如此激烈的战役。
成茵听得心惊肉跳,“高登这么做会不会被公司炒鱿鱼?”
“不会!”刘宗伟神色一点也不慌,“美国人就知道耍嘴皮子,动不了真格的,他要赶人也得讲证据。没想到高登态度这么硬,估计是被惹急了!”
“那吉米呢?他有什么反应?”
“他?”刘宗伟哼了一声,“没事人一个,火又不是他点的,不过他背后肯定没少给弗兰克出点子!你想想,弗兰克这么搞,最终得利的人是谁?”
“也不一定吧。”成茵对林如辉还是挺有好感的,有点受不了刘宗伟把他描绘成一个唯利是图的小人。
“走着瞧,等弗兰克顶不住高登的时候,就该他出面了。”刘宗伟八卦完毕,看了眼时间,匆匆收拾东西走了,他上午有个客户要拜访。
成茵怅怅地对着电脑发了会儿呆,无奈暗叹,“唉,怎么会搞成这样!”
中午去餐厅,她碰到彼得,听到的却完全是另外一副论调。
“高登现在就是咱们部门的绊脚石,对下属这么苛刻,光知道压指标不肯给机会。我们来公司上班是为什么?难道真是为了所谓的崇高理想?别扯淡了,还不是想得到更多实惠吗?他想把所有人都训练成清教徒,只知道奉献,不求回报,谁受得了啊!他自己都未必做得到!不然让我跟他把位子换一换,他来做number,我来派单子怎么样?”
成茵觉得他说话未免偏激,但想到他是因为转岗不成而泄愤,就把替高翔辩驳的话咽了回去。而且,彼得的话也是有点道理的,高翔在管理下属方面,的确太过严格,难免会引发不满。
提心吊胆地过了两天,终于又有事发生——彼得在和高翔谈工作的时候因为意见不合引发口角,两人竟然吵到了人事部,高翔拍着桌子厉声坚持要辞退彼得,彼得则笑着回应,“行啊,你辞!我就等着你辞!”
人事部主管丽萨倒是镇静,先问高翔辞人的理由。
高翔怒目瞪视彼得,“他不尊重我!”
“你难道就尊重我了?”彼得也不相让。
丽萨左右看了他们一眼,最后目光落在高翔脸上,“你确定要这么做?”
愠怒之下的高翔用力点头。
“按照公司规定,辞退员工需要董事会批复,这样吧,你先写个报告给我,把辞退理由讲清楚,我帮你转交给人事部VP处理。”
丽萨的一番话令高翔冷静下来,真要那么做,他不仅开不了彼得,自己还会沦为整个AST的笑柄。
丽萨见高翔不语,绽开笑容温和地又道,“当然还有一个办法,彼得的合同期明年年中就到期了,如果你们确实不想再在一起合作,到时候合同不续签就是。不过在这之前,请两位暂时互相忍耐一下。”
尽管事后高翔和彼得做了形式上的相互谅解,这件事还是被当成一个笑话迅速在公司内部流传开来。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猜测,高翔并非只是针对彼得而已,彼得的行为说不定是受到某人的暗中指点。
当然,猜测只是猜测,至于真相如何,就只有当事人自己心里清楚了。
成茵对高翔一反稳重,竟采取如此激烈冲动的举止来转移心头忿懑感到讶异,也许长久的忍耐令高翔的理智抵达极限,谁都不是刀枪不入的圣徒,谁都有一两分脾气,但无论如何,这绝不是一项明智之举。
到了下班的点,成茵把没完成的活儿塞进包里,打算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反正paperwork在家也能做,高翔这两天的脸色难看得吓人。
到了公司门口的街旁,成茵正要上一辆出租车,听到身后有人唤自己,转脸一看,是林如辉,也提着公事包,一副要离开公司的样子。
“你找我,吉米?”成茵只好停下来。
林如辉笑吟吟地走近,“你有时间吗?想请你帮个小忙。”
非常时期,一听“帮忙”二字,成茵难免警觉,“什么事?”
林如辉从口袋里掏出一款小巧的相机和一张便条,“我的这只相机前几天快门坏了,打电话给售后,他们给了我一家维修部的地址,说是只能去那里修。”
他把便条递给成茵,“就是上面这个,我星期天去过一次,不过没找着,你认识这地方吗?”
成茵瞅了眼地址,恍悟,“哦,在数码城啊!那儿挺大的,造得像迷宫一样,是不好找。”
听她这么一说,林如辉挺高兴,“你一定认识吧!看来我找对人了。如果不麻烦的话,能陪我一起去一趟吗?”
“现在?”成茵意外。
“可以吗?”林如辉望着她,“不会耽误你很长时间。”
“我其实……也不是很清楚具体怎么走,”成茵为难地拿手指碰了碰鼻子,但林如辉眼里的真诚令她实在无法拒绝,更要命的是,她忽然想起跟谢湄半开玩笑时的宣言来。
现在机会主动送上门来了,她好意思往外推吗?
“好吧,我就跟你去试试,怎么说,我也是本地人嘛!问也能问得出来!”
林如辉脸上立刻露出明朗的笑容。
那家特约维修部其实一点都不难找,进了数码城,成茵带着林如辉拐了两道弯就到了。
林如辉向她表示了谢意,“幸亏带了你来,少走很多冤枉路。”
成茵不觉有点小得意,能够帮到别人总是令人愉快的。
他们这一路上过来,林如辉一句公司的闲言碎语都没和她聊,话题尽是围着相机和风土人情转。成茵暗忖,他也算这场职场战役中至关重要的一员了,却能如此气定神闲,好似心上什么事都没有,跟他比起来,高翔实在太不淡定了。职场竞争,气度最重要,就算是输,也不能输得气急败坏。
无形中,她对林如辉的好感又增添了几分。
接下来的沟通维修事宜也是几分钟就搞定。走出数码城,林如辉又向成茵发出共进晚餐的邀请。
“你帮了我两次忙,我都没机会谢你,不如就今天吧。”
他和煦的声音再加上一脸迷人的微笑,对成茵来说,委实是杀伤力强大的武器,她没怎么客套就答应了。
看来生日宴那天她对着蛋糕上的蜡烛许愿真的奏效,事态正在朝好的方向慢慢发展。
林如辉带成茵去了市区一家有名的粤菜馆,事先征询过她的意见,“你对粤菜不反感吧?”
“没问题啦,只要好吃就行!”
非周末,粤菜馆里食客却不少,林如辉特意要了间包厢,他喜欢清静。
服务员领着两人往里走时,迎面过来一人,看见他们两个,脚步略微滞了下。
“……芬妮?”
成茵仰面张望,愕然看见杨帆站在一间包厢的门口。
“嗨,杨……安迪!”成茵猝不及防,回应了一声,再瞟一眼目光穿梭在他们两人身上的林如辉,无端有点尴尬,随口说了句废话,“你,你也在这儿吃饭呀!”
杨帆没吭声,似乎对她的没话找话习以为常,他看看成茵,又看了看林如辉,脸上是不可思议的表情。
林如辉也正目光如炬地盯着杨帆,率先问:“这位是?”
成茵的脑子迅速转了几个圈,最后还是选择以最冠冕的措词作答,“哦,他是英锐的杨帆,安迪杨。”
出于礼貌,成茵又赶忙把林如辉给杨帆引荐了下。
两人的眸中均出现了然之色,却只是互相淡淡地笑了下,算是打过招呼。
不知道是不是成茵多心,杨帆的面色似乎有些沉郁,深深看了她一眼后,即朝着相反的方向与他们擦身过去。
他那一脸的淡漠仿佛又回到很久以前,他不太待见成茵时的模样,成茵心里竟涌起失落,回身怅怅地望了眼他远去的身影。
一定是看到自己和高翔的劲敌走在一起惹他不高兴了,怎么说现在也是非常时期。
可是,她并没有做见不得人的事,他凭什么给自己脸色看呢?
正郁郁地在心头计较,林如辉突然问:“高登与英锐的合作主要是和这位安迪接口吧?”
成茵注意力凝聚了下,只要是和高翔有关的话题,她还是会保持警惕,想一想才道:“要看什么类型的,和安迪是合作得比较多一点。”
“他很能干。”林如辉笑道,“英锐能有今天的发展,他功不可没。”
成茵不觉咧了咧嘴,这点毋庸置疑,不过,从林如辉这句简短的评价中不难感觉到,他对英锐一点也不陌生,果然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你很了解他们?”她突然想试试眼前的人水深水浅,反正也是他自己主动提及的。
“在杂志上见过不少有关他们的报道。”林如辉轻松自如,仿佛毫无戒心,“英锐算得上目前做得最好的五家本地咨询公司之一,不过——听说他们最近在起内讧。”
成茵眨眨眼睛,“杂志上连这种新闻都登啊?”
林如辉神色略怔,转瞬即逝,“我也是听说,做企业咨询服务的公司就那么几家,随便哪家出点状况,转眼就都知道了,圈子太小。”
等精美的菜肴布上了桌,成茵刚才那点因为杨帆引起的怏怏已经消散得无影无踪。
林如辉是南方人,点起菜来也更精道内行,如果成茵来点,恐怕只会点那几道为顺应本地人口味而自创出来的家常菜。
“这里的蜜汁叉烧做得很正宗,我来了快一个月了,公司的工作餐不怎么吃得惯,每天都吃很少,然后有时间就来这里饱餐一顿。”
成茵笑道,“听起来好可怜。”
“嗯。”林如辉笑着点头,“在外地工作的人都这样,尤其饮食方面,要一段时间才能适应,你是体会不到的。”
两人说说笑笑,吃得轻松愉快,等上甜点的时候,林如辉忽然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成茵,“你来AST快一年了吧?”
“是啊,到年底就该满一年了。”
“做了一年助理,有什么想法?”
成茵的神经不再像刚才那么松散,认真道:“高登教了我不少东西,不过,需要学的还很多。”
林如辉扫她一眼,“我刚入行时也是从做助理起头的,干了半年,就开始独立接单了。”
成茵眼露倾羡之意,“你的底子比我强,我不是管理专业出身,一开始也不是做咨询的,所以……”
“这跟底子如何关系不大。”林如辉打断她,“主要看有没有机会。”
成茵牵了牵嘴角,她不也是一直在等高翔施舍她机会么。
林如辉用公筷夹给她一块鲍鱼酥,突然飞快道:“我打算招两名junior的咨询师,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过来帮我?”
成茵猝不及防,吃惊地望着他,“你,你是说我吗?”
林如辉莞尔,“这里没别人。”
“我……”太出人意料,成茵的脑子里一下子乱了起来,天方夜谭就是这么演的?
这对她来说是个日思夜盼的机会,可是就这样贸然出现在面前,她顿时有点瑟缩,好像看到摆在白雪公主面前的毒苹果。
如果说她一点都不动心那绝对是扯淡。但这件事来得太突然,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而且——她发现,她心虚的成份要远远大过惊喜。
“你,为什么会想到我?”
可不是,公司那么多能人呢,为什么单单看上她?难道就因为她帮他拣过钱包?那这个恩情还得似乎有点重,她承受不起。
林如辉笑了,仿佛看穿她的困惑,“机会珍贵,我当然不会随便送人。我选人有两点要求必不可少,一是诚实,二是聪明。前者自不必说,你在机场的行为完全能说明得了问题;至于后者,”他的笑容与语速让成茵觉得温暖。
“我翻过你的履历,你在AST一年,大大小小的project参与过二十几个,还在起码三个project里提出过关键性建议,这说明你不是个按部就班的员工,你有自己的想法,也渴望成功。这就是我选择你的原因。”
成茵一字不漏地听完,长吁一口气,能被这样一个大人物赞扬,感觉确实很爽,但她依然摆脱不了心底的忐忑。
林如辉又道:“不瞒你说,其实我仔细看过你们每个人的资料,高登把你们培养得都很好,但以你们的能力,如果只是持续操作早就熟练的东西,未免大材小用,高登也和你们提过,我过来的目的不再是在原来的区域内打转,我致力把我们的业务做大,赢更大的单,这样才能让整个部门的不至于越来越萎缩。”顿一下,又语重心长,“你得明白,在AST,不壮大就随时有被调整合并乃至撤销的可能。”
他这话似乎更应该对高翔去说。不过成茵得承认,林如辉的心胸要比高翔开阔,即使两人站在对立面上,他也不曾抹煞对方优秀的事实,甚至没有一句正面攻击的话语。
这样的林如辉,越发让成茵起了好感。
“我知道高登在担心什么,如果我在他的位子上,或许现在的心情和他一样,不想自己的员工跳走,无论是去外面还是在公司内部转岗,因为培养一个下属需要花费不少精力。但是,”他话锋一转,“人才是整个公司的资源,不应该是某个boss的私人财产。”
成茵只是默默听着,不表态,她不傻,现在若是点下头去,无形中就等于确定了站队,但她还没有想清楚何去何从。
林如辉略顿了下,瞅瞅成茵那张看似挺娃娃其实并不幼稚的脸蛋,把大道理都咽了回去,转而道:“彼得很想来我这边,我跟他谈过,对他也很满意,可惜高登不肯放。彼得是项目经理,手上抓了好几根线,高登不让他走我可以理解。如果我要你过来,高登应该不好意思再拒绝我了吧,所以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我觉得对你来说,这个时机很不错。”
成茵低头喝口茶,又抬眼朝他一笑,心里仍然纠结不已。
见她光喝茶不说话,林如辉也沉默了,包厢里的气氛由刚开始的轻松愉快变得有一点沉重起来。
成茵明白,自己如果再沉默下去,那她和林如辉之间的关系从此就会变得不尴不尬,毕竟他是在给她提供一个难能可贵的机会,而不是死气白赖非要上赶着送给自己。
“如果我……不胜任怎么办?”
林如辉愣了一下,继而轻松地笑,“原来你是在担心这个。”
成茵当然不光是担心这个,只是这个比较容易问出口罢了。
“我问你,你想不想在这行干出名堂来?”
成茵用力点头。
“那就时刻记得别丢了你的自信。哪怕你真的什么都不懂,也用不着心虚,没有人能一步到位。很多人觉得我天生是干这一行的料,因为大多数人的眼睛只知道盯住别人的成功,却看不见成功背后的坎坷和努力。只有永远保持自信,你才能在真正成功的那天让人羡慕你,崇拜你,而不是认为你根本就是走了狗屎运才得到眼前的一切。”
林如辉的双眸熠熠生辉,那一刻,成茵忽然有种被蛊惑了感觉——多美好、多远大的前程,还有,多帅气多有魄力的老板!
然而,总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令她无法热血澎湃地慷慨接受他的邀请。
“我……”她对自己迅速冷却的热情感到愧疚,“能给我两天时间考虑一下吗?”
林如辉深思似的盯着她,过了片刻,耸耸肩,“OK!”
这一天是成茵进AST以来转折最大的一天,她的面前忽然多出一个选择,而且是她日思夜盼的梦想。
只不过这个机会不是来自她的上司高翔,而是他的对手向她伸过来的橄榄枝,她到底该不该接受呢?一旦接受,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
成茵承认,她以前不是这么优柔寡断的人,正是这一年在AST的环境中,她被潜移默化,变成了一个想多过做,走一步三回头的标准职场人了。
“介意我问你个私人问题吗?”林如辉忽然又开口。
“嗯?”成茵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有男朋友吗?”他问这话时语气自然得仿佛是在问对方“吃了没有?”
成茵嘴里的一块鱼片“咕咚”一下滑进喉咙,冷冰冰的滋味一路蜿蜒而下。
“没,没有。”成茵狼狈而尴尬,“你怎么会想起来问这个?”
林如辉微笑,“我仔细研究过你的——履历。”
他慢条斯理的口吻让成茵心惊肉跳。
“有个问题我始终不解,你怎么会从一家制造型企业跳进咨询界?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成茵对他敏锐的洞察力感到吃惊,她一时答不上来,只得反问,“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
林如辉瞥她一眼,似笑非笑,“感情刺激或者别的什么。”
他见成茵面色微变,立刻笑道,“对不起,我乱猜的。”
成茵震惊之余,由衷赞叹他的分析能力,思忖了下说:“你没猜错,我以前很懒,从没想过要当工作狂,可是我喜欢的那个人……他不喜欢我这种类型的。”
“所以你发奋图强?”林如辉没有一惊一乍,脸上保持着从容的微笑,“他也是这个圈子里的?”
“……不是。”成茵憋了一会儿,终究没有勇气承认,“不过和咨询行业很……很类似。”
林如辉笑笑,没有逼问。
“你觉得这种改变值得吗?”
“我也说不上来。”成茵努了努嘴,“以前过得虽然很舒服,但也挺无聊的,想想还要如此这般过几十年,会觉得很可怕。但真要说现在有多好,我也没觉着,只能说是现在习惯忙碌了,一旦停下来,会有空虚感……所以,相对来讲,还是喜欢现在的样子吧。”
林如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你呢?你有女朋友吗?”成茵不甘处于被盘问的位置,况且对他的私人生活也挺感兴趣的。
“在大学里有过,工作后分手了。”他表情淡淡的,“她是北方人,在南方生活不习惯,坚持要回去,就这样分了。”
“后来就一直没有过?”成茵有点不信。
“后来?后来就努力工作啦!”他眼里揉进笑意,直视着成茵,“这种事要讲缘分,强求不来。”
他瞧着她的眼神一瞬间变得轻柔,成茵有点心慌地转过脸去,感觉心里有好几个怀着鬼胎的小人在跳。
“芬妮……”
“嗯?”
“你的嘴角这边,”他指指自己相同的部位,“有一点碎屑。”
成茵松了口气,又慌忙地取湿巾来抹,袖子划过桌子时,带落了筷子,简直狼狈不堪。
“你很紧张?”他帮她叫来服务生换了双新筷子,笑着欣赏成茵通红的面颊。
成茵好容易镇静下来,想想刚才自己的心猿意马,又好笑又羞愧,嘟哝道:“谁让你冷不丁提这么敏感的话题来聊。”
“你还喜欢他?”
成茵一时语噎,顿了片刻才本能地回答,“当然不会,就是……就是有时候想起来还会有点难过。”
这回林如辉也沉默了,漆黑的双眸在闪烁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幽深沉静。
这顿饭吃得不算晚。临分别时,林如辉老话重提,又意味深长地赠给成茵一句话。
“即便你是千里马,也要明白一个道理,伯乐不常有,有些机会,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成茵差点又一夜失眠。
天上真掉馅儿饼下来了,她吃还是不吃?
接下来的两天,成茵过得相当煎熬,这么隐秘的选择题,她在公司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只能找谢湄。
谢湄听说可以升级,二话不说就怂恿她,“这么好的机会,当然得去!”
“那我怎么跟老板说呀?”
“实说呀!”谢湄盛气凌人,“你在他手下吃辛吃苦干了一年,屁都没捞着一个,现在有这么好的机会送上门来,你竟然还犹豫,不是傻是什么!”
“那你说,”成茵继续苦恼,“林如辉为什么会把机会给我呢?我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你想那么多干什么!调过去之后,好好做几年,等积累了经验,你想上哪儿去上哪儿去。而且,你这么一转,刚好可以气气你现在这个小气的老板,又不是只有他那儿能有饭吃。”
成茵觉得自己做不出来。
谢湄劝了她半天,成茵依然下不了决心。
“哎你什么血型的?”谢湄问她。
“AB型,怎么了?”
谢湄翻翻新近迷上的血型书,给她念了一段,“AB型血人的长处是思想敏锐、观察仔细、热心、认真、富于同情心和自我牺牲精神、善于反省。 缺点是……
性情急躁、反复无常、忧郁、爱发牢骚,没有决断力,优柔寡断。 ”
念毕把书一抛,“难怪了,算我白费口舌,你继续纠结着吧。”
成茵头疼不已,干脆把难题往边上一抛,看起了美剧,很快就沉浸在那种没多少营养却很刺激有趣的剧情中。
手机在床柜上响起来,她把声音调小,目光还盯在屏幕上,看也没看来显就接了,以为是谢湄忽然想起来训导中还遗漏了什么尾巴。
“成茵,是我,杨帆。”
成茵只得把视频彻底关了,她仿佛已经养成习惯,接杨帆的电话不敢掉以轻心。
这种时候他打电话过来,成茵几乎能准确猜出来是因为什么。
粤菜馆门口的那场邂逅,杨帆想必是不会放过对她进行“再教育”机会的。
“杨帆哥,找我有事?”成茵不大起劲地问。
“没什么,我……是想问你……”
成茵奇怪地发现,杨帆居然也有吞吞吐吐的时候,难道他是对炮轰自己感到于心不忍?
成茵有点心烦——虽说这心烦主要还是由那倒霉催的选择题引起的——她打算替他把话说完,她自己已经够纠结了,看不得别人再纠结。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和林如辉在一起吧?”
“……”
“那天他请我帮了个忙,结束时正好赶上饭点了,就邀我吃了顿晚饭,就这么简单!”
成茵说完,忽然心头一动,如果向杨帆征询一下意见,说不定他能给自己一些有益的建议。
“对了,杨帆哥……”
“成茵,我……”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在纷乱的声音中愣了一下,杨帆道:“你先说。”
成茵被这么一打岔,头脑顿时冷静下来,其实还用问么,以杨帆现在的立场,当然是不会赞成她跳走的。
“咳,我没什么了,你说吧。”她尴尬地笑着道。
“我,我也……没什么。”杨帆却似比她还尴尬,“你腿疼好点儿了吗?”
“嗯,早好了。”成茵答,跟转岗的事来比,腿疼算得了什么,如果他不问,她都不会想起来。
一通电话就这么莫名其妙结束了。
成茵把手机送回床柜上时,百思不得其解,杨帆到底想跟自己说什么呢!
不过她感到一阵轻松,毕竟他没再拿兄长的口吻来训斥自己,而且,看来那晚在粤菜馆,她的担心是多余了——杨帆并没有生自己的气。
电话的另一头,同样是抛下手机的杨帆,却丝毫感觉不到轻松,他打这个电话其实是想对成茵表白的,或者把她约出来表白,可是到了关键时刻,他忽然失去说出来的勇气。
他对自己的犹疑和胆怯感到懊恼,难道他对过去的失败还耿耿于怀,以至于即使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也不敢举步向前?
又有机会和刘宗伟一起出去办事,中午在餐厅吃饭,成茵忍了再忍,终是没有忍住,鬼鬼祟祟瞄了他好几眼后,才假作随口问起,“如果现在有个机会,哦,我是说在公司里啊,有机会让你转过去,而且能升个一两级,你……会愿意吗?”
说完,一壁紧张地盯住刘宗伟。
“有这种好事?”刘宗伟无知无觉地边吃饭边浏览新闻。
“我是说如果。”成茵强调。
“那得看具体是干什么的,万一跳过去就接一佗屎,那谁会愿意!”他瞥了成茵一眼,忽地一笑,“这么说,你想转岗了?也是,马上要满一年了,是该考虑起来了。”
成茵乘势追问,“你觉得,我转岗的话,去哪里比较合适?”
“你嘛!”刘宗伟想了想,“总得先转成咨询师再说吧,助理到咨询师,虽说就一两级的差距,可是有本质区别啊!”
成茵的心怦怦跳起来。
“哪儿有机会你就去哪儿!”刘宗伟的目光重新转向Ipad,嘴巴里却又多嘟噜了一句,“哦,吉米那里的机会你就别考虑了。”
成茵刚吊起的心猛然间又一沉,“为什么?”
“高登肯定对你有意见。以后又是在一个部门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得多尴尬!除非你很享受战斗的乐趣!”
成茵深深吸一口气,又慢悠悠呼了出来,刘宗伟说的,也正是她一直在担心的。
没错,她是很想升,很想出人头地,可她不想当炮灰,即使不一定真是去当炮灰,但要每天面对高翔冷冰冰的表情,她怀疑自己没有这个承受力。
除此之外,她还有另一层担心,她的能力并没有林如辉以为的那样强,将来合作时,她固然可以用“勤能补拙”来勉励自己,但站在林如辉的立场则是期望越大,失望越深,穿帮是迟早的事。
想来想去,成茵觉得无论做什么事,还是安心最为重要。
长叹一口气后,她内心的纠结算是有了个着落。
一旦拿定主意,成茵便不想再拖,正寻思着是给林如辉打电话还是去办公室找他时,下午居然和他在茶水间不期而遇。左右无人,成茵立刻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他。
林如辉仿佛已经预料到这结果,没有表现出惊讶,沉默了片刻后笑笑说:“好吧,我尊重你的选择。”
听到他带点惋惜和淡然的回复后,成茵立刻觉得很愧疚,还夹缠着一点点后悔,如此不可多得的机会,就这么让她给放弃了。
“芬妮,”林如辉的声音依旧不疾不徐,“如果你改变主意,记得来找我,我会为你留一个位子。”
他转身轻轻地走了,徒留成茵呆立在原地,被感动湮没得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