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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叔达夫——一个真正的文人(节选)(4)
    在北京只安居了一年,又到武昌、上海、广州。l926年,为了龙儿的病,他曾匆匆从广州赶回北京一次。l927年他在上海和王映霞同居,才把北京的家结束。三婶带着龙儿的弟弟妹妹回到富阳去,而那六大书架的书又只好由母亲安排,搬回我们家的西厢房来。直到达夫1933年从上海移家杭州,而我们全家也跟着父亲移居上海时,才又把三叔的两三万册书装箱运到杭州去。

    抗日战争开始后,在杭卅I沦陷期间,“风雨茅庐”的书全部失散了,传说有的被日寇运走,有的被盗卖了。日本投降后,还有文艺界朋友在旧书店里买到达夫的藏书,有他的亲笔签名,有的还写着“达夫爱读之书”。

    在上海的回忆

    1926年6月,三叔为龙儿之死从广州赶回北京,10月再到广州时,郭老已随大军北伐,原来由创造社人员几乎包办了文科的广东大学也改组为中山大学,领导人员几乎都换了国民党中人,如戴季陶、顾孟余、丁惟汾、朱家骅等,文科由傅斯年主持。达夫看看无可作为了,便於11月底辞职,仍回到上海主持创造社出版部,并主编《洪水》和《创造月刊》。在1927年1月出版的《洪水》上,达夫发表了他写的暴露广州政府中黑暗面的《广州事情》,引起很大震动,跟着发表了一些对达夫的批评,成仿吾写了《读(广州事情>》在《洪水》上发表,郭沫若也对他很不满意,认为不管怎样,与北洋政府相对来说,暴露黑暗总是

    往革命政府脸上抹黑,於革命不利。后来也到了中山大学任教的鲁迅读了《洪水》,却曾著文替达夫辩解,认为他说的是实话。

    1927年初春的政治气候正是乌云翻滚,非常险恶,影响到革命阵营内部也不一致。三叔这时一个人住北闸在创造社的编辑部,情绪消沉。恰好就在他的留日同学孙百刚家里遇见了王映霞。后来他曾对孙百刚吐露过他当时的心情:“近来我寂寞得和一个人在沙漠中行路一样,满目黄沙,风尘蔽日,前无去路,后失归程,只希望有一个奇迹来临,有一片绿洲出现。”当时的中国,哪里是绿洲呢?於是三十一岁的三叔第一次性命交关的掉在爱情的“绿洲”上了。

    单凭他的满腔热情,在当时的环境下,要以行动闯出一条革命道路来虽然不足,但对於排除爱情的障碍,战胜宗法社会的种种非议却是有余的。他和王映霞终於结婚了‘,在赫德路嘉禾里安了家。熟人、朋友、两方面的家庭自然都不赞同。听母亲说,父亲在北京知道后非常生气,不知写过多少信去告诫三叔,作为法官的父亲首先就指出,这是要犯重婚罪的,然而既成事实终究是既成事实。

    在新旧交替的婚姻问题上,这样的事在当时毫不稀奇。在受害者的旧式妇女方面,已经承受惯了千百种封建压迫,与其再遭受“离婚”更受歧视的打击,勿宁接受生活的一定保障来抚儿育女更来得现实些。三叔也确实是这样做的,经常汇钱回富阳去给三婶。

    这一年他开始雄心勃勃的编辑出版《达夫全集》,第一卷《寒灰集》出版了,接着《文学概论》、《日记九种》出版了。之后,到1933年移家杭州以前,陆续出版了全集二卷《鸡肋集》、三卷《过去集》、四卷《奇零集》、五卷《敝帚集》、六卷《薇蕨集》和不列全集卷数的《忏余集》,以及《小说论》、长篇小说《她是一个弱女子》、中篇《迟桂花》、翻译集《小家之伍》等等。1927年8月,退出创造社后,他支持几个青年人创办《民众旬刊》,他写《发刊词》和评论,出了五期停刊。从l928年5月到1929年8月,和鲁迅合编《奔流》月刊,被迫停刊后,1930年又与陶晶孙合编《大众文艺》月刊,成为左联的机关刊物之一,不久又被南京国民党中央党部禁刊。1933年4月,达夫和王映霞移家杭州,但是他为了收稿费,买书,还是经常来上海。

    我是1933年7月到上海的,当时是十七岁,已经用假文凭考进了北京艺专学了三年西洋画。因为父亲已先於一年前调到上海租界法院里工作,这时全家都搬来上海了。我高兴极了,早已响往上海,进步文艺活动的中心。我渴望见到三叔,他会带我去看这大都市里的新鲜事物,去看有名的作家。可是他也许和七年前在北京时不一样了吧?他有了个王映霞,再到我们家来会不好意思吧?我很替三婶难过,可又很同情三叔勇敢地顶住了一切非议,获得了幸福。不久,他和王映霞到我们家来了,仍然穿着长衫,很随便、很快活的样子,爽朗的大笑,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而父亲呢,竟然也对他们很和蔼,很亲切,一点也不板面孑L。王映霞给我的印象不像我想像的那麽年轻,说一口杭州话,很会应酬,开起玩笑来也绝不会吃亏,衣着打扮在我这个女学生看来更接近於少奶奶型,穿一双绣花鞋。这最初的印象与我后来的了解还是相符的。达夫生过一场大病,她尽心护侍,病后她每天墩野鸭、甲鱼给他吃,她的确很会烧菜,也很会管家,三叔的收入全靠零星稿费,很不稳定。过去他向来是钱一到手,不是买书就是请朋’友喝酒,很快就花光了,如今全由王映霞管起来,酒也不许喝过量。也是她的主意,重新把出过的书编全集由北新书局重排出版,每月抽一定的版税,保证了固定收入。父亲到上海时,他们已经有了两个孩子,过着比较安定的生活。而母亲和北京的家还没有搬去,父亲一个人暂时住在办公室里,下班以后经常就到嘉禾里,谈天吃饭,有时打四圈小麻将,谁输了拿出钱来买菜请客。就在那儿,父亲认识了田汉和阳翰笙同志。后来,抗日战争期间,我在桂林经常见到田汉同志,他多次和我谈起三叔、父亲在嘉禾里时的情谊,也一再谈起他自己被捕时父亲帮助他脱险。他说,那真是戏剧场面啦,几天以前还坐在一起打麻将的,忽然就在法庭上见面了,他一看是父亲坐在上面,一本正经的审问他,他差不多想笑出来。我也和他谈起,父亲对三叔犯“重婚”罪曾经很生气,怎麽到了上海又跟他们和好了呢?他说:“你不知道哇,在法律上重婚罪是要有当事人告状才成立的,没人控告就不论啦!哈哈哈!何况王映霞给大伯伯烧的一手好小菜,你爸爸就爱吃她烧的甲鱼呢。”他一面说一面哈哈大笑。

    三叔第一次看见我,非常惊讶:“长得这样高!是个大姑娘啦!”记得他跟我开了许多玩笑,用富阳家乡话说我是个“木都”(就是傻瓜的意思),说要带我去见见世面,还说要给我找个好婆家。我很生气他还把我当小孩,而不是正经把我当个大学生那样谈话。但是我也看出他很高兴我是学画的,他有了个搞文艺的后代,因为父亲叫我拿出习作来给三GIGIA看(我还是一直叫他三GIGIA),他确实是很高兴的夸奖了一番。

    这之后,他几乎每天都来带我出去玩,可惜我都记不清楚了。只记得除了坐电车之外,走路走得很多,而且他走得很快,在大街上我想看看橱窗都来不及,到了一处跟一些人说说笑笑,介绍我是她的侄女,又出来再到一处,就好像不是带我去见世面,而是带着我去给他的朋友们看。我现在能记得的就是去过菜市路上海美专,见过倪贻德和刘海粟;还去过霞飞路一个“按摩院”的楼上,那是漫画俱乐部,在那儿第—次认识了叶浅予、黄苗子、丁聪、梁白波、胡考、陆志庠、张乐平……等许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