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半夜两点钟的光景,一个尖利的声音在红珠岭的元帅楼回响,那声音因为恐惧都变了样,是男是女的声音都听不出来。
杜润秋一个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抓了件T恤胡乱地往头上套,一面就急匆匆地往外面跑去。跑到了楼道上,他还是昏昏沉沉的,站住了辨明了声音的方向——二楼(他自己住在三楼)。他心里一紧:不会是丹朱和晓霜出了事吧?那个声音他根本听不出来是不是她俩的声音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下楼去,显然他算是来得晚的,梁喜已经到了,正在拼命地捶打一间房间的门。这里的房间门都是红木的,结实无比,梁喜拳头都捶红了,里面的尖叫声也听不到了,门还是不开。
杜润秋也跑上前帮忙,跟梁喜一起用力撞门。这时候,酒店的经理也带着几个保安跑来了,他跑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杜润秋一回头看到他,立即叫了起来:“房卡!房卡!开门!”
经理捏着一张房卡,手却在那里发抖。杜润秋一把把房卡抢了过来,刚拿到感应器附近,只听到“嘀”的一声,显然房卡是起作用了。但是他去推门,门仍然不开——里面是闩着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梁喜跺着脚大叫,他急得满脸是汗,脸色发黄。“这里是我一个游客的房间,是不是他出事了?”
杜润秋脑子一转,叫道:“隔壁!到隔壁去,我们从窗子过去!”
经理还在那里抖着手说不出话来,杜润秋模糊地觉得有点奇怪,他跟这经理有几面之缘,还喝过一次酒,记得是个十分精明强干的人。这些酒店经理,哪个又不是人精,见过大场面的?怎么今天晚上这么失态,该他做的一点都不会做了?但是这时候他也没时间去想那许多,一转身看到丹朱和晓霜不知什么时候也穿着睡衣站在后面了,他也没时间跟她俩招呼,急忙开了隔壁房间的门,冲了进去。
隔壁的窗户是从里面闩上的。杜润秋越急,越打不开,好不容易把窗户推开了,他翻身跳上窗台,扶着墙就想翻过去。好在窗外有半米左右的地方可以落脚,又是二楼,倒也谈不上危险。
两间房间相距得很近,杜润秋很快就站到了出事的房间的窗户外面。这是卫生间的窗户,窗帘并没有拉上,灯也亮着,但杜润秋却看不到房间里的情况。
因为窗户上全是水雾,非常浓重,几乎完全隔断了他的视线。
这一瞬间杜润秋好像又想到了什么事,但是他也来不及去想。他推了推窗,窗也是从里面闩上的。他犹豫了一下,转头看到在刚才翻过来的窗口探头探脑的一堆人里也有经理,就放开声音叫道:“这窗闩上了,我打不开,可要用砸的了!砸坏了,可别叫我赔啊!”
一群人正紧张兮兮地等着他报告情况,谁也没想到他会冒出这样一句话来。晓霜直翻白眼,经理目瞪口呆,梁喜急得头上冒火,大叫起来:“赔!你他妈的这时候还在想着钱!砸啊!砸坏了我赔也轮不到你赔啊!”
杜润秋嘀嘀咕咕地说道:“本来就是,我是助人为乐,难道要揽上不该揽的债务啊,我今年本来就时运不济,穷啊……”
经理总算是回过了神,赶忙说:“你砸,你砸,都算酒店的,都算酒店的。我还要给你送锦旗呢!”
杜润秋一听来了劲,马上说:“锦旗我不要,给点实惠的吧?比如奖金什么的?”
这边的人都快集体倒下了,梁喜这次眼睛都要冒火了,声音都嘶哑了:“杜润秋,你再在这里胡说八道拖延时间,出了什么事,都算在你头上!”
杜润秋一听,忙说:“好好好,我这就砸窗子!我这就砸!”他又嘀咕了一句,“等会碎玻璃把我手划伤了怎么办?”
酒店经理都快跪下来求他了,偏偏那地方又没法子再过来人。“祖宗啊,你就赶快砸吧,医药费,奖金,都有啊!”
杜润秋就等他这句话。他绝对是属于身强力壮的那一型,这里的窗玻璃也只是普通玻璃,他用手肘对着右面的那面玻璃狠命地撞了一阵,只听到“啪”地一声,玻璃总算是碎了。杜润秋赶紧把头缩到了一边,等碎玻璃渣都掉下来了,他才伸出手从破洞探到里面去,把窗闩给打开了。
他顺手把窗子给推开了。浴室里面本来是雾气弥漫,但是房间外是相当冷的。虽然是盛夏,这里夜晚的温度也只有几度,杜润秋要不是这一阵活动得剧烈,他早该冻得要死了。窗一开,冷风往里一灌,顷刻间里面的水雾就散了不少,杜润秋也很快看清了里面的景象。
一个一丝不挂的女人,躺在注满了水的浴缸里。淋浴喷头还开着,水一直在往她的脸上浇。染成了黄色又烫卷了的头发,浮在水里,像一堆枯黄的乱草。
杜润秋做梦也没想到窗子打开后看到的会是一个死人。他这一吓,真是吓得不轻,手不由自主地一松,人也向后栽去。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是站在窗外,赶紧伸手用力抓紧了窗框,只吓得一背都是冷汗。
“怎么样?看到人没有?”梁喜在那头大叫。杜润秋脸色古怪地转过头去,慢吞吞地说:“看到了。”
他的语气,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杜润秋深深吸了一口气,夜里的冷风刺得他胸口发痛。
“但是,是个死人。”
酒店经理“咕咚”一声就栽了下去,引得周围的人一阵惊叫。杜润秋实在不明白这个经理怎么就像只惊弓之鸟一样,自己现在正面对着一个死人,也没他吓得厉害。他犹豫了一下,对梁喜招了招手说:“我先进去看看。”
杜润秋说完,又努力地吸了一口气,从窗台翻了进去。
卫生间的地板是湿的,非常湿,就像是刚才有人在里面洗了个澡,又有意把水溅得到处都是一样。杜润秋扫了浴缸里面的那个女人一眼,因为淋浴喷头的水一直在往她脸上浇,他没办法看清楚她的长相。但这时候靠近了,他能够看到那个女人的眼睛是睁着的,像死鱼一样地向上翻着。
他猛地打了个寒噤。
这时候,梁喜也从那边窗口摸过来了,跟着翻了进来。他一看到浴缸里面的死人,就连着倒退了几步,一直又退到了窗口边。杜润秋正想跟他说话,忽然,他看到了一件东西,在浴缸里面闪光。虽然浴缸里面的水是满的,但那东西并不小,又确实是亮晶晶的,杜润秋的视力一向是好得出奇,这时候发挥了作用。
他弯下腰,伸手去捞那东西。一碰到水,他就楞了一下。
水是冰冷的。
杜润秋本能地去试淋浴喷头下的水,可是,喷头放出来的水,是滚烫的,烫得他急忙把手给缩了回来。
奇怪。杜润秋一面想,一面把那东西捞了出来。
他当即怔住了。
那是一个四叶草形状的紫水晶胸针!
杜润秋抬起头,正好跟已经走到他背后的梁喜四目相接。梁喜有些吃力地说:“这个……这个……”
“这是杜欣的啊。”杜润秋说,“我今天晚上还看到她戴着。怎么……怎么会掉到这里?怎么会……”
梁喜口吃地说:“这个……你知道这个东西都是批量生产,到处都有卖的,也许,也许这个女人也买了一个……”
杜润秋忽然脑子里有道灵光闪了一下。他在刚看到尸体的时候,就依稀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现在他知道这感觉来自于何处了。他看了梁喜一眼,说:“我们看看她的脸吧。”
“等……等等!”梁喜阻止他,“你不能破坏现场……”
“谁说我要破坏现场了。”杜润秋说,“我把喷头喷下来的水挡住也算破坏现场?”
梁喜语塞。杜润秋伸出一只手,接住了从喷头上淋下来的水,这样那个女人的脸就不会因为不断快速喷溅下来的水而看不清楚了。她的脸一露出来,杜润秋和梁喜都齐齐地发出了一声惊叫声。
“是她!”
那个一次又一次追问杜欣那个紫水晶胸针的女人!
杜润秋虽然已经猜到会是她,但是一旦证实了,还是瞠目结舌。他跟梁喜两个人,就呆呆地站在那里,你看我,我看你。
“她不是我带的游客……她不应该住这里啊……杜欣哪里去了?……”梁喜喃喃地说。
“杜欣?”杜润秋立即问,“这里本来是杜欣的房间?可是,我明明看到杜欣是从三楼下来的。是不是她换了房间?”
梁喜没有回答,杜润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直到外面有人用力打门,还夹着叫声:“喂,你们赶快把门打开啊!”
梁喜这才如梦初醒,说:“我们还是先开门……”
忽然,他看到杜润秋两眼死死地盯着他的背后,脸上出现了十分惊讶甚至是恐惧的表情。杜润秋这个人,一向都是嘻嘻哈哈胡说八道,梁喜从来没见过他有这样的表情,一时间感觉背上的寒毛都竖起来了,竟然不敢回头去看。他好不容易才挤出了声音,感觉连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
“你……你在看什么?我背后……有什么?”
杜润秋仍然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他背后,过了好一会,才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带,我,回,去。”
至少隔了一分钟,梁喜才理解到杜润秋这句话的含义。他非常机械地慢慢扭过头,向窗户望去。
卫生间的窗户是相对的两扇。左边的一扇,已经被杜润秋打破了。右边的一扇,正在风里摇晃。这一阵子,风特别大,外面又是十分茂密的树林,风吹过的“呜呜”的声音,几乎像是无数的野兽在咆哮。
右边那扇完整的窗户玻璃上,不知是谁写了四个潦草的大字。
“带我回去。”
这四个字,就在冰冷的夜风里,迅速地散去。雾化成水,一滴滴地沿着玻璃,往下滴落。
那一夜,红珠岭酒店灯火通明。当地的警方——也就是E山的警方连夜赶了过来,一串警车加上运尸车呜呜地叫着停在了酒店的停车场里。酒店里大概也没人再能睡得着,杜润秋也不例外。
元帅楼暂时被封锁了,杜润秋也跟住在元帅楼的其他人一起,迁到了将军楼。他站在木质扶手的走廊上,对着停车场的方向看了一会,正想回头,却觉得后面有个人。他一看,是丹朱。
“外面冷,丹朱,回房间吧。”杜润秋说。夜里的红珠岭,穿羽绒服也不会嫌厚的。
丹朱只裹了件薄毛衣,脸都冻得有些发白。她远远地注视着那些停下来的警车,望了好一会,忽然幽幽地说:“秋哥,你看,那些警车上面的红灯像什么?”
杜润秋呆了一呆。红灯就是红灯,像什么了?丹朱似乎也没想等他回答,转身就往房间里走去。她的声音飘了过来:“你不觉得像一颗颗红色的珠子吗?发着红光的珠子?”
一股冷风吹了过来,吹得杜润秋连着打了好几个寒颤。他正拿不定主意是跟上丹朱还是留在原地,忽然,丹朱又停下了脚步,回过头问他:“带我回去,是什么意思?”
杜润秋呆了一下。他的脸色变了,声音也沉落了下来。难得的,他的表情严肃了,甚至带着某种伤痛的表情。
“我曾经有个朋友,她是我同行,一个女导游。她的名字叫马青。”
丹朱扬起了头,询问地看着他。“她怎么了?她跟我问的事,有什么关系?”
“她死在了这里。”杜润秋低声地说,“就是这里,红珠岭,元帅楼,你们住的203号房。警察一直没弄清楚她的死因……最后他们只能说,是意外。意外?你见过一个人能在浴缸里溺死吗?”
丹朱说道:“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