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接近九点钟的时候,已经相当凉爽了。全家人开始收拾桌椅,准备回卧房睡觉。祖母轻轻推了推我,叫我的小名:“阿海!”我没醒。这时,父亲发现祖母叫我不醒,含着怒气走过来,准备打我一拳或使劲推我几下。幸亏我祖母及时发现了我父亲走近,她用手臂拦住他,说:“你来做什么?我不许你动他,不许你打他!”父亲含笑说:“娘您放心,我决不随便打他,我要推醒他,叫他回房睡觉。”这时,站在稍远阴暗角落中我的母亲,含笑说道:“老太太叫孙子叫不醒,必须用父亲的拳头来叫儿子。古人有易子而教,难道我们不能有易孙而叫吗?这也是孝顺老太太!”我父亲含怒答道:“你不用说风凉话!过两天我要让你看看,我是不是真心孝顺老太太!”
过了几天,大家果然看见了父亲的孝顺。父亲事先到轿行里雇了两乘轿子,每乘有三个轿夫,两个人肩上抬着轿走,一个人跟在轿后跑,以便半路上换肩,好轮流休息。我祖母身穿一身黑色绸子衣裙,胸前挂着一个黄色绸子的大袋,袋中装着香烛及供品,还有一张单子,写明她的姓名住址以及出生年时辰等。我父亲选了天气睛朗、有点微风、不算太热的一天。早晨六点起床催我祖母梳洗打扮完毕,上轿起行。祖母的轿子在前面走,父亲的轿子在后面跟着,直奔西湖北山路。先到灵隐寺烧香拜佛,然后再到上、中、下三天竺神庙,一共去了四处有名的佛庙,各自拜了一番。祖母到家已经是中午时分了。
祖母对于这趟西湖名寺的烧香拜佛之行,心中十分满意。祖母常说在杭州最使她动心的就是常在西湖边看见从浙西富裕农村到西湖灵隐寺以及三天竺寺拜佛烧香的老大姐老大娘们。她们身穿淡黄色的棉绸衫裤,颈上包着深黄巾,这是他们多年之后,寿终正寝时入殓时的装束。
在那年月,祖母每年有六个月在故乡绍兴长塘,和我叔父一家过活。到6月底,父亲派人到老家把祖母接到杭州,与我们合住,一直到年底,.再派人把祖母送回老家。
一年易过,又到夏末秋初,我父亲照常派人到我们故乡长塘镇去接我祖母来杭州我家中住半年。没想到去接我祖母的人独自一人回到杭州,他说祖母腹泻十多天,已经显得骨瘦如柴,连坐立与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父亲听到这种情况,立刻去找一位在杭州有点名气的老年中医大夫,请他一同到老家去了一趟,医生认为已经太晚了。最多再支持十多天……
祖母去世那年,我十七岁。祖母,一去世,我缺少了一位有力的庇护者,我心惊胆寒,等待着父亲的打骂。以后的日子也许不好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