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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丁香筇竹啼老猿(1)
    晚饭后,夏妃亲自端上一盏蓬庐梨雪羹。

    “爱卿劳苦了,”青王清任一边批着奏折,一边注意到她逡巡不去,便道:“你有何事?说就是了。”

    夏妃郑重地跪下叩首:“臣妾母亲病重,恳请主上允许臣妾回家探视。”

    这个节骨眼儿上,她要求回家一趟,怕不是偶然的。青王犹豫了一下,道:“要去几日?”(这一行错位了。)

    “一日便可。”

    青王道:“宫中事务庞杂,少你不得。你速去速回。”

    第二日,夏妃从娘家归来。青王清任便探问其母病情。夏妃皱了皱眉头,只说情形还没有她料想的那么严重。母亲见到她,心境大好,病症也缓解了些。清任遂笑道:“你母亲原是惦念你了,你多回去看看她,她一发能好得快。”

    夏妃闻言,心中一惊,不知青王此话意指何处。

    清任却接着和颜道:“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告诉我。我一定尽量帮你的。”

    “多谢主上。”夏妃跪拜。

    夏妃退下去了一会儿,端上一只琉璃小盅。清任看了一眼,忍不住称奇。鹅黄色的琉璃盅里盛着洁白的乳羹,中心一抹剔透的桃红,色调娇艳得好像豆蔻少女拈花一笑。更难得是,有一种幽远的奇香,像是丁香、杜若、青蘅、白芷、芙蕖等等花卉一起开放。

    “这叫百花清酿。”夏妃笑道:“臣妾这一趟回家,只学了这个来。”

    清任道:“如此神品,名字倒不见佳。”

    “那就请主上赐一个名?”

    “就叫芸钟吧。”

    “芸钟?”

    “芸钟。”

    “那就谢过主上。”

    清任点点头。

    “主上可知这芸钟是何人所创?”

    清任料她七兜八转的,必有此一问,便道:“难道不是你母亲?”

    “不是我母亲,”夏妃一脸殷切的笑意,“是一位跟我母亲学茶艺的小姐自创的。家母在病中饮了此茶,连连称赞说从未见识过如此佳品。那位小姐实在是聪明颖悟,才学了不到一年就有青胜于蓝之势。”

    清任已经明白了:“采夫人的茶艺卓绝,国中无出其右者。连她都夸奖的,看来真是不简单。——那是谁家的小姐?”

    “是庆大人的小孙女儿,庆将军的女儿,闺名洛如。”夏妃眨眨眼睛道,“王后在日,曾经随其母进宫觐见过几次,主上可记得?”

    “不记得了。”庆王后的女眷往来,清任很少留意。

    “生得挺灵秀的一个女孩儿,人品也很端庄。”夏妃赞道。

    清任点头。

    夏妃见他像是不感兴趣,继续怂恿:“我已经邀了这位洛如小姐明日入宫来,帮我打点茶器。还请主上明日去臣妾那边品茶,好歹赏臣妾一个面子?”

    清任道:“那是自然。我得空便过去。”

    夏妃又闲扯了几句,终于退下了。

    薜荔慢慢的上来,把那盏根本没有动过的“芸钟”撤下。

    清任一边思索,一边笑着摇头,望向薜荔:“这是为何?”

    薜荔面无表情地说:“夏妃在娘家,跟她父亲狠狠地吵了一架。因为她并不想把那个女孩子带到宫里来,她的父亲却不依不饶。”

    “那个洛如小姐,你知道么?”

    薜荔皱了皱眉头:“仿佛真的没什么印象。反正她明日就来,主上亲眼看看就是了。”

    “你都不记得,大约不是什么美人儿。”清任随口道。

    苍梧苑的后面有一个小小的水池,池中的水来自一条隐秘的水渠。这条水渠的源头,在王宫外的神殿里面,一处幽静的泉眼。当年湘夫人开凿这处水渠,是为了从神殿引来圣水,好养活她的白芷花。

    这水有法力附着。渠边有一种带刺的灌木,生得极为茂密。一年四季中,倒有三季挂满了灯笼一样的红彤彤的小果实。

    灌木丛下面遮掩着一杆淡蓝色芦苇。苇花笼了一层薄暮般的浅金色,青蓝色的苇叶又宽又大,锋利有如新月。他折下一片苇叶,放在水面上。苇叶在渠水的拨弄下打着转儿。他低声的吟哦着一段歌谣。于是那片叶子渐渐定住,过了一会儿,竟然沿着水渠逆流而上,一直消失在宫墙之外。而他自己也随着那片叶子涉水而去。

    神殿很大,几进院子后面,有一个僻静的院落,幽幽的掩映着青夔国最大的藏书楼。午后日光下,一地青茅吐着醉人的芬芳。

    隔着窗户,他看见一个白衣少年正在爬在案几上奋笔疾书。那少年生得颇为俊秀,发色是黑中带着青色,白晰的肤色和墨玉般的眼睛显出一种慑人的清冽气息。

    “朱宣,”里间传来幽幽的女声,“午间天热,回你房中去睡一会儿罢。”

    名为朱宣的少年停了笔,道:“我把这段文书抄完就睡。”

    “又不急在这一时。”那个熟悉的女音语带嗔怨,“难道你不赶在今天抄完,明日就不能再抄写了?”

    朱宣乖乖地停下笔,收拾起桌上的纸卷:“师父你不休息么?”

    “你不用管我。”帘子一动,闪出来一个家常装束的女子。她看起来苍白消瘦,一双大眼睛明晃晃地瞧着少年,“下午这书房里有别人来,你可回避了。”

    “那么,我可以把剩下的文书带到我房里去抄写么?”朱宣睁大了眼睛问。

    “随便你。”女子微笑道,“不过——这倒是什么文书,值得你如此上心呢?”

    朱宣脸红了红,并未作答,只是把手里的书卷捧给了那个女子。她低头翻了翻,本来苍白的脸忽地更加煞白如纸。

    “云浮飞车的图纸——你从哪里找到的?”她竭力平静地问。

    朱宣淡淡道:“是师父您自己的收藏。师父二十年前,从天阙山深处辛苦觅回这《冥灵书》,又特意带来郢都。我想,这是万分重要的典籍,应当好好研究。而且,师父也应当不会反对我看这个。”

    那女子听得双手一抖,那书卷就落在了地上。朱宣说完话,俯身拾起了书卷,紧紧地握着,又重复了一遍:“您不反对的,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