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热闹中,我跟在父亲的后面走上了山坡,第一次远离故乡跋涉山水,去探问另一个憧憬着的世界,勇往地肩起了“人”所应负的担子。我的血在沸腾着,我的心是平静的,平静中含着欢乐。我坚定地相信我将有一个光明但是暴风雨卷着我的旅程,我愈走愈远离了家乡。没有好的消息给母亲,也没有如母亲所期待的三年后回到家乡。一直过了七八年,我才负着沉重的心,第一次重踏到王长我的土地。那时虽走着出fj时的原来路线,但山的两边的两条长的水路已经改驶了汽船,过岭时换了洋车。叮叮叮叮的铃子和呜呜的汽笛声激动着旅人的心。
到得最近,路线完全改变了。山岭已给铲平,离开我们村庄不远的地方,开了一条极长的汽车路。她把我们旅行的时间从夜里二时出发改做了午后二时。然而为旅人的心愈加乱了,没有一刻不是强烈地被震动着。父亲出门时是多么的安静,舒缓,快乐,有希望。他有十年二十年的计划,有安定的终身的职业。而我呢?紊乱,匆忙,忧郁,失望,今天管不着明天,没有一种安定的生活。他七十岁为止。到得将近去世的几年中,他虽然得到了休息,但还依然刻苦地帮着母亲治理杂务。然而,他一生是快乐的。尽管天灾烧去了他亲手支起的小屋,尽管我这个做儿子的时时在毁损着他的遗产,因而他也难免起了一点忧郁,但他的心一直到临死的时候为止仍是十分平静的。他相信着自己,也相信着他当父亲死后二年,深秋的一个夜里二时,我出发到同一方向的山边去,船同样的柔软轻漾的绸子似的水面滑着,黑色的天空同样地镶着珍珠似的明星,但我的心里却充满了烦恼,忧郁,凄凉,悲哀,和第一次跟着父亲出远门时的我仿佛是两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