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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凋眉冷目落花湮(一)
    勤政殿。

    朱红大门开启时,几缕刺眼的阳光刹那间映入殿中,照映得独孤皇后憔悴得脸更显得苍白。她眼角的几丝细纹似乎又微微长了些,直向着发鬓蜿蜒伸展,衬得她深邃的眼眸更加深不见底。

    她一眼便看到了骄阳下跪地的陈柔言。

    跪了许久,早已透支了这个少女的薄弱体力。饶是她意志不挠,骨子坚毅,此时也不禁心力交瘁。而见到了一身华服,端庄威严,将自己的母亲林姬以宫规处置的皇后娘娘,她黯淡的眸中不禁凛射出了几许如能蚀骨的寒意。

    虽说早已知晓陈柔希与陈柔言一事,可此时独孤皇后也是第一次见到陈柔言,这个本该发落掖庭宫受尽苦楚的南陈罪妇,如今却是分享了皇帝恩宠的年轻少女!

    妒意在独孤皇后疲惫的心中漫绕而起,如浓雾一般聚拢了心神,不禁让她有些胸口发闷,脸色也是愈发的阴沉下来。

    那嬷嬷望见了陈柔言眼底的恨意,又见独孤皇后面色不善,便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皇后,冷冷地望着陈柔言道:“见到皇后娘娘,怎么不知行礼问安?”

    一丝戏谑敲上陈柔言秀气的嘴角,冷然的语气与这夏日是那样的格格不入:“你这奴才难不成是眼瞎了么,看不见我还在跪着么?”

    那罗虽是奴婢,可却是独孤皇后的陪嫁姑姑,在宫中的奴才中,位分与身份都是头一份儿的尊贵,便是连陛下都不曾责斥过半句。再加上她一副冷面,做事雷厉风行,心狠手辣,宫中谁敢招惹半分呢?

    如今陈柔言竟然如此与她说话,即便是她已年近五十,城府颇深,面上也不禁露了几分愠色,两条粗眉紧紧的蹙在了一起,道:“大胆奴才!”

    “奴才?”不待那罗继续说下去,跪地的陈柔言已然轻轻低眸,冷笑出声,调笑道:“我是奴才,难道你还是主子不成?倒是不知,陛下何时纳你为妃了。”

    陈柔言虽曾在南陈宫廷中受尽凌辱,可终归还是公主之尊。宣帝在时及其宠爱林姬,柔言自然也曾如柔希一般尊贵,皇家的高贵血脉早已注定了她尊贵的气质。如今虽然落魄,可训斥奴才,本就是一个出身皇家的公主生来便会做的事情!

    她曾性子冷淡,从不曾,更不屑于与一个奴才斤斤计较什么。可即便自己的母亲林姬再如何将自己推入水火之中,终究母女连心,血浓于水,面对着独孤皇后,她心中怎能没有恨意!

    “你…”那罗又羞又气,满脸通红。

    “那罗。”独孤皇后的嘴角微微一翘,轻轻摆了一摆手,示意她不要再继续争辩。

    她讽刺一笑,拂了一拂自己凤袍的衣袖,并不直眼望着陈柔希:“本宫知道,你临川公主,是在为你的母妃求情。可这里可不是你们陈国的皇宫,而是我大隋的皇宫。”

    “不错,”一丝苦笑溢上嘴角,然陈柔言尽力将其掩饰好,冷冷道:“我知道这里是大隋皇宫,而你是皇后娘娘。”

    “不错,本宫既然身为皇后,自然是要好好掌管后宫的。所以你该明白,即便是陛下,也不能保住你的母妃。”独孤皇后并不打算留有余地,说罢便重新搭上那罗的手,准备离去。

    “敢问皇后,”陈柔言错了一错膝盖,挺直了身子,挡住了独孤皇后的去路,朗声道:“我母妃到底犯了哪条宫规?若是皇后不能给我一个解释,恐怕并不能服众!”

    “服众?”独孤皇后见她执意,倒也心中不慌,嘴角扬成恰到好处的弧度,望了望远处的风景,淡淡道:“你是以什么身份与本宫说话?是陈国公主,还是大隋宫妃?”

    “我…”陈柔言一时语塞,苍白的面颊上泛起了不自然的潮红。

    大隋宫妃…这个称呼,恐怕会是她一生的耻辱!

    陈柔言紧紧一咬下唇,硬声道:“陈国已灭,成王败寇,我自然不再是什么公主了。陛下并未赐我位分,若说是大隋宫妃,未免有些牵强。”

    “不,”独孤皇后悠然望着地下唇红如血的少女,轻轻摇了摇头,“无论是否赐了位分,你既已是陛下的女人,自然算得大隋宫妃。既然是大隋宫妃,见到本宫,首先该称自己为嫔妾。”

    耻辱如噬心的虫蚁漫在心头,直叫陈柔言秀眉的额上沁出了几丝冷汗。然而为了林姬,她只得深深吸了一口气,几乎要将自己的几颗银牙咬碎:“嫔妾参见皇后娘娘。还请娘娘赐教!”

    独孤皇后阅人无数,自是一眼便看出了陈柔言的秉性。陈柔言这般极有骨性的女子,此刻竟向自己低声下气,定是忍受了极大的痛苦。念及此处,独孤皇后嘴角的冷笑不禁又轻轻扬起。

    “好。那本宫就告诉你,你母亲林姬侍奉陛下之事,确实没有违背任何一条宫规。”

    陈柔言猛然抬头,柔媚的眼眸之中透出无数的怨艾,恨恨道:“那皇后又是因何处置我母亲?”

    “为了保存我大隋皇室的脸面!”独孤皇后也不再打哑谜,反而是饶有兴味地望着陈柔言,朗声道:“此事当真用本宫明言么?你母亲曾是陈国宣帝嫔妃,早已是残花败柳,如何能成为我大隋宫妃!”

    “可自古而来,这样的事从不罕见!”陈柔言据理力争道:“敌国后妃被纳为新帝宫妃,有何不可?无非是我母妃年龄稍大而已,那又如何?”

    陈柔言如此无礼,独孤皇后不但不气,反而更是高傲,直直盯着陈柔言怨恨地眼眸,冷然道:“若是只有你母妃,便也罢了。可自古以来,如何有母女二人共事一夫的?便连本宫这样的岁数,这样的事情都觉得不堪入耳。更何况,这有违纲理伦常,还谈什么宫规与否呢?”

    “可…”陈柔言痛苦地摇了摇头,眼神之中的坚毅尽数化作了悲悯,玉手轻轻抚上脸颊,哽咽道:“可,母妃的事,不是陛下的意思么!”

    “陛下是一时糊涂,可本宫却不能坐视不管!”独孤皇后再不看她,坚毅道:“为了皇家声誉,为了后宫安宁,本宫情愿来做这个坏人。更何况,本宫刚从勤政殿出来,陛下已然认同了本宫的处决。你若不信,大可自己去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