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光晕渐缓投射入居室的午间。
客人的银发恍若渡上流光的丝绸,清丽的蓝瞳琉璃一般透彻绚丽。
如清澈见底的潭水里映照的镜像,倒映着年轻夫人苍白的脸和惊慌到褪色的神情。
纯白纤细的长睫和头发,配上那双冷冽的双眸简直像艺术品一样,让我想起雪女的传说。虽然性别什么的对不上,原本以为是染的颜色,想到连睫毛都要精致地涂上睫毛膏感觉也太奇怪了。
就会恍惚地觉得啊、或许是天生的吧之类的。
柔和的窗棂照进温暖到不可思议的光源。
我却僵硬得连眼睛都想不起来眨,脚腕处传来的桎梏感让我更加地思考失败,像坏掉的空躯壳。
我觉得他应该有什么恶劣趣味的强迫症,或许是欺负我为乐趣的恶癖,如果不来招惹我就会失去一大乐趣的那种类型。
作为低级吸血鬼的我理应有什么唯血为尊的理念,这样难得的珍馐,如果没什么自尊的我估计会为了能够继续享用这样的血液而愿意俯首做任何事。
感觉是那种掠食者心甘情愿地调转了地位什么的,被饲养的一方反而是渴食者。
客人凑过来,说了些什么。
没有听清,声音太轻,贴着耳边,几乎是呼吸时吐出的气息纠葛着的词句,炙热的呼吸轻和地交缠。其里的感情却很缺乏,甚至有些冷。
太近了。
后倾想要躲避的羸弱身躯,忽视氛围而悠然地俯身贴近的身影。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完全意义不明。
不明白。
放弃了思考般的空洞。
随便他吧
含笑看了一眼似乎陷入寂冷的人妻,客人缓缓撤身,坐回原位,修指端起温茶,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说起了什么关于上课和学校枯燥的话题。
“说起来七海的酒量很好梦光的话”
不要这样叫我。
明明明明是丈夫才会对我称呼的语调。
轻描淡写地、在这个时刻提起丈夫的名字。就像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一样,我的名字,为什么可以这样轻易地、暧昧地就叫出口
七海
客人闲聊地背景音中,出神地,我逃避似得想起丈夫。
七海的话现在应该系着围裙,低着头认真地做料理,俊美深邃的侧颜因为专注而有着家庭煮夫的温暖反差感,这个时候的我仅仅是坐在旁边欣赏就会觉得满足
那样亲切完美的丈夫,只是想起相处的细节就会觉得幸福的人,想起他的名字,我却犹如血液被堵塞了一样本能地抗拒,浑身冰凉。
啊,如果
如果七海回来的话怎么办
看到这些东西的话
无法思考,大脑就像宕机了一样。
肌肤上淌过的血迹,友人只要稍微地偏头,便可以露出的显眼的獠牙印过的疗愈留痕,照片上将友人扑倒在地,恍若记录一般连续拍摄的、缓慢地吻上修颈的妻子,就算是合照也凑得过于暧昧的距离
我。
我、我
徒劳的思绪恍若被切断。
如果被发现的话。
七海、七海他一定会生气的。
因为你看,吸血鬼,这样的生物
只是本能地生出这个念头,眼前就恍若闪过丈夫阴冷的神情,冷峻的面容从居高临下的角度望来,毫无温度地看着我的眼神,愤怒时会自唇边溢出沉闷的冷笑
啊。
好恐怖
好像要哭出来一样的恐惧,明明没从来没有被这样对待,却可以清晰地想象出来,近似一种毫无根据的感性。
那样的他,一定会跟我离婚的吧
「离婚」
仅仅是想到,思绪就像抽条一样连灵魂都被碾碎便,窒息般的心脏刺痛,从尾骨开始往上溯洄。
啊啊。
年轻的人:妻后知后觉地微张嘴唇,几乎是不需要思虑地,泪珠在眼眶里凝聚,仿佛透彻的圆形剔透水晶,顺着柔软的脸庞滚落。
带着迷蒙水色的橙瞳缓慢地颤动。
怎么会这样呢
明明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
听到就会暂停模拟呼吸的议题,连思索的时刻都是省略掉的。
那样无微不至关照我的丈夫、怎样都耐心地对待我的丈夫
会离开我吗
恐惧感兀然溢满心口。
怎么办
不想被发现。
不想结束。
不想见到那样的他
不说出去的话。
啊、对了。
覆盖在思绪上的积雪缓慢融化般,迟缓地转动着。
如果不说出去的话,就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客、客人的话
只要他答应的话。
缓慢地动作,空洞浑浊的眼底逐渐有了蔓延开来的温度。
被迟钝思维传染的慌乱,视距落在凑得极近的年轻教师身上。
他正低着头,翻着角落里的画册,领口的拉链被拉到最高,遮掩住了修颈处的洞口,指腹还残留着模糊的血迹在纸张上留下痕迹,强制性地带着无法抹消的存在感。
低垂的眼冷淡,没什么表情,似乎是觉得画册实在很无聊,打发时间而已。
荒诞的淡然,接近不在意的态度
但是,
只要是他的话
或许是常年不见阳光,四肢也软弱无力,人妻侧身动作时甚至趔趄地摔倒了一下,再次起身时,苍白的脸泛着不正常的血色。
被动静吸引,缓慢转过头的客人挑眉偏头,年轻的夫人从矮案旁侧慌乱无措地接近,纤细白皙的手指扯住他的衣摆。
他微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的一瞬,便不自觉地从眼眶里滚落冰冷晶莹的泪水,顺着洁白的长颈滚落进宽松的衣衫。
“客、客人”结结巴巴,像是后怕或是畏惧,“我”
微颤的身体微微伏低,脆弱的修颈露出时有着随时被折断的纤细美感,低微地、无措地,摆出恳求的姿态,“我我、我不是抱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的”
“欸”客人拖着尾音,缓慢地放下手里的图册,“好难得啊,主动地凑过来。”
为什么。
用这种对待宠物一样的语气跟我说话
委屈的崩溃感,无措地滚过舌尖,只剩干瘪的空耗。
客人神色不明地低下头,凑近看时,那双琥珀色的蜜糖眸色沾着水雾,被令人怜爱与摧毁欲丛生的惊惧填满,让人想起幼年时期巢穴被闯入的鸟类。
攥紧手里的布料,人妻恳切地低着音,语调碎得成不了字句,甚至嘴唇都在轻轻地颤抖,脸色苍白,像在忍着哭泣和惧怕,“为、为什么我的意思是,我们”
客人寡淡地“嗯”了一声,表示有在听,“怎么呢夫人。”
“能不能能不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试探地,问出来了。
期待又脆弱的眼神。
在示弱着。
可是
“呀,”客人听了一会儿,极轻地笑了,言语里的拒绝听不出温度,“吃饱了就无情地放开了吗夫人,配合你我们的关系很好吗”
什么
明明只是进食而已,说什么放开明明、都是你的错
“不,不是,”没办法想什么聪明的辩解,息怒不明的质问下,只是徒劳地摇头,泪落下来打在深色的布料上,像是印花,“如果,如果七海知道的话”
客人“啊”了一声,了解了般,弯起的眸格外迷人,“这样啊,还没做好坦白的准备吗夫人。”
坦白
“欸”
疑惑地偏头,似乎没有理解,婉约的声音有点像小猫害怕地叫,怕惊动了什么一般,呢喃着,“坦白什么。”
“我倒是无所谓啊,只是被咬了吧”
“但是夫人你的话欺骗和谎言什么的,某种程度上算是一种背叛吧隐瞒下来,以后不会用更多的谎言去填满吗,那样,不就像无底洞一样了吗。”
“为了夫人这么做,感觉会很得不偿失。”
他晃了晃手机,“摄像不拍下来的话,单单地看起来不会像出轨一样吗清晰地让人认识到我是受害者也很重要吧而且这样的经历也很愉快,角度也很好。等七海来会很容易明白一切,夫人没准备好的话就需要用这个道具来辅助吧”
“干脆离婚吧”他建议着。
在说什么。
抵在紧咬尖牙齿内的舌尖都在颤抖,眼泪止不住地因为恐慌而落下眼眶。
真是。
疯子。
完全没有办法搞懂他在想着什么。
每句话都像是等着我撞的捕鸟网。
完全被威胁了
这个人。
眼前这个总是浅笑着的人。
根本就没有想过和解的问题。
虽然迟钝的思维不理解词句很困难。
但是
没有办法放弃啊。
建人、如果建人抛弃我的话
“我什么都愿意做”
滚落脸颊的泪像是断线的思维,不知所措的惊恐,“只要不让建人知道的话,我什么都愿意做,求求你,求求你五条君、悟悟君。”
看不出情绪的冰冷湛蓝双眸。
“拜托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软下声,恳切地俯身。
客人静了一会儿。
轻轻地笑了,像是等候已久的意料中的满意结果,眼底阴沉的不悦的情绪却若隐若现地寂灭。
“有那么重要吗好感动啊那好啊,什么都愿意做的话,就不可以拒绝我说的话哦。”
语气清谈,甚至像迁就,居高临下地轻松就吐出了仿若举无轻重的条件。
为什么。
缓慢地抬起头,悲伤的情绪和舒一口气的感受矛盾地露出。
明明已经解决了。
但是
还是好生气、好难过、好悲伤。
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为什么这么聪明明明只见过几面,就好像认识我很久一样,这样地拿捏我
连一点余地都不留下来,连商讨的缝隙都不知道该如何接入,急迫地都要哭泣的焦急氛围下也毫不在乎,一定要这样逼迫我
逼迫。
啊。
对了。
如果这样的话。
我不是故意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主动地接近他。
因为他的缘故就算我苦苦哀求也不松口明明我都恳切地求他了,就算拒绝我的话也要用坚定的、毫不在意的语气继续对我残酷下去啊。
都是客人,都是他
因为他拒绝我的意志不够坚定明明我露出了尖牙还要让我这样不受控制地进食、明明我都要退缩了,仍然善良宽宏地强迫我吸血
如果,如果是因为他的话
朦胧地望向桌子上溢出的茶渍。
我背德的负罪感,兀然地得到了几分黯淡的消解。