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还未至,便已飘起了零零碎碎的雪花,一瞬间便冷了下来。此时便连呵出一口气,都几乎要冻成了冰。都说瑞雪兆丰年,可这一场怪异的雪,却似是预示着宫中再难有半分平静。
因为随着这场大雪的到来,独孤皇后已然病入膏肓,到了油尽灯枯之时。文帝痛心疾首,急火攻心,一夜间原本只是略搀银丝的头发便已完全花白,加上朝政繁忙,一下子便病倒了,如今只得在勤政殿安心休养。
已然被关进掖庭宫多年的那罗竟也被赦免出来,允她重回重阳宫照顾已在弥留之际的独孤皇后。
这一日来照例请安的并不是萧筎,取而代之映入那罗眼帘的竟是许久未见的杨广,以及…陈柔希。
那罗在掖庭宫中受了多年苦楚,虽然如今身子也已毁的不成样子,面上也挂着憔悴,然而目中的冷峻却较从前更甚,在这皑皑白雪的动机仿若一根无形的尖锐冰锥,能够深深地刺进对面人的心窝里。
她念起了云凌从前所说之事,想起了自己那命苦的女儿,眉目间不禁微微闪烁,面对着杨广冷冷道:“晋王殿下金安。”
“唉,你这可叫错了。”一个尖细的女声响起,正是面上挂着如花笑靥的陈柔希:“如今他可不是晋王殿下了,而是太子殿下。那嬷嬷在掖庭宫多年,宫中的事情已经一概不知了呢。”
若是说从前,即便陈柔希自恃身份尊贵,肤浅张扬,却也不敢这般明目张胆的对皇后身边的那罗这般无礼。可如今她竟丝毫不将那罗放在眼中,并出言相讥,那罗的下唇几乎要被自己的贝齿咬出血来。
然而那罗一向懂的分寸,何况此时杨广与陈柔希一同前来,已让她的心底蔓生出几许不祥的预感,便只垂首淡然道:“老奴有罪,太子殿下金安。”
杨广的唇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然而语气之中却毫无责备之意,如从前一般恭顺,摆手道:“那嬷嬷不必如此,正所谓不知者不怪。”
那罗微微颔首,然而面上的神情却再无半分暖意,道:“不知今日太子殿下前来,所为何事?”
杨广暗暗吸了一口气,道:“如今母后病重,我身为太子,自然是应该日夜在母后榻前侍奉的。可无奈政务繁忙,一直都不得脱身,直至今日才有时间前来。”
“是…广儿吗…”那罗正待回绝,却只听屋内传来了独孤皇后断断续续地声音,气若游丝。
“母后,是儿臣!”杨广也听到了独孤皇后的呼唤,并不待那罗回答,便直直地走了进去。
那罗冷眉一蹙,然见陈柔希也待进去,便伸手阻拦道:“你来做什么?”
陈柔希一怔,转瞬之间眸中便含了几缕恨意,道:“你这奴才,怎么没半点规矩?本宫如今已是兰馨宫的陈贵人,岂是你这奴才能大呼小叫的?”
那罗的眉心紧紧皱起,眉目间的寒意更重,道:“原来是陈贵人。此时皇后娘娘正在休憩,即便有了精神也只想与太子殿下说几句体己话儿,恐怕也并不想见到贵人。贵人若是无事,还是先回您的兰馨宫吧。”
陈柔希气的花枝乱颤,玉指一伸,指着那罗的鼻子道:“那罗,你不过是个奴才!皇后娘娘若是无暇见本宫,本宫自然不便打扰,可哪里由得你这奴才出来指手画脚!”说罢不待那罗反应,陈柔希便已一拂裙裾,大步地走进了内室。
“你!”那罗漆黑的眸子瞬间放大,目中满是惊异之色。她知晓陈柔希性子蛮横,却没料到她竟吃了雄心豹子胆,敢直闯独孤皇后的寝殿,不禁一慌,连忙追了进去。
这一厢杨广正跪在塌下,与独孤皇后说着话儿,陈柔希便已经直愣愣地闯了进来。而那罗虽然有心阻拦,但毕竟上了岁数,哪里能跟上陈柔希的腿脚,是以最终还是没能拦住。
此时床榻之上的独孤皇后,早已没有了从前的端庄与威严。她脸颊原本饱满的轮廓此时已然削瘦的不成样子,两颊似是被人生生地削上了两刀似的,颧骨已然明显地吐了出来。她眼窝深陷,原本漆黑如玉的眸子此时竟似成了两块顽石,镶嵌在蜡黄的面上,没有半分光芒与神采。
陈柔希的心中原本还存着几分忌惮,然而见独孤皇后已经病成了这般样子,外面传闻独孤皇后已油尽灯枯的话儿果然不假,唇角不禁扬起了几分得意之色,假意恭敬地行礼,一字一句,道:“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话中的讽刺之意太甚,独孤皇后只觉自己的胸口一下子憋闷了起来,本欲出言训斥几句,然而却被一口浓痰堵住了喉咙,口中竟吐不出半个字,连连咳了起来。
“娘娘!”那罗一惊,连忙从一旁取来痰盂,端到了独孤皇后床榻之前。见杨广竟然不为所动,心中又气又恨道:“太子殿下,可否先让开一些,让老奴伺候皇后娘娘吐痰。”
杨广剑眉微颤,唇角扬成恰到好处的弧度,起身道:“那嬷嬷自便。”说罢,便回身像陈柔希使了一个眼色,而陈柔希的眼角则添了几分妩媚。
独孤皇后终于吐出了卡在喉咙间的一口浓痰,胸口之中的憋闷之感才如乌云一般散去,然心间却并无半分明朗之色,眸中也含了几分冷意,气若游丝道:“你来做什么!”
她话中的“你”,自然指的便是陈柔希了。而陈柔希此时已然心中早已没了恐惧,不卑不亢道:“妾身听闻皇后娘娘凤体有恙,特来侍奉。”
“侍奉?”独孤皇后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心中一急,竟又连连咳了几声,良久才平缓下来,幽幽道:“本宫不需要你来侍奉,滚出去。”
话虽无力,可独孤皇后这语气之中所透得威严却还如从前一般,让陈柔希的粉面一红,眼底沁出了几分恨意。然她深吸了一口气,便恢复了那完美的笑颜,躬身道:“妾身谨守宫规,不敢有违。如今皇后娘娘抱病,妾身在这里侍奉,是最合情合理不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