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二十一章
    牐犛惺蔽颐且蔡概人。虽然宝根和明宽都有女人,他们还是爱谈。有一回,春生谈起住在我隔壁的小夏姑娘,说长得真漂亮,要身材有身材,要脸蛋有脸蛋,是什么来历呀。我说我哪里知道,我们遇到了顶多点个头而已。“咋?你又看上小夏了?你不是有桂花么?”我怕这小子乱说,抢先开他的玩笑。

    牐牬荷叹气说:“什么有桂花呀,人家看不上我的!”

    牐牎肮鸹ǖ木四杆狄院笠替桂花介绍城里对象,把她留在扬州。”宝根告诉我。

    牐牎俺抢锶硕晕颐钦庑┌谔子的是瞧不起的,”明宽说,“哪怕你就是再赚到钱。”

    牐犖夷然。确实是这样,上次高子和一个妇女发生口角,被指着鼻子骂“乡巴佬”、“要饭的”,扬言要找人来掀他的摊子。我才知道我们在城里人眼里的卑微形象。

    牐牎安还我看桂花对你蛮好的么!”我说。

    牐牎八呀,就这个样子!你跟她玩照陪你玩,买东西给她吃照吃,没心没肺的,跟她认真不起来。”春生苦着脸说。

    牐牎翱蠢椿故悄阕匪的功夫不倒家。”宝根笑着说,“这样吧,就叫金龙做大媒,把小夏说给你。”

    牐牎拔也挪灰比我岁数大的呢!”春生情绪很坏地说,“金龙要他要,反正我不要!”

    牐犝庑∽樱好像他想要人家,人家就肯跟他似的。“我也不要,我不要外地人。”我笑着回他。但他这么一说,我心里却有个地方动了一下,第二天看到小夏时便感到有一丝不自在。

    牐犙壅稣鼍偷搅搜舸喝月。扬州是著名的“绿杨城廓”,园林城市,到处杨柳摇曳,繁花盛开,空气中飘浮着暖烘烘的馨香。白天,我坐在摊子后面,感到慵懒和恍惚,思绪纷乱,像一个微醺的喝酒人。女孩们换上明媚的春装,嬉笑唱歌,结伴来去;男孩们蹬着自行车呼啸着冲向城外,踏青郊游。附近人家养的一群白鸽在深邃湛蓝的天空不厌其烦地反复盘旋,鸽哨极其响亮。晚间,我睡在被窝里胡思乱想,辗转反侧,烦躁难安,腿根间的东西老不安分,像根灵醒的桅杆,竖起又放下,竖起又放下……

    牐犝馐且桓瞿杖说募窘冢尤其对于我这样的人!

    牐

    牐犈├三月十八,我和春生、宝根、春英、明宽一起去湾头赶大集。

    牐牳洗蠹是扬州地方说法,其实就是历史上流传下来的庙会。庙会是乡村民间的喜乐盛筵,是民俗文化展示的集锦,是江湖各式人等的风云际会,是广纳衣食住行玩各样商品销售的海洋。各地庙会每年只有一次,基本上都在春天,为期三天:第一天是副集,第二天是正集,第三天又是副集。

    牐犖了占到好市口,我们约定凌晨四点半集中出发。是他们在外面轻敲我的窗户把我敲醒的。我一跃而起。当我推着昨晚已经绑妥的“自行货车”开门出来时,看到大伙儿聚集在路弯处电线杆旁边,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天边的冷月和路灯昏黄的光辉下面,他们和他们的货车都显得有些凝重,刹那间给我的印象就像特别情境下去执行特别任务的一支特别队伍,真是种特别奇异的感觉。

    牐牬荷在前面带路,明宽随后,宝根和春英在中间,我殿后。因为明宽、春英和我都在车上绑着竹竿,所以这支队伍前后长度还不短。我们经过长长的二道河畔林荫道,跃上双虹桥,便进入双桥路,左拐,进入淮海路,再右转,进入甘泉路,也就进了老城区。我们并不多交谈,轻微的咳嗽在不宽的老街上显得很清亮,仿佛被放大了音量。城市还在沉睡当中,街面上岑寂空荡,连扫地的清洁工人都还没出来呢。

    牐犅飞媳Ω几次要替春英骑小三轮,她不肯。“现在天天骑三轮车,反而不高兴骑自行车了——稳当,也不觉重!”她说。为了防止不小心撞上她的长竹竿,我的车头跟她的车尾稍稍错开了些。她身子微微前倾,肥圆的屁股在车垫上使劲地扭动,很有点欢快的意思。唉,很难想象**个月之前,她和宝根还是一对高中同窗,共同做着考取大学的绮梦,而现在倒成了夫妇,背井离乡,在不属于自己的城市边缘做起东奔西走的贩夫走卒!人啊,其实不是什么都能自己把握的,被命运随便地就从这条路上甩到那条路上,但无论在哪条路上,只要有爱,有追求,一颗向上的心不死,他就能重新适应和踏实下来,进入生命的另一种平衡和圆融状态。这就是人生,其中的坎坷和精彩都是丰富啊!谁敢说他俩,说我,说我们三个高考落榜生是卑微的,是委琐的?!……就这样,我跟在春英的后面,骑在队伍的末尾,思绪如流云般飘洒一路。

    牐牴了甘泉路是广陵路。这两条路,古老,笔直,绵长,组成横穿扬州城最重要的一条东西向主干道。从跃进桥下去进入运河西路,我们向远处的铁架桥驰去。

    牐牫隽舜笄沤ゴ谓入乡村,路漫漫……

    牐犖颐腔故抢闯倭恕8霞的队伍已经从湾头镇中心延伸到镇外的田间大道。副集前一天就有人来了,而这天已是正集。我们只赶正集。天光已开,放眼看去,大片麦田间浮动着薄纱样轻淡的雾气,镇外的几条道路上有好多商户们搭成的大大小小的窝棚,极像西北草原上军队的露宿扎营,而东西相隔二百米的两个马戏团的圆形毡帐,更增加了这种意象——分明是两兵对垒的中军营帐么。壮观哉!有趣哉!在我们安置下来的同时,后面还源源不断地接上新来的商贩,一转眼又拉出去几十米,令人咋舌。

    牐犓淙晃颐堑奶位设在镇外土路上,但生意还是没少做。来赶集的群众真多,好像附近各乡镇家家户户都出动了似的。人最涌的时候可以用摩肩接踵来形容,人声、市声鼎沸,讨价还价要大声喊叫,否则话都很难听清,三言两语生意便成交了。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情境,一天都处在亢奋之中。到下午五点,我的货包差不多全瘪了,摊上的货物七零八落,只得把它们拉开档距,勉强维持着床面布置。

    牐犑樟颂回到扬州,已经是晚上八点多。虽然是满面风尘,相当疲惫,但大家都很兴奋,齐聚宝根家里吃饭。在回来的路上我们拢熟食店买了菜,在烟酒店拎了酒。不只是我们三个卖小百货的生意好,春生和宝根一天刻章都没闲着,手指头都磨出泡来了。明宽二两酒下肚,脸和脖子通红,憨笑着说:“如果天天有集赶,天天做这样的好生意,给个扬州市长都不换!”说得大家哈哈大笑,说他“梦里娶嫦娥——想得倒美!”

    牐牭诙天早上,春英、明宽和我一起去南京拿货。春生说三月二十八还要去邵伯镇赶正集,要我们这次把货进足了。

    牐犓淙谎镏堇肽暇┲挥幸话俟里,可进个货来回也得一天。我晕车,来去都要吃晕车药,下午回到扬州后头脑昏沉沉的,直犯瞌睡,但晚上还是坚持去水里店辅导朱琴。我不想一天掉两节课。朱琴正是要紧的关头,一步都不能掉下,我可是他的坚强后盾和精神支柱啊!好在朱琴越来越争气,成绩稳定,让我很有成就感。

    牐犖艺獯文没跆了小罗子的建议,进了好多种的头花、发夹和发箍,还有仿金、仿珍珠项链,仿玉手镯。小罗子说天暖和了,女孩子打扮的季节倒了,这些东西好卖。他是有经验的。果然这些东西吸引了不少女孩子来看,挑拣购买,喜欢得不得了。女孩子高兴我也跟着高兴。我喜欢看她们花枝招展的样子,看她们喜笑颜开的样子,真的是无比可爱呀!

    牐犈├三月二十二,星期天。上午八点多钟的样子,从北面来了一群女孩子,停在我摊子前挑头饰,你拿她试的,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像一群花喜鹊。我弯着腰配合着她们。抬头擦汗的当儿,发现她们当中独有一位特别苗条秀丽的姑娘站在旁边,咬着嘴唇盯着我微笑。我惶惑地定睛看她,啊呀!她难道是……

    牐牴媚锖鋈徽箍笑靥,冲我伸出一根手指:“你是金龙!”

    牐牐牐

    牐犝夤媚锖鋈徽寡战谐隽宋业拿字,我感到头脑“轰”的一声,浑身的血都往脸上逆行,嗫嗫嚅嚅地叫她:“你、你是银凤……”

    牐牴媚锒偈甭面绯红,眸子迸出奇异的光彩。她抢到摊子后面,抓住我的胳臂,激动得嗓音岔了气,唤道:“金龙哥,你怎么在这里呀?”

    牐犓的女伴们被眼前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弄得愣住了,但也仅仅是几秒钟时间,马上七嘴八舌盘问起银凤这是怎么回事,这个摆摊的小伙子和她是什么关系。银凤满面笑容地站在有点手足无措的我身旁,回答她们:“他是我金龙哥,我的同学,打小就跟我……”

    牐犓突然就不懂怎样往下措词了,有些娇羞地看着我,然后才转过头接着告诉她们:“我们从小就很好的!”

    牐犈伴们“哦哦”地起哄起来。一个个拿热热的眼光上上下下打量我,像扫描着一件货品似的。

    牐犚凤感觉出我的尴尬,赶忙高声打着圆场:“你们买不买呀?要买就赶快买!你们还上不上街玩啦?”跟着,她非常利索地帮同伴们挑选好头饰,指派我收钱找钱,那样子倒像她是老板,而我是跟班的伙计!

    牐犃僮呤保她悄悄问我是不是天天在这儿摆摊。我说是的,但上午正常摆到十点半,之后就到别的地方去了。她“噢”了一声,说下周日还会来找我,说她在北郊三布厂上班,星期天常和宿舍里姐妹们结伴出来玩。

    牐犖摇班拍摹绷艘簧。她轻轻摆手,说声“再见”,便跟着伙伴向南去了。

    牐犖易在被翻得狼藉的摊子后面,怔怔地,仿佛做了一场梦。

    牐

    牐

    牐犖椅蘼廴绾我蚕氩坏皆谘镏菥尤慌錾狭艘凤。她的变化真是太大了!对她最后的印象是在初中毕业,十六岁的她因为没能考上高中而显得无限失落,黯然神伤。就在这年秋天,她的父母决定举家去无锡,做河蚌生意。卖河蚌是兴化水乡人传统的营生。这营生不需要什么本钱,就是太辛苦,天热时下水钻猛子用手摸,天冷时站在岸上用耙子扒,挑到集市上边劈边卖。学生暑假期间,天热水暖,是摸蚌人的丰收时节;寒假跨春节两边,河蚌最贵,买卖最忙碌,更得倍加珍惜。几年间银凤只回来一两趟,我恰巧都在学校里。我好像渐渐把跟我青梅竹马的银凤给淡忘了,哪晓得她已经出落成这么漂亮的大姑娘。生命如歌呵!她还是那么热情活泼,更是浑身洋溢着青春气息,就像九点钟太阳下面的月季花一样,娇媚而芬芳。

    牐牶鸵凤这样的见面方式让我尴尬万分,看得出她笑脸和快语背后的惊讶和意外。那个和她一起成长的金龙,聪明的金龙,做班长的金龙,考上戴窑高中的金龙,现在居然在扬州城北一个简陋的菜场外面摆个露天摊子!她上来一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这种时候我才痛彻地感到了自己处境的卑微和可怜,以及不可思议。那阵子我面孔发烧,头脑发空,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然而银凤下面的热情有趣好歹让我勉强平缓了情绪——在应对突发的事情时,她那么自然裕如,一切都顺理成章。

    牐犝馓煲凤和她的女伴们蜂拥嬉闹着往市里走去没多久,我就开始收摊了。一种很强烈却说不清楚的情绪使我害怕她们马上回来。为了避免这种事发生,我必须早点离开。星期天我是做了早市在十点钟的光景收摊去水果店,一天余下的时间全呆在那里,而这时却还不到九点。我没有回答左右生意伙伴的问询,很草率地收拾着货物,那情境有点像惶然打点着行头另谋出路的一个逃兵。

    牐牭诙天,情形却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在菜场摆放钢丝床的时候我就不断地朝北面瞟去——明明知道这样是徒劳的,但就是忍不住。昨天为朱琴辅导时我魂不守舍,晚上回到宿舍怎么也睡不着觉,关于少儿时代的记忆如云阵一般滚涌过来,差点让我为之窒息。我以编年史的形式回顾了我所记得的一生,回忆到最后的结果是心痛不已,并在黑暗中哭了鼻子。银凤的出现如同一块酵母,让很多从前杂糅在一起的事情以相当敦实和亲切的形式呈现出来,清楚得无以复加,让人忧伤,让人感动,不能自已。

    牐犗乱桓鲋苋眨我摊子摆好不久,银凤就匆匆赶过来了。骑个小坤车,穿件红风衣,马尾巴辫子上别着个明黄色发夹,明快干练,跟城市女孩没有二样。我心里真是欢喜,又有点不好意思,问她这么早来有没有吃过早饭。她说在路边小店吃的,怕来迟了说不上多会儿话。边说边从车篓里拿出一个方便袋打开朝我递来:“呶呶,快吃,还热乎乎的呢!”

    牐犑撬母鋈獍子。

    “这怎么好意思……”我支唔。

    牐牎罢庥惺裁床缓靡馑迹我捎带的么!”不由分说地塞到我手上,“快吃,趁热!”

    牐犖揖统粤恕H吃了。真好吃。吃得心里热乎乎美滋滋的。

    牐犖野研“宓嗜酶银凤坐,自己找两块砖头垫在屁股下面。来生意时银凤主动帮我招呼,做成了好几笔。让我惊奇的是,她好像清楚商品进价似的,开价卖价把握得好极了,聪明果断。我在旁边看得兴味盎然。等闲下来,她笑言:“你可别小看我,我可会做生意呢。我在无锡卖河蚌,又劈又称又算账,冬天手背上生冻疮,肿得像馒头。——你这个生意简单容易多了!”

    牐犖椅仕怎么又到扬州来上班的。她说:“你不晓得我小时候就体质差呀?家里人舍不得我,就让我去附近的毛巾厂上班,可厂子去年失了场大火,烧得一塌胡涂。我就跟人到这边来了。”

    牐犖铱渌不简单,女孩子家家的,就敢到处跑。

    牐牎安患虻ド堆剑厂里上班的女工天哪里人都有。出来跑跑,又长见识又锻炼人,多好!”她眉毛一扬,英气勃勃,“我还没问你呢,怎么到扬州摆摊子来了?我以为你肯定考上大学了——那天看到你我都不敢相认呢!”

    牐犖乙幌伦恿痴堑霉鋈龋轻声嗫嚅:“我……没考上。”

    牐牎澳阍趺椿崦豢忌希磕愦有〕杉ň汀…”她顿了一下,又问:“那怎么不去复读?”

    牐牎案戳耍还是没……”我愈加难堪。

    牐牎鞍。俊…”她怔了怔,疑惑地盯着我,突然展颜一笑,“好了,先不问你这个。其实——做生意也蛮好么!现在这个形势只要人肯吃苦,做啥没得饭吃?”

    牐犖矣言又止,内心如潮水翻腾。虽然我知道银凤一定会问我为什么沦落在扬州的问题,但没想到一旦问出来,会让我如此难以承受。我让太多的人意外和失望了,真想对她道一声“对不起”。我默默无言,掏出烟来抽。

    牐牎坝矗烟也抽起来了,不学好!”银凤咯咯笑起来,伸手拉了一下我膀子,“怎么啦,惹你不高兴啦?”

    牐牎安徊徊唬没有。”我一激灵,从前熟悉的情愫突然涌上心头。

    牐牎澳悴桓咝耍我下次就不敢来了!”

    牐牎拔颐挥胁桓咝搜剑蔽铱醋潘秀美的眼睛,认真地强调。

    牐牎澳窍轮芪一估纯茨悖俊彼偏着头看我,眸光中忽闪着顽皮,越来越像以前的样子。我不禁恍惚了。

    牐牎八笛剑问你话呢!”她催道。

    牐牎耙,要你来!”我一迭声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