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有时发现我们在学校挨打,大人也感到怜惜,但是从来没有表示要向学校抗议,大概认为学生接受体罚是理所当然的吧!何况家里的大人也同样对我们施行体罚。我因为在所有兄弟姊妹中是最顽皮的一个,因此挨打的次数最多,而姊妹们则极少受到体罚。父亲有时打我打得很凶。记得有一次我在家里学孙悟空,挥舞棍子,敲破了灯泡,就挨了一顿打。又有一次,父亲领我上街,等待横越马路,我不顾红绿灯闪的是什么颜色,飞跑冲过马路,父亲当着许多路人就用手杖打了我一顿。我的生身母亲曾经把我捆在大床柱子上打;三母亲也常打我,但她打我,我也打她,两个人团团乱转,赛似走马灯一样。不过。在我长大以后,对三母亲并无怨恨,不像我对若干严酷的教师那样,总怀着一种憎恶鄙夷之情。可见,就是一个小孩子,对于什么是善意的管教,什么是恶意的欺凌,也自有一番体会。
由于小时不论在学校和家庭,我都受过鞭打,这种野蛮教育,出乎人们意料,它反而使我以后成为一个比较倔强的人。当祸患临头的时候,并不觉得怎样畏惧;就是在受到死亡威胁的时候,也并不觉得怎样害怕,这种变态,既有它的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
像我这样一个顽皮儿童,以后没有像猪滚下斜坡一样沉沦下去,全靠书籍的挽救。我因为爱听故事,每当大人们围着听弹词唱本的时候,我总是凑热闹跟着听。这种弹词唱本,在清朝初期出版曾经达到高峰。以后,各个方言区也各有自己的弹词唱本出版。它们大抵是木板印刷,本子长方形,一张包袱布包着一套,在各个家庭之间辗转传播流通。各个家庭进行这种“文化欣赏”的时候,大抵是由一个识字的妇女朗诵,其他的妇女静静地围着谛听。听到动人之处,大家就纷纷议论,这类弹词唱本,名目繁多,不胜枚举,大抵是什么《再生缘》、《天雨花》、《包公案》、《狄青三取珍珠旗》之类。尽管那些唱本有许多老套的东西,以至于封建的糟粕,但是它也教人分正邪、辨忠奸。我小时候对弹词唱本是听过不少的。韵文叙事长诗的确娓娓动听。
父亲也常常买些《小朋友》、《儿童世界》、外国童话之类的东西给我们看。一接触到这些东西,我常常忘乎所以,伏在地板上贪婪地阅读到深夜。《鲁浜逊飘流记》、《安徒生童话》等,我就是在这个时期开始对它们有了印象的。
我并非仅仅阅读童话故事一类课外书,凡是我能找到,并且勉强看得懂的东西,我都如饥似渴地浏览。由于使用眼力过度,我在小学三年级时就戴上了近视眼镜。到现在,戴眼镜已有五十多年历史了,镜框架在鼻梁上,也感觉不到它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