姗看见扶苏哽咽着说不出话,便转过了话题:“那么湘夫人呢?那时候她在做什么?”
“湘夫人,本来是一直守在她的丈夫身边的。湘灵有着离奇的身世,在青夔,知道她底细的人,恐怕只剩下我扶苏一个了。”扶苏微微的笑着。
“你知道,湘夫人本是青夔先王招拒的长女,但却是云梦泽的水养大了她。招拒在作太子的时候,曾经有一个十分恩爱的王妃。后来青夔内发生了一场很大的政变,太子妃的家族被指为叛党之一,满门抄斩。招拒为了保住自己的太子位,竟然狠心把王妃送到刑部,让刑部把她流放到云梦泽去。王妃不久就死在了发配的路上。后来招拒另娶了首辅的女儿,成功的继承了帝位。但是王妃的惨死,一直令他良心不安,郁郁寡欢,以至于最后的早逝。
“更加令他难过的是,他不知道那时候王妃已然怀有身孕。王妃是生湘灵的时候难产而死的。等招拒得到消息,秘密派人追过去,王妃的尸体已被扔入了长江之中,产下的女婴也下落不明,据说是被押送的士兵们随便送给了一个过路的游方僧人。那时候太子招拒并不敢明目张胆的找女儿,只有暗暗难过。等他继位后,诏告天下寻找湘灵,发誓重酬线人,总是得不到一星半点的消息。
“其实那个游方僧,就是我和重华的师父,幽族的老司命。湘灵是被老司命抚养长大的。小时候,我们常常在一起念书,游玩。她很聪明很有灵气,懂得的东西比我还多。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要和重华结为夫妻,也许老司命会让她继承自己的。可是湘灵却选择了守护她的丈夫重华,跟随在他的身边。老司命没有向湘灵隐瞒她的身世。但是湘灵说,她是在九嶷山长大的,她要永远的作一个真正的幽族人,永远不去青夔。”
“那为什么——”姗不解。
“没有什么事情是永恒不变的。”扶苏道。也许,湘灵当日的誓言只是出于一时的激愤。由于生母惨遭遗弃,使得她不愿回到青夔去和父亲相认。但是后来事情起了变化。
“我们已经做好了殉国的准备。谁知武襄和幽族的最后一战,并没有在预料中发生。因为那个时候,武襄受到了来自青夔朝廷的弹劾,说他损兵折将,毫无进益。你知道,武襄一向有野心,这种关键时刻他不得不放弃九嶷山的战事,回朝打理。那一天早上,青夔的军队撤退了。我兴冲冲的跑到重华那里去,告诉他这个好消息。想不到重华病倒了,而他的妻子湘灵却不知去向。只有他们刚出生的女儿在摇篮里哭泣。”
“后来我才知道,青夔的长公主自己找到武襄,然后跟随青夔的军队,回到了她父亲的身边。
“重华是积劳成疾。那一病再也没有起来。临终他前把没有了母亲的小季荪,托付给我,叫我收她做徒弟。不过,重华死后不久,就传来了湘灵与武襄结婚的消息,后来她又成了王后。我,我想到重华临终前,还念念不忘叫我尽力照顾他的妻子,所以等季荪年满十岁,我就来到郢都寻找湘灵。”
“原来季荪姐姐这么可怜,从小就没有了母亲,”姗轻轻的长叹,“她倒是从不说什么。”
扶苏默然。他从来都知道,在那个女孩子身上,承载了太多的命运之重,身为师父的他,却无法助她摆脱。非但无法助她,还要将更多的重任交给她。他忽然想起湘夫人,竟然从来不向他询问这个遗弃的女儿,难道她不记得了?
当年湘夫人没有缘由的怜爱公子清任,是否因为对自己的女儿心怀愧疚?扶苏无从知晓。最深切的哀伤,从来都是隐忍不提的。
只知道她们母女二人,怕没有见面的时候了。
“凡是饮过云梦之水的人,最终会回到那片浩荡绿野之中。”这句在幽族人中代代相传的古老歌谣,是真实的么?老司命郑重其事的念出来,曾经令他们三个人都激动不已。然而如今,重华死了,湘灵嫁了,连他扶苏,也渐渐的起了怀疑。
这时候,老马回风长嘶了一声——
两人回过头来,只见两道雪白晶莹的羽翼,渐渐的举向皎洁的月光。
“它还能飞,他要飞了——”扶苏一时激动,紧紧握住了姗的手。
老马踢踏着黄尘,举翅欲飞,霎时间英姿勃发。姗兴冲冲的跃上马背,老马奋起双蹄,飞到了空中。
“姗,”扶苏在下面叫道,“告诉季荪,千万守住了江离山。”
姗远远的点了点头。
精灵驾着银色的神驹,消失在天尽头。扶苏注视着南方的天空,喃喃道:“其实我是一个负疚的人。”
扶苏回到了房中,将这些年来的一些文稿卷到一起,投入了火炉中,然后静静的看着它们烧化,飞灰。
天色微明的时候,有人来敲门。
扶苏推开窗户,漠然问道:“是牧流将军?”
牧流怔了怔,冷笑道:“原来你已经料到。”
扶苏傲然的扭过脸,不去看这个北方人。同为湘夫人的心腹,他和牧流实在是两样的人,却又都很骄傲,永远看不起对方。
牧流也不理会他,抖出湘夫人的一纸命令给他看。
“大祭司扶苏,招魂不力,致使我王沉疾不愈。现令其禁闭于神殿之中,俟我王病愈后,酌情量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