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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雨来
    顾宅,一盏灯火静静燃烧,在窗纸上投下三个人影。

    “她爱查什么就查什么…..”顾十八娘抚着书卷淡淡说道,“她要对付谁我也不过问,不过要是威胁到我,我不会让她占到什么便宜….”

    “她绝不会占到什么便宜,小姐你放心。”灵元说道。

    虽然站在室内,但他依旧未解下披风,显然并没未打算多待。

    顾十八娘冲他摇摇头,冲他宽慰一笑,“这不是动辄生死的大事,我应付得了,你无须操心….”

    灵元点点头,目光带着几分留恋扫过顾十八娘的脸。

    “哥哥,喝碗茶汤….”灵宝欢喜的将晾的温热适口的汤茶端过来。

    灵元对着妹妹一笑,接过一口气喝完。

    “我走了。”灵元再一次深深看了二人一眼。

    室内菊灯温暖,笑容真切软软,这一切原本他可以日日拥有,但皆因为一念错而步步错。

    “哥哥….”灵宝依依不舍,抓住他的衣袖。

    灵元抚了抚她的头,眼中也是不舍,但动作却毫不迟疑的转身向外。

    “我送送你。”顾十八娘站起身跟上去。

    灵元微微迟疑,这样机会只怕越来越少了,就让他再贪恋一回吧。

    二人并行,灵宝提灯在前带路,夜色浓浓,月明星稀,给大地披上一层亮纱。

    “我们一家去南漳时,那些人是你派去的吧?”顾十八娘问道。

    “是….”灵元低声答道,“小姐别怪灵宝,是我自作主张….”

    “我怎么会怪你,该谢谢你才是,只是下次要提前告诉我。”顾十八娘扭头看他笑道。

    朱家和顾海的关系如此,灵元顾忌的也正是顾十八娘所想的。

    以前他依靠的是顾十八娘,如今他依靠的是奸人,却从来未有依靠过自己的之力。

    灵元微垂视线恩了一声。

    “最近….很忙?”顾十八娘再一次看向他问道。

    因为他的身份,这原本很普通的关怀的话问出来也是如此的别扭。

    灵元恩了一声,又接着说道,“我在….读书。”

    说出这句话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读书?”顾十八娘很感兴趣,看着他笑,“那很好啊,读的什么?”

    灵元更是不好意思,抿嘴一笑,却没有答话。

    “喂,还不好意思告诉我?”顾十八娘似笑非笑看着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

    “也不是什么…就是诗经….”灵元便低声道。

    “诗经?那很好啊,我记得父亲说过,其实诗所表述的就是人,人之本性,人之所求,人之所为,我也很喜欢诗经。”顾十八娘抬头看看夜空,带着几许追忆道,“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话多路短,转眼便到了门前,早已等候在此的两个家院忙打开门。

    “保重。”顾十八娘看着他,郑重说道。

    灵元明白她的意思,微微垂下视线,拱了拱手,转身走入黑暗中。

    夜已深深,繁华的京城终于陷入沉睡中。

    抚远公府,沈三夫人偏居之所,却依旧亮着灯,她斜倚在软枕上,微微眯着眼,口中缓缓说着话,桌边坐着一个仆妇,正动笔书写。

    伴着最后一个字落下,仆妇起身抖了抖信纸,小心的给沈三夫人拿过去请她过目。

    沈三夫人接着漫不经心的看了眼。

    “夫人,你说要舅老爷家的小姐跟大有生议亲,这,大有生可是个商户,只怕舅老夫人不太乐意吧?”仆妇小心的问道。

    沈三夫人随手就信纸扔给她,“这你就不懂了,这人生在世有什么乐意不乐意的,那要看对方给出什么条件,我想我这个条件,我这个嫂嫂应该很满意…..”

    仆妇想起信上隐约提起的给舅老夫人求个诰命封号的事,不由拭了把汗。

    作为抚远公家的媳妇,虽然关系远了点,但至少能跟抚远公说上话,而且其子将来极有可能成为下一任抚远公,求一个诰命还真不是什么难事,但也不是什么一句话的事。

    就为了一个曾经打了自己脸面的贱婢,就下如此大的本,这个沈三夫人还真有点魔障了。

    “万一,那大有生的公子跟那贱婢情比金坚…..”仆妇尽职尽责的提醒道。

    沈三夫人哈哈笑了,“情比金坚?”

    她似乎听到多么好笑的笑话,笑的眼泪就要掉下来。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天地伦常,你怎么可以认为人家选择更好的就说人家无情呢?”沈三夫人收了大笑,换上一副慈祥和蔼的咪咪笑,冲仆妇道。

    这种笑让仆妇不由打个寒战,忙躬身连连赔笑,“小的鲁钝,哪里知道这些,只是听戏词上唱的如此…..”

    沈三夫人哼了声,没有说话。

    “不过,你说的也没错,不是说那贱婢是个大药师那些药商们人人都恭维她,所以要说那大有生对她情比金坚也是极有可能的,这商户呢是不缺钱,但他们缺权,别看他们衣着光鲜,人前人后人模人样的,可是就是没根的树,长得越高,越容易倒,所以需要一个撑杆,哪怕是小小的撑杆,对他们来说也是极其难得的,偏偏咱们大周朝士农工商界限分明,这些世代商户想要娶个真正的世族小姐是很难的,那些世族小姐,就是家里穷的揭不开锅了,也绝不肯放弃身份下嫁的,”沈三夫人拨弄手指甲笑道,“七舅老爷虽然只是个举人,但可不是几代清贫才养出的一个读书人,一则咱们赵家也算是豪门望族,二来,不是还有我这边沈家,这等好事多少人眼巴巴的等着呢,能轮到他们大有生,可真该谢谢那贱婢。”

    仆妇忙点头称是,叠信装封,忽的又一停顿,想到一件紧要的事。

    “如果….”她抬头喃喃道。

    沈三夫人眉头微皱,面上已经带了些不耐烦,忍了这么多年,终于她如愿以偿了,她如愿以偿了,那么那些曾经让她不得如愿以偿的人,就该付出代价了。

    那小畜生终于腿残了,那老家伙也成了个不死不活只知吃睡的废物,而且借着这小畜生病残,自己的儿子终于在抚远公眼前得到机会,留下良好的印象,只要她儿子成了抚远公的嗣子,那将来她母凭子贵,就能在赵家那些大爷面前扬眉吐气,让他们在自己面前低头俯身,就能掀掉那个生前压着自己,死后还压着自己的赵氏。

    沈安林已经残了,成了废物,而且很快就要死去….

    “你这辈子别想跟那老家伙合骨,等你儿子死的那一天,我会将你们母子挫骨扬灰,这辈子我终是压过你,下辈子你也休想再翻身!”沈三夫人双手紧握,面上浮现一丝似喜似恨似悲的笑。

    仆妇要说的话被她的笑吓得又咽回去了,她拿起信躬身退出去,关上门才轻轻舒了口气。

    “如果那贱婢跟那大有生公子并无男女之情呢?”她还是低低的说出自己的疑问,“那岂不是坷垃地里追旋风,白忙一场?又或者说,还有别人对她有情呢?总不能都去拦路插一脚吧?再说也没那么多女儿可嫁啊…..”

    她摇摇头,不过,以如今沈三夫人的心态,只怕错杀一百也不肯放过一个,反正算起来沈三夫人自己也没什么损失,就当闲着没事玩吧,唯有这个贱婢祈祷上天保佑沈三夫人早日泄愤放过她,这个小姑娘也是,好好的惹她做什么,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不知道进退,放着嫁到沈家来这么好的事不要,真是放着好日子不过自找麻烦。

    夜色终于吞没了沈三夫人屋中的亮光,短暂的锅底漆黑后,东方开始发白,一匹快马疾驰而来,马上人高呼急报惊破了吏部衙门的当值班房,与此同时,晨光拉开了一天的序幕。

    两日后便到了中秋佳节,这还是自重生以来,顾十八娘第一次自己过节,虽然有灵宝在跟前陪着说笑玩乐,她心里还是有些怅然。

    派去给曹氏和顾海送中秋礼且询问他们什么时候启程回来的人不见回来,也没有消息送回来。

    摆了一桌子好酒好菜,顾十八娘全赏给下人们享用去了,自己只略坐了坐,便裹着披风自己坐在花园里赏月,一面吹埙排解愁思,忽听人来报彭一针一家来了,她忙整衣出来相见,原本寂寥的客厅里已经是笑语轩轩,煞是热闹。

    不止彭一针一家来了,连信朝阳也来了。

    “知道夫人少爷没在家,就怕小姐一个人哭鼻子…..”彭一针哈哈笑道。

    “瞧你这张破嘴,怎么跟小姐说话呢…..”彭一针的媳妇瞪了他一眼,抱着怀里的奶娃嗔怪道。

    彭一针又得了一个儿子,可谓人生得意,只是名气依旧寥寥。

    “家里现在多了口人,虽然现在还不用吃饭,但将来半大小子要吃杀老子,京城又什么都贵,我想再过半年还是没什么起色,就还回老家去,好歹是自己的房子,又有些薄地,嚼头房租都能省下来…..”彭一针曾经私下给顾十八娘透露这个想法。

    一切都变了,沈安林的腿没有残,也自然也没机会让彭一针一针成名,是自己信誓旦旦的告诉彭一针来京城成神医,但却恰恰又是自己将这命运改变了。

    这次只怕是他们最后一次坐在一起吃饭了,顾十八娘的心底有些酸意,彭一针对她来说,虽然相识的最初,大家都是各怀心思各寻其用,但一路走到现在,却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真的哭鼻子了?”信朝阳低声问道。

    “你觉得我会吗?”顾十八娘看了他一眼,嘴角浮现笑意,对于他的到来,很是意外,“怎么没有回建康?”

    信朝阳摸摸鼻子,却没有说话。

    “恩?”顾十八娘有些不解的看他,又笑道,“钱是挣不完的,大少爷不像是不知道这个道理的人啊?”

    “我是觉得我说了你也不会信,所以干脆就不说了。”信朝阳笑道,转过头看她一眼。

    亮亮的荷叶灯下,他的双目如星辰般闪亮。

    顾十八娘差点就要脱口而出相问,再忽的对上他的眼后,话戛然而止。

    四周彭一针一家人的说笑,以及信朝阳带来的侍女们的吹拉弹唱声似乎都消失了。

    “来,来,咱们一同吃一杯,身在异乡为异客,同是天涯沦落人…..”彭一针举着酒杯拽文道。

    引得大家都笑了,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时,顾十八娘与信朝阳对视一眼,然后都笑了。

    “我信。”她再一次端起酒杯,冲信朝阳举了举,忽的说道。

    信朝阳抬眼看着她,笑意也在眼底散开,他举起酒杯跟顾十八娘酒杯轻轻一碰,在身旁欢快的琴箫奏鸣里,脆脆的声音却都清晰的落在二人的心里。

    清晨,顾十八娘醒来时,还有些残留的头疼,昨晚多喝两杯酒,她揉着额头起身,刚洗漱完,就听门外一阵惶急的脚步声。

    “小姐…”灵宝猛的推开门,脸色煞白,“疠疫!南漳所属的州府发生疠疫了!”

    顾十八娘的面色顿时青白。

    “哪里来的消息?”她抖着手问道。

    “官府,官府的消息,我哥哥托人送来的,哥哥已经往南漳去了,说无论如何也会把夫人和少爷带回来…小姐…小姐…”灵宝忙忙说道,看这顾十八娘竟站立不稳,扑过来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

    一通忙碌后,顾十八娘屏退下人,说要自己静一静。

    灵宝再三请她宽心,“夫人少爷吉人天相,又是朝廷命官,肯定没事的….”

    不,他们不会是吉人天相…顾十八娘抚着头,摆摆手示意灵宝也退下,她的脑子嗡嗡乱,需要静一静。

    屋子里终于悄无声息了,顾十八娘只听到自己沉沉的呼气。

    疠疫…疠疫….这个词是她最怕听到了,不是一切都过去了吗?不是都改变了吗?怎么还会有疠疫?怎么哥哥身旁还会有疠疫这个魔鬼的出现?

    她身形抖得厉害,摇落了桌角扣着一本书,书掉落地上,飘出一小长条纸。

    顾十八娘认出来,这是灵宝在桃花观给她求的签。

    她手微微发抖,终于慢慢的伸出去捡了起来,颤抖着,用尽全身的力气,将纸条慢慢的打开了。

    “未动,未动,动则成空,来也,来也,过眼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