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短短几日,浓浓的寒意便似滴入清水的幽墨一般,片刻便渲染了整片皇宫。眼瞧着便要入冬,再也没有金黄的落叶摇摇欲坠,如今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在寒风中孤独飘零,借着呼啸的风声来倾诉自己的寂寞。
华丽的重阳宫中此刻一片寂静,似是已被这寒冷冻住,再也没有生气。冰凉的的下殿中直直跪着一个衣衫极为华丽的女子,只是她不是云凌,而是独孤皇后一向喜爱的元佩琳。
“你不要以为本宫已经老了,心里已糊涂了。”独孤皇后斜倚在凤座之上,由着身旁那罗为自己轻轻揉着太阳穴。保养得宜的皮肤上透着一股沧桑的萧瑟之意,话一开口,元佩琳削弱的身躯不禁微微颤栗。
那罗便是灵儿一直惧怕的那嬷嬷,也曾是独孤皇后的贴身心腹。已掺了不少银丝的发髻高高梳起,腰板挺直,面上总是冷漠如尘,看不出一丝表情,不自觉地便让人瞧着心中生怖。然她虽面上可怖,终究年龄已逾五十,身子并不很好,从前两年开始许多伺候的事都并不得力了。那罗跟随独孤皇后多年,是她的母族陪嫁,独孤皇后便让她安心静养,只一些私密的大事才让她着手去做。
茯苓与连翘都接连去世,是独孤皇后万万没有料到的。毕竟也是跟随自己有些年头的侍婢了,不禁心中伤感,更将罪责都怪到了云凌身上。如今没有了得力的人伺候,那罗体贴独孤皇后的心意,便又重新回到独孤皇后身边侍奉。
元佩琳身子又是一凛。她天生便是骄纵的性子,在宫中依仗着身份与母家势力,一直天不怕地不怕,却唯独不敢与这位独孤皇后作对。庆幸的是独孤皇后因着同族的缘故,一向待她倒也亲热,并不曾为难过。然而独孤皇后今日突然这般冷脸,大异于往常,怎能不让元佩琳心中害怕?
“儿臣…儿臣不知母后在说什么…”元佩琳虽已将独孤皇后叫自己此番前来的来意猜到了七八分,却仍是抱着一丝侥幸,不肯承认。然而她的一双眸子流光闪烁,恍惚不已,早已暴露了她内心深处的惶恐不安。
独孤皇后轻轻睁眼,无奈地望了望元佩琳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幽幽道:“琳儿,你还要瞒下去么?你不要以为我看着那姓云的狐媚子厌烦,只顾着将她赶出东宫,便不知道你在暗地里都做了些什么了。”
元佩琳一向是没什么头脑的,东宫之中的人又不爱与她交往,李嬷嬷怕她招惹是非,所以这等事情自然是不愿与她挑明。便是杨勇这些天每日都来重阳宫前跪上几个时辰,她还当是杨勇做了什么错事,被罚下跪呢。现在听独孤皇后一说,才晓得云凌失踪乃是独孤皇后所为,杨勇大抵是来求情的呢。
既然独孤皇后出手,想来云凌定然是不会有什么好日子了。一时不禁心中放松了几分,但听到独孤皇后轻咳了一声,一颗心不禁又开始咚咚直跳。
她削弱的双肩紧紧绷着,秀美的脸庞也不禁微微抽搐,朱唇轻启,呢喃道:“儿臣…只是气不惯云昭训当日以静熙郡主之事兴风作浪,让殿下训斥了儿臣一番…而且,儿臣想着,成姬那个贱婢,母后不是一向也不喜她么…”
“你…你住口!”独孤皇后原以为她是因为懊悔才心虚地浑身发抖,可听得她这竟然说的驴唇马嘴,完全不解其意,不禁恨铁不成钢,气恼得很。
“别说是云昭训与成姬了,本宫可说,你若是对东宫之中的其他任何一个女人下手,本宫都会当做看不见,因为这是当日本宫亲自教你的!但是静熙不是勇儿的姬妾,她是勇儿的血脉,你怎能将她推下水!”
元佩琳见独孤皇后俱已知晓,并且发了大怒,连连叩首求饶:“母后,是儿臣错了,儿臣是一时糊涂!”
其实元佩琳虽然一向肆意妄为,倒也算不得是泯灭天良的人。只是她从未有过自己的孩子,自然是不会明白为人母的心意,哪里晓得别人孩子生命的可贵。反而常常见到小孩子不懂规矩,心中还很是厌恶。在元佩琳的眼中,杨静熙不过是一个贱婢的孩子,与成姬、云昭训之流无异,都只是令人生厌的女人。为何自己能够对付云凌,却不能对付杨静熙?独孤皇后不是时时教导自己,对她们根本不必留情么,为何现在又这样发怒呢?
然而此刻面对独孤皇后这般怒容,元佩琳自是不敢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只得叩首认错。
独孤皇后见她似已悔悟,倒也不忍重责,深叹了一口气,道:“琳儿,那些贱婢的命自是不值钱的,但熙儿却是不一样的。她虽是成姬所生,却也是勇儿的血脉,身上流的乃是咱们大隋皇室的血啊。你对付她,难道是想让勇儿断子绝孙么?”
元佩琳一听这话,心中一惊,连忙摆手解释道:“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儿臣是糊涂了!”
独孤皇后与元佩琳是出身鲜卑一族,并不像汉人那样太过重男轻女。在鲜卑女子眼中,男儿建功立业自是应当,可女儿却也不是每日只该在闺房之中做着针织女红,相夫教子,万事都依靠与男人。就如独孤皇后来说,即便是身为女流,但是当年文帝创立大隋,她却一直是从旁协助,直至今日还与文帝被合称为“二圣”,从未觉得自己是女子便有什么不妥。所以杨静熙虽然只是个郡主,并不是皇孙,但在她的眼中同样都是皇家血脉,杨广的儿子杨昭与杨勇的杨静熙在她的心中都是同等的分量。
而元佩琳同样身为鲜卑女子,这种男女平等的观念在她的脑子中自然也是根深蒂固。独孤皇后稍一提点,她便已知道自己犯了多大一个错误。
杨勇虽不宠爱于她,但她也不能让自己的丈夫断子绝孙啊!
独孤皇后见元佩琳已明白了道理,自是也不再追究。她本也不是泛泛之辈,看人也算是有些眼光的,自是知道元佩琳的原本的心地并不太坏。于是语重心长道:“本宫知道你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一时没想明白,否则本宫怎么会待你如待亲生女儿一般?你想想,你每次在东宫受了委屈,不都是本宫在替你做主么?”
元佩琳听得这话,心中才松了一口气,然而也是一暖,感动道:“儿臣知道。母后待儿臣好,儿臣心中是明白的。”
独孤皇后见状,又劝道:“你这个孩子,论容貌,论身份,都是没得挑,本宫喜欢得紧。可偏偏你的性子骄纵了些。年轻的时候,小女孩儿娇气着点,人人都瞧着可爱可怜。可你不自己想想,你与勇儿成婚都有多少年了?怎么能还总像个孩子一般胡闹呢?”
元佩琳虽嘴上不说,可心中却对自己的毛病都明了的很,可是偏偏怎么都改不了,为此也常常自己生自己的气。每每见到那些低贱的姬妾,心中的怒火便是抑制不住。此刻听得独孤皇后语重心长的一番劝导,又是感动,又是羞愧,眼中不禁噙满了泪花:“儿臣无用。”
“不必说这些了。”独孤皇后摆一摆手,道:“静熙可还有什么不适?”
元佩琳眼神恍惚,敷衍道:“应该是已无大碍了。”
是她设计将静熙推下了水,事后又怕不远处的碧月事后回想起什么线索,也不顾碧月是无辜,便匆匆找人结果了她。这样心虚,她怎么还敢去烟雨阁看静熙郡主呢?当然是对静熙的病情一无所知了。
“无碍就好。”独孤皇后也不欲计较。她今日叫元佩琳前来,此事只不过是顺带一提,略施惩戒,以免元佩琳不知轻重,日后再做出陷害皇家血脉之事。“这几日那姓云的不在,勇儿可临幸你了?”
一听这话,元佩琳心中又是厌烦,又是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