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凌知道她定是听到了适才自己与佩儿的对话,不禁面上一红。她一向骨子里便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何况是吃了这么多日子的苦,怎会走不动呢?只是今日却是不知缘何有些疲惫…于是逞强道:“师太只管带路吧,我们还能走得动,切莫因为我们耽误了行程。”
可净忧却并不再继续向前走,反而沉默了一瞬,转而大怒道:“走不动便说走不动,着急什么!”
她的嗓子那样沙哑,这一句话突然喊出便那似水葱似的指甲不经意划在并未上漆的瓷器之上狠狠折断一般刺耳,不禁吓了云凌一跳,一颗心差点便要跳了出来。
净忧似是根本不觉自己的喜怒无常,也没有望见云凌的反应,仍然背对着她们二人,只自顾自地在前面找了一块山路旁的大石坐下歇息,留给她们一个冷漠的背影。她仰起头,似是在隔着斗笠下的轻纱眺望着远处的山峰,不知心中在作何念想。
佩儿见得小姐的脸色愈发惨白,心中一急,连忙搀着云凌在一颗大石上坐下歇息。
云凌轻轻落身,然而却觉这石头太过冰凉,似是有寒气顺着自己的身子沁了进来,腹中反而更加不爽快,面上也是愈发惨白了。山到高处,寒风又较兰若寺一带更加凛冽,直顺着人的脖子往里灌,云凌不禁浑身打了一个寒战。
一旁的佩儿已然察觉了她的异样,轻声问道:“小姐腹中不适么?是不是…月事?”说罢轻轻从包袱中取出一件旧衣衫,便要为云凌垫在石上。
然而云凌听得这话,原本惨白的脸上却透出了几抹娇羞的红色。她似乎知道了什么…怎会如此凑巧!
她望一望前面几步远耳力极好的净忧,似是没有察觉她们主仆二人的对话,依旧淡定如斯,这才暗暗放下心来。适才,眼瞧着净忧适才为自己与佩儿解锁,以及眼中的种种同情之色,云凌都已认定,这人的本性定然不会是像净慧那般恶毒。只是她这般喜怒无常,自己与佩儿跟了她去,到底是福是祸?
沉寂良久,净忧又一次开了口,可早已不是适才那般怒气冲冲,反而很是有些语重心长,道:“做事何必那样心急?逞一时之强,不自量力,也许中途便会到了灯尽油枯之境,那便回天无力了。相反,若是懂得跬步千里,细水长流之道,终有一天会得成所愿。”
云凌冷然间听得这话,不禁一愣。净忧虽看似有些脾气古怪,喜怒无常,然此刻这话中却有着几分禅意,颇有道理。细细想来,当真是这个大道理,不禁心中一愧,对这残疾的姑子多了几分敬佩之意。于是神色一敛,恭敬道:“多谢师太指教了。”
“指教?我可没有想指教你。”净忧依旧沙哑着嗓子,然而此刻语中又换上了一股怨念之情。
云凌微微蹙眉,不再回答。这净忧的脾气当真是令人捉摸不定,自己若是再说下去,难免会说错些什么,反而弄巧成拙。
可是佩儿孩子心性,接口谦卑道:“师太虽然不是有心教诲,但师太佛法精深,谈吐之中句句都含着禅机,是以我家小姐能悟到。”
“呵,佛法?”净忧不知怎地,竟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冷笑,仿佛很是不屑,“少在我面前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听着便心中恶心。”
她这般直白,又将佩儿口中的话死死地噎了回去。作为出家之人,净忧怎能说话这般刻薄呢!
云凌此刻不禁心中有些懊悔,相较于净慧的粗野无礼,净忧的阴沉冷漠反而更加令人心中恐惧,跟了净忧去,大抵当真不是什么好去处。
只是,为何望着她曼妙的背影,却觉得这净忧身上的气质,有种似曾相识之感?可是自己与她明明是初次会面!
不待云凌想完,净忧已然冷冷道:“你们二位娇弱的身子,可还走得动?若是想跟我走,便赶紧的跟上来。若是想留在山间喂狼,那便自便吧。”
二人一听这话,便也不再啰嗦,连忙起身拿起行囊,又背起柴火紧紧地跟着净忧向前走去。
直至黄昏,三人才到了这兰若寺的后山之院。
较起兰若寺之峰的庄严秀丽,这座更高的小峰不禁多了些荒凉陡峭之意。除了这座修缮简约的孤零零的“忘忧居”以外,四周再无其他的民居草房,只有几棵如若长在悬崖峭壁之上的歪歪拧拧的枯树。
不过虽然有些荒凉,但也着实是个清雅的居处。四周无人打扰,唯有山谷中偶尔传出几声清脆的鸟鸣。附近便是一眼清泉,倒是免了去山间打水了!
云凌抬眼望了望那忘忧居,心中默念道:“净忧,忘忧,倒是颇有禅意的名字,仿佛匹配得很。”
“今日晚了,你们便先在此歇息吧。明日再上山捡柴。”净忧带着东张西望的二人进了忘忧居,来到了后院的一间矮房,淡淡道。
云凌见这净忧虽然脾气古怪了些,不过终归还算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于是双手合十,对着净忧的背影道:“多谢师太。”
净忧也不知是听到还是没听到,脚下也没有一丝停留,只将她们带到了自己的住处之后便转身离去。自始至终,都不肯再面向她们二人了。
屋中虽然简陋,但相比于兰若寺的故意为难,也算是好多了。至少顶上防雨,窗不漏风,炕下还有火灶,冬日定然睡得舒坦。而且设施也算齐全,不仅桌椅板凳,甚至生炊的灶台都一应俱全。
“小姐,这里还当真是不错呢。”佩儿在这屋子中转了一圈,眼中不禁流露出欣喜。“那位净忧师太虽然面容…不过看着倒是不似坏人呢。”
云凌听得这话,只秀眉微蹙,并不言语。
净忧望着自己之时的眼神…被人毁掉的容貌,断去的双手,以及语中所带的哀怨,惆怅,还有性子的喜怒无常…一切的一切,都让云凌相信这定然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