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然很害怕，但是也得硬着头皮去。——爸爸说的：“无论什么困难的事，只要硬着头皮去做，就闯过去了。”

    “闯炼，闯炼，英子。”我临去时，爸爸还这样嘱咐我。

    我手里捏紧一卷钞票，心情很紧张的到银行去，等到从最高台阶的正金银行出来，看着东交民巷街道中的花圃种满了蒲公英；我高兴的想：“快回家去，告诉爸爸，并且要他明天在花池里也种满了蒲公英。”

    快回家！快回家去！拿着刚发下来的小学毕业文凭——红丝带子系着的白纸筒，这样催着自己。我好像怕赶不上什么事情似的，为什么呀？

    进了家门，静悄悄的，四个妹妹和两个弟弟都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他们在玩沙土。旁边的夹竹桃不知什么时候垂下来好几枝子，散散落落的，很不像样。是因为爸爸今年没有收拾它们——修剪、捆扎和施肥。

    石榴树大盆旁的地上，也落了几粒没有长成的小石榴，我很生气，问妹妹们：“是谁把爸爸的石榴摘下来的？我要告诉爸爸去！”

    妹妹们惊奇的睁大了眼，她们摇摇头说：“是它们自己掉下来的。”

    我捡起小青石榴。缺了一根手指的厨子老高，从外面进来了，他说：“大小姐，别说什么告诉不告诉你爸爸了，你妈妈刚从医院来了电话，叫你赶快去，你爸爸已经……。”

    他为什么不说下去了？我忽然觉得着急起来，大声喊着说：“你说爸爸什么？老高！”

    “大小姐，到了医院，好好儿劝劝你妈，这里就数你大了，就数你大了！”

    瘦鸡妹妹还在抢燕燕的小玩意儿，弟弟把沙土灌进玻璃瓶里。是的，这里就数我大了，我是小小的大人。我对老高说：“老高，我知道是什么了，那我就去……。”我的喉咙忽然发紧，不能再说下去，我的眼睛也模糊起来了，可是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镇定，这样的安静。爸爸，是你教我这样的吗？

    我把小学毕业文凭放进书桌的抽屉里。再出来，老高已经替我雇好了到医院的车子。走过院子，看那垂落的夹竹桃，我默念着：

    爸爸的花儿落了，

    我也不再是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