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延年等大臣们,或许并不了解清任的口味,但夏妃却是了如指掌。只是她也未曾想到,像婵娟这样的女孩子,往往自有主张的,并不会按照她的意思来说话做事。
眼下,这女孩虽然在夏妃的喝止下噤声不言,脸上那种清高自许的神情却是毫不掩饰的。清任不由得又多看了她几眼。
夏妃见青王不语,又补充道:“其实是家兄自己不好……在海疆上办事出了点差错,白定侯为振军心,只得行军法处死。只可怜了这孩子,成了戴罪身……我为了替她赎免,就将她送到了巫姑那里,做了一个寄名弟子。”
“神殿巫姑么?”他喃喃道。
“是啊,从九岁起,婵娟每个月都到神殿去三次,跟着巫姑诵读经文,祭拜神灵。所幸这姑娘也聪明过人,跟着巫姑学得了不少东西。如今人说起郢都城里的女才子,除了婵娟,竟不作第二人想呢。”夏妃絮絮道,“其实,说起来,巫姑这么多年,身边也没有再收留一个徒弟。所以,婵娟可是巫姑唯一的弟子啊。”
清任有些懊恼。原来夏妃的内侄女婵娟,早就是巫姑的徒弟了。而他竟然一无所知。他只能满足于悄悄地窥视,却不向任何一个人提起她的名字。有多长时间没有过问过她的事情了,是不愿,还是不敢呢?
婵娟仿佛根本没听见夏妃对她的评价,只是僵直地站在那里。清任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她。抑或是因为受了夏妃的暗示,他悄悄地在这个清秀少女身上,寻找她师父的痕迹。婵娟似乎感觉到了青王不寻常的眼光,蓦然抬起眼帘。清任冷不防被她的目光击中,那其中除了少女清澈和内敛,还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冷冽的戒备……
真是无礼,清任不免恼怒起来。
他忽然怀疑起来,采梦溪之所以能够参与庆延年的密谋,也许就是这个懂得巫术的孙女在出力。他眼前忽然浮现起了神殿中看到的一幕,那个少女在巫姑的眼皮子底下,与少年朱宣偷传信函,是个不简单的人。
他转过头去,不再看婵娟,也不接夏妃的话,只是“嗯”了一声,低头继续喝茶。
又是一阵有些难堪的沉默。
忽然,庆小姐站了起来,一把扯下了头上的珠冠,霎时间一头乌发滚滚的散了下来。
清任愕然。
“恕婢子无礼,”女孩忽的又跪下了,“实在……戴不惯珠冠……都快掉下来了。”
清任忍俊不禁,差点把一口茶喷了出来。
夏妃气得连连道:“还不快扶了小姐下去梳头。”
像水中投石,沉闷的气氛一下子被打破了。宫人们纷纷忙碌起来,捡珠冠的捡珠冠,递梳子的递梳子。婵娟默默地退到了一旁,让宫人们靠上前来服侍庆洛如。
“算了算了,这样也挺好。”清任反倒来了兴致,“洛如,你再抬起头来,让我看一眼。”
女孩微微仰起脸,迎着清任。
竟然这般容光照人,使华堂顿时失色。清任一时眩目,竟哑然无语。一张小脸儿飞红,有如三春桃李秾丽到了极处。眼睛湿漉漉的像哭过,却只管望着青王。
清任深吸了一口气,微笑道:“原来是你。”
庆洛如瞪大了眼睛,掩藏不住欢喜:“主上记得我?那天承蒙主上表奖,却没有来得及谢恩呢。”
“阿蓝,”清任幽幽地说,“你竟然给我请来一个神箭手,首辅大人养的好孙女啊。”
这庆洛如便是庆后去世那一日,在神水苑射天罗花燕子的少年箭手。夏妃显然是胡涂了,可是她也听得出,清任优雅的声音里,隐隐透出怒意来。清任此刻想到的,不仅是夏妃为首辅作伐,更有怀疑庆延年在此之前,早就有意将这个女孩儿塞到自己眼前来。
“谢主上夸奖。”庆洛如却毫无知觉,只顾说下去,“主上箭法神奇,小女子敬仰得五体投地,只恨无缘得见。春狩没有女子参加,小女子不得以女扮男装,还请主上恕罪。”
清任笑道:“我不治你的罪,却要问你爷爷。你爷爷家法不严,竟然放任女孩子到处乱跑。”
庆洛如吓了一跳:“求主上千万不要告诉我爷爷——”
“呃?”清任眯起眼睛,细细观察那女孩。
“爷爷家教很严的,”懵懂无知的少女,显然是被清任吓到了,连连磕头,“我的箭法是偷学的。去参加春狩也是……也是费了好大力气才瞒过家里人……主上要治罪就治我的罪,千万不要告诉我爷爷。他总骂我是野丫头,要是知道了我做这种事情,我……我会被打板子的。”
清任心中好笑,奇道:“你怎知我就不打你的板子?”
庆洛如一句话都说不出,噎得眼泪汪汪的。
清任撂下茶杯,哈哈大笑。笑毕方才起身,亲自把少女扶了起来,顺手替她理了理乱发。庆洛如从未被男人亲近过,此情此景,手脚都不知何处放了。两只大眼睛慌慌张张地只朝夏妃脸上看。
此时此刻,夏妃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少不得打起精神来,朝庆小姐递了个勉励的微笑。庆洛如看见,心知已然无事,顿时又羞红了脸。
“我还没说饶你呢,”清任道,“随我去江离山,你要是不能给我射三只大雁下来,依然要重重地打板子。”
“多谢主上。”庆洛如喜孜孜地说。
“还有,这茶不是你烹的吧?”
“呃?”少女一低头,幽怨地望了夏妃一眼,低声道,“不是啊,我不会茶艺的。”
夏妃眨眨眼睛,苦笑道:“原是我多事了。”
清任不理会,只顾携了美人,往射箭场去了。
夏妃送了二人回来,看见婵娟还在绿波宫的廊上等候。
“姑妈……”婵娟有些歉意地唤住她。
夏妃停下脚步来,望了她一眼,叹了一声,欲言又止。这个女孩儿,早就不是她管得了的了。
婵娟抿了抿唇,正色道:“姑妈,您别责怪我。”
“没什么。”夏妃有些疲惫地说着,从她身边走过。
“姑妈——”婵娟追上一步,拦住了她,“我还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