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11月8日,是小轩18岁生日,老周郑重其事地对儿子说:“我只养你到18岁,从明天起,你自己想办法养活自己吧。”父亲不但要他另立户,而且一个子儿也不给。
这让小轩恐慌和措手不及。小轩极不情愿地从父亲那里搬出来,在外面租问小屋。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外出找工作,没想到处处碰壁。找不到工作,身卜的钱所剩无几,小轩每天只能以方便面充饥。而在这期间,老周没有去看过儿子,连电话也没给他打过,儿子过得怎样,他似乎不闻不问。
老周说他之所以对儿子如此冷酷无情,是受了老狐狸的启发。那是日本人拍的一部电影,名字叫《狐狸的故事》,里面有一个场景一直令他难忘: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刚学会走路和觅食的小狐狸被父母赶到洞外,小狐狸站在风雪中凄厉地哀鸣着,一次又一次试图回到洞里,可是每一次都被堵在洞口的老狐狸咬回去了。狐狸世界的法则是:成年了就不能与父母住在一起,就不能靠父母养活,得自己讨生活去。老周感叹地说:“我们中国的父母不如狐狸啊。不但对孩子大包大揽地承担起无限责任,而且没完没了地尽义务,最后不是帮了孩子,而是害_『孩子。”
吃了半个月方便面,实在挺不下去了,小轩跑到山东烟台找奶奶求助。他说他想上学,奶奶满口答应。听说了小轩的窘况,他母亲也从兰州赶来了,于是,奶奶、母亲、姑姑结成了统一战线,一致愿意赞助小轩上学。她们花钱将小轩送进烟台一所高校自费学外语。
老周终于知道了这件事,他又急又气给母亲打去电话,说您老人家这样做是害了他,您管得了他今天,您能管他明天吗?老母亲说:“求你不要管这件事了,他上学的钱我们出。他愿意上学是好事,我能不管吗?”老周认为儿子是将上学作为逃避生活逃避责任的口实。他说,现在有不少这样的年轻人,高考的,考研的,考托福的,一次考不上,考两次,两次考不上,考三次、四次,反正只要说是上学,老爸老妈就是砸锅卖铁也会毫无怨言地支持,只要将“上学”的大旗在老爸老妈面前呼拉拉地挥舞,那些下过乡进过厂的老知青们就会豁着老命去为他们筹钱。
没过多久就是春节,老周趁休假赶回烟台。
子轩给我开的门,我们的目光碰上了。子轩的脸顿时红了,轻声说了句,爸回来了。然后侧身把我让进门去。这一连串反应让我感到陌生。
我进见过老人后,开始听她拉家常。母亲尽说子轩的好处,我听出她的意思,她希望子轩在这里继续读书。
我和子轩开始单独面谈。我们一年没见面也没通话了,我们双方都憋了一肚子的话要说。“还是谈谈你的打算。你说以后想怎么过?”
“我想在这里好好读书,以后考大学。”
“以后呢?”
“大学毕业了找工作,或者像你一样考研究生。”
我又问:“那你以前说过的18岁以前由我抚养,18岁以后自食其力的话就不算数了?还有,你不是一直对我说,你缺什么就学什么,这不是挺前卫的学习观吗?为什么就不坚持了呢?”
“我以前错了,现在改还不行吗?”
——《我只养你十八岁》摘录
老周对小轩说:“我不反对你上学,但是如果靠快80岁的奶奶供养你,这是你的耻辱,你想上学可以,但必须是自己挣钱去上学,如果你觉得办不到,那你先跟我回北京打工去。”老周的不近人情遭到家人的反对,也有朋友劝他说:“既然孩子想上学,你就让他上,你让他去打工,他还怎么安心学习。”老周说:“他既然已经成人,就应该自己去挣钱,他自己挣来钱爱怎么.学都成,万年我也不拦他,但如果还想靠别人养活,靠别人的钱上学,我不答鹰。”春节后,小轩跟着老周又回到北京。老周将他介绍到一家平面设计公拜师学艺,学徒期问公司不支付工资。老周对儿子说:“在你没拿工资前,我每个月借给你1000元,这钱是你欠我的,我永远保留向你索要的权利。”
子轩听了默默点头。子轩就这样停止了在烟台学校里的学业,下半年的学费也就算白扔了,再次跟着我回到北京。
半年过后的一天,子轩跟我说,他不想在那里学了,说是一些事情让他很不开心,他想自己到社会上闯荡。
这是我开始领他来这里就担忧的事情。我反复做他的工作,希望他能珍惜这个学习机会,等到翅膀硬了再独自闯荡不迟。但是子轩好像主意已定,我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我恼了,冲着子轩大发雷霆。子轩留着泪走了。
子轩身上没钱了,他本来是来我这里拿钱的,他这回钱没拿就走了。我开始懊悔,为什么要冲他发火呢?本来他就不开心,想到我这里来找些安慰。我都做了些什么呀?难道我就是让他这样走向自立吗?我错了,我不能让他这样走。
我开始打子轩的传呼机,子轩不回,只好打开电子邮箱给他写信道歉。写着写着,我的眼泪出来了,顾不上找手巾擦,像个小孩子一样满脸涂抹……
子轩回了E-mail,说并不恨我,走是他自己的主意,反正早晚要自立。大概的意思是,他也想当一个设计师,但是更想成为一个男子汉。他对自己在外闯荡也没什么成算,现在只是想自食其力,不想再从我手里拿钱。他越是这样,我心里越是负疚。
——《我只养你十八岁》摘录
小轩在平面设计公司学艺进步很快,也许这是当年玩网络游戏的意外收获。只要一坐到电脑前,他就有许多奇思妙想,带他的老师说他很有灵感。只学了半年,小轩就能独立干活了。小轩准备从公司出来自己,他向父亲借钱买了一台电脑。一天,他说:“爸,你有那么多朋友,帮我揽点活干吧。”老周说:“我可以帮你,但只帮一次,算是我对你的支持,你的天下要靠你自己去打。”刚刚出道,靠自己打天下不是件容易的事。
没文凭,没资历,没名气,小轩的路走得很艰难。有一段时间,他一直揽不到活干,没钱吃饭,没钱交房租。但这一次,他没有逃跑,也没去向父亲借钱,他到一家礼品店打工,活儿很累,一个月才挣600元,但他毕竟靠自己的能力生存下来了。
小轩对父亲的积怨终于在他20岁生日那天爆发了。那天,老周将儿子喊到住处,送给他一份生日礼物,是一双鞋。其用意不言而喻。开始,父子俩还能说到一块儿,后来气氛就渐渐紧张起来,小轩说如果当年没退学,说不定他今天也和同龄人一样念大学了,话中有埋怨父亲的意思。这话老周不爱听,当初退学是你自己同意的,退学后我给你提供了那么多次学习机会,你自己没学出来怪谁!就凭这些年投人的教育资源,你也该有能力生存了。小轩说:“别的孩子18岁不是在上学,就是由父母养着,你却狠心地将我赶出去,一个子儿也不给,要我自己养活自己,你知道我吃了多少苦?天底下有你这样做父亲的吗……”
暴跳如雷的老周将儿子赶走了。赶走了儿子后,老周将自己关在屋里泪流满面,儿子不但不理解他的苦心,反而对他充满了怨恨,他不明白,一番良苦用心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后来,小轩曾给老周来过一份邮件,说他恨过父亲。从那以后,小轩再也没有与父亲联系。但老周知道他在北京,知道他在努力地工作。
在某网站的“老周论坛”里,老周以“退学”为题将父子间的这段恩怨进行了一次认真的梳理,并道出了自己对儿子“冷酷无情”的理由。他说,“我相信儿子将来会理解我的这番苦心。”在“退学”的结尾处,老周写着:小轩,你小子想坏就抓紧坏,没路可走了,该干啥干啥去;想学真本事了手放下,老爸支你两招:第一,站直了’,别趴下。第二,找高手练,“打他的下巴”。老周不知经常待在网上的小轩是否看到了父亲给他支的招。
刘阳是国内早几届的教育哲学博士,出自名师名校,1993年闯到海南,历经商海,又回过头来搞文化。刘阳出过畅销书,知道时下读者爱看什么,他说你儿子比你好卖,最好你和你儿子合写一本书。我说,子轩的写作能力倒是有,我几年前就看过他在网上写的东西,语感还行,出手至少不会比那些上了大学的同龄人差。问题是他有没有勇气写自己,这事对他来说如同剜心窝子,我觉得可能性不大。我们爷俩儿有一年多没见面了,他不想见我,他现在在哪里我都不知道。刘阳说他想试试,哪怕我们父子二人不见面,背对背写也行,也许互不影响写出的东西更真实,于是找到一位出版界的朋友联系到子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