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不知道丈夫是怎么说服客人不把我的事情说出去的,毕竟他在听到丈夫深情的剖白时,脸上的表情是那样地冷淡,甚至带着几分淡漠的居高临下,好像这段感情就是不值一提的残次品一样。
丈夫印象里的客人应当是一位虽然不着边际、但是在大是大非和友人的面前,依旧会保持风度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望向我的眼神是那样地难以理解,明明愿意施舍给我食物,却对我和丈夫这段受过大家祝福的婚姻如此地反感。
因为我就是这样惹人嫌隙的事物吧。
如果是eve a那样顶端的血族,拥有奇异的超能力和增加眷属的能力,绮丽而永固的容貌,无论怎么样也耗费不完的财富,聪明又高贵,就算只能生活在黑暗之中,也能够带来一两分的藉慰。
客人走的时候,丈夫面色阴沉地把他断成两截的墨镜一起丢了出去,带着“这样的话永远就不会再往来了、就算是葬礼我也不会去参加”的绝交表情,重重地关上了门。
我慢吞吞地跟着他们走到玄关,看着从敞开的大门流淌进来的阳光和把它遮掩住的客人的背影,感到又恐惧又不舍。
辛苦送到嘴边的食物就这样走掉了,接下来等待我的,就只有丈夫愤怒的质问了,如果客人还在家里做客的话,至少丈夫会优先料理他。
他会怎么对我呢
丈夫抵着门,背靠着坚实的胡桃木,静静地看着我。
他近乎透明的璀璨金发被玄关的玻璃窗照射着,微微低着眼的时候,恍若教堂里禁欲的主教,近似一种暴风雨前的平静。
在想心思吗
曾经是人类的我非常喜欢丈夫的金发,灰原有时候会吃醋,说着那我也去染一染好了之类的话,这时候我就会无奈地哄他,“我喜欢不代表我会想要呀、灰原的一切都很合适”,灰原就会拖着长音撒娇,我们又闹作一团,把金发什么的完全抛诸脑后。
灰原的话
总是能够哄我开心
丈夫的话
呀
怎么会生出这样对比的想法呢
明明是截然不同的两位不是吗
和他交往的时候,我的身体都已经那样了,开心的话也觉得力不从心,丈夫也并不喜欢说笑话,他的一切都是那样地认真、严谨,看着他工作的时候,我会静静地坐在一旁,觉得这也是一副迷人的光景。
我好像一直都在逗自己开心呢
这倒也不是说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是不开心的,他那样的体贴,让我开心也是有很多独特的方法,只是
只是,如果是为了开心才和他在一起的话
好像不太成立。
因为、因为只能选择他了吧
体贴、温柔,虽然少了些情趣,但总是会看我的情绪行事,婚前是总是跟在我身边照顾我的男友,婚后则在学着成为一位合格的丈夫,比婚前的冷漠平更加地染上了妻子的颜色,准备惊喜礼物时都会在花店前站上很久,精心地挑选与往日不同的款式。
如果不嫁给丈夫,我又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选择呢
从恋人走到夫妻,就像理所当然的流程一样吧
窗外的夏蝉呜咽地吵闹着、蛰伏在地底多年,攀附上大树时受阳光的暴晒,也觉得折磨人吗
在这样的喧嚣声中,丈夫缓慢地动作了。
他没再说什么,斥责的话或者是倾诉衷情的潜台词,沉默着,缓缓伸出手臂,完全是无需言语的等候姿态,看着我走到他臂弯的内侧。
丈夫的手指搭上我的耳阔、拇指缓慢地下压,停在耳垂的肉珠中央每次我身体虚弱的时候,他就会做这样的动作来缓解我的痛苦,只听说是哪里来得偏方,理智而自制的丈夫会相信并实践这种东西每次都让我觉得不可思议,他自己说,却是“很利于他思考、让两个人都放松下来”的姿势。
“梦光,忍耐到现在,很痛苦吧。”他道。
我听不出来他的情绪,就像是我的大脑般一片空白,
“冰箱里的”他的声音沉稳、几乎像他做事一般,断然寡淡地“不是什么美容用的营养品,而是能代替人血维持身体机能的特殊药物吧”
缓慢地将妻子拥抱在怀里,他低垂的、如猛禽鹰类的翡黄绿双眼里流淌着读不懂的光。
尽管是这样的时候,仍然在理智的思考的丈夫,自顾自地低喃
“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嗯新婚旅行在夏威夷海滩上的那个夜晚吗温暖的天气里我抱着你,你却说很冷、连眼神都难以聚焦不、我想应该更早,我们交往时你在便利店打工的时候你总说夜晚害怕一个人走、我每天晚上都会尽量去接你,明明是一片漆黑的巷道,你却能够被角落里老鼠的无声窜走而吓到明明连我都不能够察觉到的,那就应该更往前你在学校里受到霸凌、叫我给你出气的那天”
他望向在怀里,视线落在她微颤的长睫“嗯也不是是吗”
“那就是还跟灰原交往,生病的时候了,”他看向窗外烁人眼的、近乎赤白的阳光。
缓慢地吐字,双眼锐利地微眯,带着悠闲恣意、如同检察官般无需犹豫的笃定,“是了已经是那么早以前的事情了啊”
感觉有些微妙。
这样认真地研究我的事情。
七海君还是这么地聪明,聪明得过头了让我每次都觉得挫败
丈夫是个喜欢藏拙寡言的男人。
他大概隐约地察觉到了常年在家中蜗居的我不是很喜欢他人在我面前摆出强势而凌驾、近乎彰显完善功能的社交姿态,所以从来不会在我面前用锐利的姿态来谈论事情。
把锋芒掩盖得很好,反而矛盾得很亲善,我只要伤心难过,他总能找到办法让我忘掉那些东西。
我有看过他工作完全是另一个人嘛、基本上什么都不怎么说、跟上司跟同事都冷淡而客气、完全不太想考虑他人无关的心情和琐事,到了点就想要回家陪我,加班也不情不愿、简直戳直了当地高效率压榨自己和部下的时间。
如果不跟我结婚的话,想必连上进心都没有,一定是那种朝九晚五的社员,就这样赚点钱到三四十岁,然后回丹麦去优哉游哉地过完下半生吧。
丈夫对客户的态度也很奇怪,当他冰冷冷地拿着一大堆数据表格和签字文件之类的文书进入会议室时,不仅是客户和团队的员工,就连我都会被他身上可靠又骇人的气质吓到,当他摘下替客户和对方公司团队讲解文书时的金边眼镜,冷淡地抬起眼睛,说出枯燥的确认词“请问您觉得这样合适吗”,客户就会莫名地打个冷颤,比遇到纠缠不休花言巧语还要难脱身。
明明不工作的时候,还是对他人很和睦、没那么恐怖的一个人的。
现在在家里突然对我的事摆出这样的态度来,好像我是他研究的什么基金产品一样。
他把话都说完了,我现在却没什么话说了。
太过宽宥的姿态了,完全完全看不出来他现在是真的没什么波澜、还是在尽量掩饰、压抑着什么。
二
我们不知道拥抱了多久,丈夫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漫长的时间里,足够他思考很多很多的事情。
当我觉得又冷又饿、就要这么在他怀抱里站着睡着的时候,丈夫拍了拍我的后背,手掌拍上纤细的背骨频率轻快而温和,眼神却很冷淡,“去吧,梦光,既然饿了的话,就去吃一点吧。”
我缓缓地抬起眼睛。
他的金发近乎于铂金与淡黄之间,让我想起了以前还是人类的时候,我非常迷恋这种介于阳光与海浪上熠烨折射的颜色质感。
为什么现在看却没有感觉了呢
我朦胧地想。
他的状态好像很奇怪地、突然地就软化下来了,像想通了什么般,突兀地“啪叽”一声消失了。
先前让我觉得紧绷的气质也微妙地隐匿起来,被藏在了名为七海建人的某个角落里。
他跟在我身后,半环着我的腰,陪着我走到半开放餐厅的冰箱旁边。
让我倚靠的姿态,像伴随蹒跚学步婴儿的家长臂弯、又像把羊群赶进羊圈的藤木长鞭。
丈夫看着我苍白如冰箱底色的手指,耐心地道“梦光的话,以后只需要忍耐两件事,不要去咬任何人,不要让他人发现你的身份。”
“食物也好、自由也好,我会替梦光你解决的。”
“欸建人不生气吗”我一只手撕着冰凉的铝膜药品包装,虎牙咬着包装的板材边缘,模糊不清地问。
实在是太饿了,他现在在我眼睛里就像求婚的时候给我戴上戒指那样温柔、闪闪发光。
我只有在做错事、或者温情的时刻才会这样叫他。
“有一点。”丈夫回答道。
“不过,如果梦光是因为担心陪在我身边会带来麻烦才那样说,我就没有那么生气了。”
我把血液锭剂放在瓶壁还挂着透明水珠的苏打汽水瓶子里。
苏打汽水随着锭剂的融化,很快就变为了浓稠的红色。
我实在讨厌它枯燥的、味如嚼蜡的味道、学生时代开始,我胃口不好,就喜欢喝这款汽水,冰箱里没有菜也会有这款苏打汽水等待着我。
丈夫只要生气的时候就会把这些汽水都藏起来,等我服软,我饿得两眼发昏,就会恼怒地骂他孩子气、长不大的幼稚鬼,然后在晚上飞扑到他的床上,掐他的脖子严讯逼供,像从天降临的铁血蝙蝠。
看着小口喝苏打融血的我,他不知道在想什么,轻轻地笑了笑。
丈夫的笑声来得突兀又寂然,我莫名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像炸毛的动物,缩着脖颈,心有余悸地看向他。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我。
我下意识地,带着被妨碍进食的警惕和烦恼,手里紧紧地握着苏打汽水瓶,瞪了他一眼。
他的心情好像莫名地就好了很多,突然出声“一切都会好的。”
丈夫后半段声音轻得我有点听不清,“都不算什么要是一开始就这样的话不是也很好吗,看来就算是的你,我也能够接受。”
说着,他抬起手指,没有理会我的后缩,温和地、不容反抗地擦去了我唇边的血红残渍。
总觉得
我奇怪地看着他探出一点深红的舌尖,缓慢地把指腹的余血舔舐殆尽。
好像
有什么东西、在看不见的地方变质了。
“嗯,是很难吃,辛苦你啦。”丈夫弯下身来,刮了刮我的鼻梁,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如此奇异地露出温柔又寻常的微笑,“等一会儿按照原定的计划出门吧说好的事情,作废可不是成人的美德,我来帮梦光涂防晒霜。”
“好好吧。”
只要他不觉得麻烦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